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很清晰了。

先从卓帕卡布拉事件说起吧。三个月前,诺塔西惨死在自家院子里。警备所调查,现场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可能是死者和凶手搏斗中被杀害了。但凶手并不明确。

有人死了,是大事。对于这个和谐的小镇,是很大的事。更别说死者还是酒馆里的服务员,事情一下就传开了。

诺塔西作为酒馆服务员,又是将酒馆改变成“决斗酒馆”的人,他的死令酒馆的客人们都十分在意。

警备所并没有刻意去宣传这次事件,但也没刻意隐瞒什么事情。因此,“诺塔西被杀害”这个信息还是准确的流传出去了。

既然没有刻意隐瞒信息,那么多少也有些细节被传开,比如诺塔西是被咬死的、诺塔西身上有抓痕……

一个新的说法被提出来了。

诺塔西是被怪物杀害,这个怪物似乎有鳞片,又似乎长毛。似乎有尾巴,也似乎没有。好像四肢着地,也可能站立行走。

但无论哪个说法,都有人坚定地说:“这怪物像猴子一样。”“这怪物像人一样。”

这个论调的形成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那段时间,有人曾经见到过“猴子(人)一样的怪物”。

比如男孩和小鸟营造的幻象里,那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人。

然后,诺塔西死得蹊跷。

以讹传讹,自然就被传出去了。毕竟,诺塔西看上去不像是被“人类”杀死的。

当然,猴子和小孩子在某些时候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推论新颖、真切、吸引眼球,自然而然地,就发酵起来。

可是,有人不想让这个说法传开来。他们或许在这个镇上没有太大的权力,但却隐藏地极深,并且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和传闻中的“人一样的怪物”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们想要隐瞒这个“人一样的怪物”的存在。

但现在,由于诺塔西的死,明明和这起命案毫不相关的事情被联系在一起,让大家逐渐把注意力放到近乎于乡间传说一样的怪物上了。

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制造一个假的怪物出来,将舆论吸引到另一个方面来。然后再慢慢淡化它。

他们完美地利用了己方的优劣:人手不多,没有实权、没有影响力,但隐藏得够深。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被怀疑。

没错,他们就是镇上的某些镇民。

首先,他们要确定的是,这两个毫不相关的事情为什么会发酵成似是而非的真相?答案很明显,因为死人了。这让镇民们开始关注这个事情。再加上怪物的传闻,两相结合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两件事。

让怪物不再袭击人类。

让怪物变成“野兽”。

很显然,这是两个简单的目标。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了。

就是假扮成怪物,去袭击镇子里的牲畜。

为了减少己方暴露的几率,这些人里有养牲畜的,就利用准备好的工具,自己动手宰杀牲畜。

这就是勇者捡到的像痒痒挠一样的东西,和女孩看到的、被混混强尼捡走的头骨模型。

因此,就出现了“明明附近人家的牲畜被怪物袭击了,邻居却没听到动静”“没人说得出怪物的叫声是什么样的”这样的情况。

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之前,人们只会庆幸不是自家遭重,而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我没有听到动静”。这是思维的盲区。

而且,他们同样袭击过他人的牲畜,因此有了真正的受害者和证人。即使有人会产生疑惑,也很快就会遗忘。

因为他们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卓帕卡布拉。

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所以根本就不会细想。

只会在意频繁出现的“卓帕卡布拉”。

一个袭击牲畜的、不敢与人接触的、只会在夜里出没的……

和“豺狼虎豹”一样的“野兽”。

是的,野兽。

他们一边袭击牲畜,一边酒馆、杂货店之类人流量较大的地点附近散布着这样的消息。

他们成功了,如愿以偿地把镇民们的视线从“咬死人的人(猴子)一样的怪物”转移到“袭击牲畜的野兽卓帕卡布拉”上了。当然,杀害诺塔西这个黑锅,也让这个“卓帕卡布拉”给一并背了去。

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而是人们把“怪物”这个身份很自然地锁定到“卓帕卡布拉”身上了。

就和“打破玻璃的是男生”,“小明喜欢恶作剧”一样,自然而然地扣上了帽子。

就如魔王所说,就算是两件无关的事,只要能联系到一起,人们就会盲目相信。

在没有反驳的情况下。

而“卓帕卡布拉”显然不会为自己喊冤。

不得不提一下,这些人并没有限制关于最初诺塔西之死相关消息的流传,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不需要,也或许是他们没那个能耐。所以在调查过程中,勇者与骑士并没有在这方面遭受阻碍。

他们只是“转移了人们的视线”,无异于创造了一个新的热点以冲淡上一个新闻的热度罢了。

勇者和骑士第一次对卓帕卡布拉起疑的时间点,是来到镇子的第二天,诺塔西的屋子里,发现“凳子上枫叶状脚印”的时候。

勇者的想法很简单:这根凳子看上去,就像是专门放在这里,供自己这样身高残念的人扒柜子用的。在他们获得的资料里,诺塔西可比他高上一些(虽然也不是很高),但也是绝对不需要踩凳子在柜子里拿东西的。

而这根凳子放在这里,还留有脚印。加上酒馆里听到的情报,似乎有说过卓帕卡布拉只有半人多高,很自然地引起了两人的疑心。

——不需要凳子就能在柜子里找东西的诺塔西的家里,为什么会有一根凳子放在柜子前?为什么这个怪物会在放在这里的凳子上留下脚印?

难道,是怪物自己搬来,想要在柜子里找东西?

事实证明他们猜对了。

柜子里日用品都还在,还有很多信纸,唯独没有信。

没有写了字的……回信。

所以,应该是怪物拿走了信。他们这样想。

至于“诺塔西是个谨慎的人,他写的信不能被人看见,因此他看过信后自己烧掉了,所以没有收到的信”这种情况……

一,小概率事件。不说发生与否,首先就不会出现在两人贫瘠的脑袋里。

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卓帕卡布拉踩着凳子翻柜子”这个概念。更何况,一个会利用工具的怪物要找“连回信都不会留下彻底烧掉”的人的信,难道不是一种更加奇怪的、值得深究的事吗?

总之,他们得出了“卓帕卡布拉不是普通的怪物,或许,诺塔西的死是有人预谋”这个结论。不管是它有自我意识,还是被人驯养驱使,都会让这个简单的案子变得更加复杂。

之后,“牲畜被卓帕卡布拉袭击”的镇民来到教堂,希望牧师前去他的家里帮助净化“被卓帕卡布拉弄死的牲畜”以免出现什么病毒。和女孩所说的一样,理论上来讲,如果犯罪现场只有一点线索,那么最好侦破的案子就是连环杀人案。因为每起事件都留下一点线索的话,就会有足够多的线索来拼凑真相。因此,勇者和骑士也是十分积极地主动跟随牧师前往案发现场。

骑士发现,被卓帕卡布拉袭击致死的牲畜尸体上并没有什么病毒诅咒。他想,或许这只是牧师为了安慰村民才不辞辛劳来净化这几起案子的牲畜尸体。

在牧师离开后,他们去警备所报备了这起新发生的“袭击牲畜”案,同警备员乔治再一次来到案发现场。

在这时,羊尸已经不见了。同时,他们闻到了一股腥膻味。骑士很自然地认为:鲍勃把那只死羊给煮了。

明明怕到比起警备所先去教堂请牧师来净化的啊?难道他就这么信神,认为净化过的东西就肯定能吃吗?

这不合常理。

这是骑士第二次意识到不对劲。

并且,他与勇者前后两度来到这个叫“鲍勃”的人的家里,发现现场并没有除尸体之外和“卓帕卡布拉”有关的痕迹。这也是他想要和警备员一起把之前的现场再走一遍的第二个原因。

他的行动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除了诺塔西死的现场,并没能发现更多的、关于怪物的“现场痕迹”。而在某个现场看到的人类脚印,让他不禁这么想……

当然不是什么“难道留下脚印的人就是凶手”这种迷家一样的想法。而是“既然人类的痕迹都留下来了,为何卓帕卡布拉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明明就在诺塔西的家里留下了不少抓痕脚印。”这样的逻辑

并且,鲍勃炖汤和人类脚印让他灵光一闪——这些事,袭击牲畜这些事,会不会是人类做的呢?鲍勃会拿羊尸炖汤,难道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东西肯定能吃……不如说,本来就是他自己杀的羊?反正只是晚上杀,这个天气也不热,不会变质……

这个猜想在之前被证实了。鲍勃家的邻居,奥拓爷爷和罗娜婆婆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毕竟,如果夜里偷偷杀羊,羊叫了会很麻烦。自家的牲畜,有很多轻松简单的办法去杀掉,然后放血,用模具去伪造卓帕卡布拉的痕迹。

反过来说,那些有受害者人家之外的人听到惨叫的几起案子,多半是真的受害了——当然,凶手是人类。虽然这个比重不大,但以他们为主体,假的受害者人家为辅,就能事半功倍地把这起“怪物袭击牲畜”案传播起来。

而那几户真正有损失的人家,都是他们调查好的:家里没有青壮年,没有人学习过武技,胆子小,邻居离得不近。作为一个在村子里生活了不短时间的团体,得到这些消息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看看吧,两位和孩子发生冲突的老人,一个跛脚的老猎户。要给他们多大的勇气,他们才会冒着被怪物杀害的风险出来和杀过壮年男人诺塔西的怪物对抗?

风险肯定是有的。不过也不是没办法降低。在这种铤而走险又胆大心细的布置下,舆论风向水到渠成地被引导走了。

大家都知道,镇子里出现了一个叫“卓帕卡布拉”的怪物,它曾经袭击了倒霉的诺塔西,杀掉了一个人。那估计是这个倒霉蛋没有好好保护自己——豺狼虎豹尚且也吃过人,那么这个怪物袭击诺塔西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镇民的概念里,“野兽”和“怪物”的区别很简单,不被熟知的生物就算做怪物,熟知的生物就算做动物(野兽)。

而这个“怪物卓帕卡布拉”,除了倒霉的诺塔西之外,也只会吸吸牛羊的血,那么这个“怪物”和“野兽”就没差了。

还是那句话,野兽尚且吃人,一个弱到不敢和人类正面接触、不敢白天出来晃荡的怪物吃个人怎么了?

卓帕卡布拉,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和“怪物”划上等号的称呼而已。真正杀死诺塔西的,是有枫叶状脚印的生物,它可能是卓帕卡布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卓帕卡布拉=像人一样的怪物”变成“卓帕卡布拉=豺狼虎豹”。那么就算杀害诺塔西的真是卓帕卡布拉,就算那个“人一样的怪物”就是卓帕卡布拉,那有如何呢?这个怪物和那些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他们能够保证这个怪物不再杀人,那么就足够了。

这一群人没有强硬地想要给人们什么概念,只是制造了几起新的案子,再小小地煽风点火一下,就很自然、很巧妙地把人们心里想的东西替换成了另一个东西。

足够把人们概念里的怪物替换成野兽。

当然,可能会有人说:这样搞东搞西那么麻烦干嘛?既然能够控制怪物让它不再杀人,过段时间没动静大家不就不会再提了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这样的话,“咱们镇上出现过猴子(人)一样的怪物,还咬死个人呢”这种记忆就会在镇民脑海里根深蒂固。

万一某些他们不愿意见到的势力追查过来,那么就肯定会暴露。

但是经过他们的设计之后,人们只会把卓帕卡布拉当成野兽。时间一长,有人问起“怪物”,他们只会说起“有个偷羊吃的卓帕卡布拉”。

这就是怪物案的全部设计了。

这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下,没有外力帮助下无法被破获的案子。

在任何思考的过程中,都离不开信息的支持。在完全不知道某一块区域的情况下,人是没办法平白无故捏造出一个东西来填补块空白。

所以,在怪物案计谋成功之后的德百利镇,勇者和骑士是不可能得到有关“和人(猴子)一样的怪物”这样的信息的。

得到了也不会去在意。为什么呢?

来想想原本应该出现的发展吧。

起初,勇者和骑士发现了柜子前的凳子,觉得懂得利用工具的怪物有很高的智慧,或者被人操控。

然后,骑士觉得受害人家(鲍勃)很不对劲。现场也缺乏应有的痕迹。联合调查现场和听取证词,推测他们可能自己杀害牲畜。

直到勇者捡到痒痒挠一样的爪子时,已经可以确定——有人在伪装成怪物杀害牲畜。

而杀害牲畜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出“怪物”这个概念往“野兽”淡化的舆论导向。

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为了隐藏诺塔西被杀的真相。诺塔西的死不寻常。

毕竟“怪物案”本身的意义,本来就是混淆视听,转移概念。

加上一个想要告诉勇者关于“诺塔西的事,和你的事”的跟踪者也被“监视、刺杀勇者的组织”所袭击,那么勇者就肯定会认为:小镇的怪物案、诺塔西的死,都是这个组织所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调查方向就会完完全全走向另一个另一条路。

他们可能会从“看起来可疑”的镇民这条线索查下去,或者去逼问早上的那个叫鲍勃的人。然后对方在得知勇者和骑士两人的目的只是“卓帕卡布拉”后,也有可能告诉他们关于凶手的线索……

如果是那样,就糟糕了。

对于勇者和骑士来说,就糟了。

他们……可能会死。

也正是因为这样,女孩跳出来了。

她不能让勇者和骑士继续追查下去。或者说,目前的状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