捣鼓别人名字也不是多么有礼貌的事,况且似乎又是藏有什么不该被提起的事。

赵明芯眉头一挑。

“真的?”

“嗯。”

“啊,是吗。那星期天学校见。”

“喂,别擅自给我加课啊。”

“擅什么自,我可是为因睡觉而光荣缺课的学生补课而献出宝贵星期天的教职劳模啊。”

“‘来帮忙早上缺课的事就不追究’的话可是你说的。”

“呀,听错了呢。陆同学。”

“才没有。”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可是‘来帮忙今天早上缺课的事就不追究了’。昨天的可一次也没提起过哦。”

没注意到这点确实是自己的疏忽,考虑到这个工作狂的秉性,应该也不会是说说就算了的程度。

没办法。

“名字,我会好好问清楚的。”

“唔……名字不是最基本的吗。”

赵明芯还不满足。

“最起码也得搞到住址跟电话号码,这个作业就到周五上午第二节下课给我。”

“……”

陆枫决心回去一定要把铃声换成MEMORIA的高潮部分,也不要再给这工作狂留下任何把柄。

“呵呵,两位就是高华中学的客人吧?”

亲切的询问声就这样悄然来到耳畔。

“阿婆小心。”

之前那位硬朗的老者,却正搀扶着一位被自己称为阿婆的老妇人。

纤尘不染的白发盘在后脑,亲切的脸上看起来气色不错。

所谓奶奶就是这个感觉吧?

安心……

这阿婆给陆枫的感觉就是如此。

让人说不出话的安心。

似曾相识,不,似曾熟识般的舒适。

理所当然,不讲道理,毫不留情的袭来。

“您……你、你好。”

无意识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呀,猜您就是合宁村现任村长了。”

赵明芯的话让陆枫想起了车上三人的交谈。

听灯讲过,由年长的老人担任村长是合宁村传统。

既然是传统。

如果是传统。

如果存在一直延续下去的坚不可摧的扭带的话——两边对统一的坚持说不定也是存在的。

不,事实上应该就是这样的。

跟在后面的陆枫听着长辈们的漫谈。

“现在也在发展农业产业化的经营,虽起步晚,还是受到了支持。有大公司看上这里过来考察,教了我们怎么治理这儿的碱性土,多亏这个大伙才吃上了第一口饱饭。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合作大体也被滞弃了。”

“紫薇也是之后开始种的吗?”

“没错。”

阿婆停下,看着陆枫的眼睛。

“呵呵,还不知道孩子叫啥?多大了?”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

“陆枫,今年十七。”

“我那小孙儿在世也该跟你一般大了。”

“……”

“那是我最疼的乖孙,村里一帮坏小孩带着小林不学好。每次都拾掇干净了出去,一回来就脏的像张煎饼。

哎……”

阿婆神情依旧,和蔼的说道。

“坏孩子果真全都不得好死。”

“……咦?”

赵明芯哑然。

再怎么也想不到,安详如此的老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想着耳朵和眼睛一定有一方聋了或者瞎了。

“后来村里就生了怪病。第二天醒来就发现乖孙躺在一片血泊,鲜活的血液就从手腕的切口流了个干净。”

阿婆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了其他的感情——哀伤。

 “呵呵。我也见了不少亲友的过世。想着哪天就下去见他们,日子也就这么熬出来了。”

“不能这么讲,活着一定是有意义的。还有您的孩子一定也不希望您有什么意外。”

到底活着有什么意义?老师又是怎样知道“死孩子”的想法的?

陆枫心底吐槽,不知道赵明芯是否真有通灵亡者的能力。不过,至少明白的,那空洞的大道理没起什么作用。

原因就是自阿婆出现开始,目光就不停的飘向陆枫所在的方向。

一下,两下……

心不在焉的很在意的样子。

注意力明显不在随便扯来的话题。

朝着陆枫。

阿婆在看着什么,两眼视线的焦点又不在陆枫身上。

说不定会通灵亡者的是这位和蔼的老人。

陆枫确信,阿婆在看着什么——有东西跟着自己!

心惊胆战。

小时候,陆枫的孩提时代。能排上童年心里阴影前三的,几个孩子围着福利院里唯一的二十五寸彩电,尖叫不断的看完了一部叫做《闪灵》的电影。自那后陆枫就很抵触一个人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去。在晚上被拜托去附近的医院买绷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实在害怕所以也是小光陪着一块去的。

小光看见战战兢兢的陆枫,就会说世上是没有鬼的,就算有也一定是不会伤害他的。

虽然知道小光的话没有任何道理,陆枫还是会因为小光的关心而鼓起勇气。

可是,如果真的有鬼,那鬼现在也跟着自己形影不离。这不是相当的恐怖吗?陆枫终于紧张起来。

“崇安啊,你叫上宋真把人要的几株送下去。”

陆枫也觉得是离开的时候了。

村子的管理也好,传统也罢。

曾经发生过的事,以前的历史什么的统统都不想再思考下去。

不想再呆在这里哪怕一秒。

“差不……”

“叫陆枫是吗?”

打断了陆枫将要说出的告别的话,阿婆说道。

“老身有件事,要拜托小伙子。”

“没办法。赵老师不用管我,随后就到。”

“说什么呢?要走也是等下一起。”

陆枫知道老师不放心留自己一个在山上,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虽然有很多都还不太明白,但可以肯定能在这种地方立势竖威的人绝不简单。

存在于两座山腰的村落。数千人的家乡。上百年得不到外界的补给,就是说要实现自给自足,靠着这十几年前才稍有缓和的盐碱地,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陆枫也有过“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这样的疑问。可要说留下的原因,想来也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合宁村每个人都会遵守也必须遵守的铁则,传统是存在的。

眼前的——阿婆,就是这一切的继承者,历史的代行人。

当然,也有可能完全与之相反。

怀着一丝希望,从最大的疑点开始问起。

“敢问贵庚?”

“呵呵。”

像是看透了陆枫的心思,一如往常的安详与陆枫脸上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

“……边走边说吧。”

……

陆枫再次确认手机,还是收不到信号。司机宋师傅叫住听灯的原因确实费解,车上听灯也讲过她是来过几次的。但仅凭这些还是没法解释那份要将心脏撕裂的迫切。

到底为什么?尽是理不太顺的线索。

深呼吸,干着急也根本无济于事。

“……村里好像没什么人呢?”

“……是啊,经过那场怪病,留下的人,多是年轻人,都不愿再住在这里。基本都搬到外面生活了。”

“那种病,出去就没人再患病了吗?”

“没听说过,管不了那么多,年青人有事也不会再回来商量。”

阿婆笑着。

刚才一定是回忆起了糟糕的往事,为什么还能摆出这样的表情?陆枫不能理解,视线略微向下看去。这般魅力的阿婆年轻时一定虏获有不少的倾慕者。

“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漂亮”形容人的话一般就是女孩子了吧?

陆枫强迫着自己理解话里的内容,发现空荡的路上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还是意识到了,阿婆指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这里,那是活在别的地方或者时间里的。

“阿婆叫我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呵呵,人是老了就会不中用的,电脑还有手机都搞不懂怎么用的呢。都是相当便利的工具吧?”

“其实,有很多我也弄不太明白。”

“没问题,宋家小女儿都说简单。”

“是叫……小玲吗?是个漂亮的女孩呢。”

“……唉,是啊。”

发出寂寞的叹息,阿婆说。

“你刚问过我年龄是吧?”

“……嗯。”

“再有一年就刚好两个甲子了啊。”

是个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长寿的年龄。阿婆走过如此漫长的时间,而陆枫却不得不再次将其中苦难拉出,扰乱好不容易平息的水平面。

陆枫有些迟疑。那其中一定有废尽心思排除万难才静置、沉淀下去的回忆。

“那个怪病,叫做节血症的恶疾。就是和宁村被开发商和企业家们发现后才有的。”

最终,还是阿婆打破了沉默。

“逆神的双源。”

“……。”

听到了只有游戏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鉴于阿婆的严肃陆枫也一言不发的配合。

“这就是那些企业家们到这儿的第一个评价,还不是村长的我就问了一旁也是领导模样的跟班。问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企业家信仰上帝。至善是主也就是神的基本属性之一。所有自由的意识都有两种选择……顺从神和悖逆神。”

顺从神和悖逆神,陆枫大概了解了。既然神是至善,那么悖逆神就是创造罪的恶了。

陆枫回忆着读过的圣经的片段。

人类的恶究竟从哪里开始?是源于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还是从耶和华造出善恶果开始?

善与恶,是从一开始就存于世上的么?

那么……背负这污秽的罪难道也是注定?

“那扇门,小伙子能替老身推开吗?”

霎时间陆枫在不安与焦躁中被惊醒,某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藏在那扇门的后面。

可陆枫实在是没有打开它的勇气,连回应那悠久、漫长的呼唤声的勇气都不存在。

就连此刻也是……

呼唤着,不停的呼唤着。

报出自己的名字,道出思念的话语。

何其残忍,何其恐怖。

陈旧古朴的大型木制门扉神秘而深沉。

那要将一切吞食殆尽的强欲,却不敌邻近的某种大逆不道的存在。

现在的陆枫就连拔腿跑去别处的勇气都不剩一点。陆枫看向阿婆,失魂落魄的脸上写满了无助迷茫。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与之相称的死寂声。

“杨婆来啦。”

右眼带着眼罩瘸着右脚的,疑似中年的男性映在陆枫无机质的眼瞳。

与其说是饱经风霜不如说是饱受磨难,沧桑的岁月使眼前这位男子的年龄变得难以推测。

“……走吧。”

……

不可思议的,里头的空间比看起来要大上很多。这里应该就是合宁村历代村长也就是过去的管理者们的住所。目测是寻常住户的七倍左右。

让人吃惊的是,这里面的十几个人——都是带眼罩瘸腿无一例外。

“……这不是病吧?”

“是啊,这不是病……那么简单。”

阿婆示意陆枫坐下,端上泡好的茶水。红汤红叶的茶水发出红艳色泽,热腾腾的冒着香甜的热气。

陆枫不发一声的盯着诱人的红茶。

合宁村露于世人眼下也发生了惊天的变故。

陆枫思索着。

这位姓杨的老人,是不是也有着跟自己相似的某处。

阿婆坐在陆枫对面,心疼的看着瘫坐的陆枫。

“……叫小光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