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小的旅程在两人拌嘴下结束地异常迅速,经过一番短暂的休息后,我和夏尔米二人决定先行前往公会办理暂住证。

公会里格外嘈杂喧闹,如果不大声说话的话,声音就很容易被其他种类的声音覆盖。

眼睁睁看着夏尔米的身影被越挤越远,同样被人潮推着走的我忍不住有些担心。

灿烂的橘红色头发虽然渐行渐远,但依旧十分醒目。

还是决定暂时不管她了,哈,有缘自会相会。

公会内部又热又潮,无法避免的散发出一股股夹杂着汗臭味和霉味的难闻气味。人们不自禁地相互推揉,牢骚声此起彼伏。人实在是太多了,身体就如同被架在烤架上,在被人群前后翻烤同时还不留情地撒上了香辛料。

顺带一提,香辛料的构成是汗、唾沫和头屑。

几根金丝总是黏糊糊地粘在脸上,鞋子也被踩的尽是灰尘。

瑞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心绪似乎不经意地飘离了这个让人备受酷热、推揉之苦的地方。

仰起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在耳畔轻柔吟唱。

金色的麦草轻轻随风摇晃着,嫩绿色的田埂小道旁遍布簇拥了数不清的杂草野花,每家每户的住宅不规则地散布在道路的两侧。

一簇簇饱满的、灰白相间的蒲公英花球悄然飘离了地面,以轻快而自由的身姿,于空中肆意起舞。

跟这里相比的话简直就是天堂,瑞可。

不过厉害的魔法师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做出伟大的功绩。

就算置身在拥挤的人群中吗?

“···吗?”

我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宽但是很旧的高脚木桌,木桌的后面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忙碌的隶属于公会的人们,刚刚说话的便是其中的一位女性。

顺着人流已然挤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咨询员身后深蓝色绒布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镶嵌了金银徽章的盾和装饰着各色流苏的彩旗,令人为之目眩。

咨询员又重复了一遍她已经重复了百千遍的问话。没回应。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啊,对不起······”

正当咱从想象中缓过神来,想支支吾吾应付几句时,一个冰冷的东西悄然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

骑士的金属护手。

非制式。

抓握处很光滑,部分位置有轻微凹陷。

惯用手是右手。

刺剑。

正想转过头,却又被那冷冰冰的护手拉着连连踉跄了好几步。

“抱歉,但是您大概是搞错人了?”

我想要挣脱护手的束缚,却差点划伤了手。

“跟我来!”那个人轻声细语地对我说。

脸被宽大的兜帽挡住了,身上的其他地方也都遮挡的严严实实,零分。

想着又要在人潮中翻滚,我狠狠地加大了握力。

在人流中穿行,唯一感到愉悦的大概就只有护手的冰凉了。

人群逐渐稀疏了,拐进了一个通道。

通道两旁的墙壁上悬挂着奇奇怪怪的金色雕像。红地毯出现了!

好像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入目的是一扇虚掩着的大门,比起那些奇怪的金色雕像而言看上去正常多了,那位蒙面怪客一把推开了门。

门把手上似乎印刻着什么。

说起来刚刚那些奇奇怪怪的雕像上面好像也印着这些图案。

说起来这家伙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手松开了。

那位蒙面的骑士突然展现真容。

我的天。

“夏尔米你这家伙···唔···我唔啊······”

骑士捂着我想要骂骂咧咧的嘴,将我拉进房间。

房间很大,宽敞极了,像极了国王微服私访时的会议室。

墙上的肖像画们雕琢精美的考究边框上都花哨地镀上了一层金,丝绸制的窗帘也是淡淡的金色,裁剪出了一些花草几何图形,长桌上摆放着的造型各异的剑盾华美锐利,屋子内没有可供休憩的椅子或酒桶,但是一尘不染的地毯直接坐上去似乎也不赖。

“真是的,发现了就直接打招呼嘛,可恶的夏尔米。”

“看见那面镜子了吗?”蒙面骑士指向房间边角最显眼醒目的大物件。

和这件屋子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很刺眼。

“那可不吗,我可不是那种连摆在眼前的镜子都认不出的笨蛋。”

“哈哈······那可不一定哦。”夏尔米使劲抓住了我的手。

“喂喂喂,那个冷冰冰又硬邦邦的护手抓起来很痛耶。”

“嘘,闭上嘴巴,睁大眼睛。”

“犯什么傻呢,眼睛可是不能睁大的,是相对眼皮的位置变化而已。”

“不过对于夏尔米应该是很难理解的吧。”

身体被面无表情地夏尔米拽着走向镜子,我一边打量着这近两人高的脆弱工艺品一边试图摆脱控制。

“这镜子看上去倒是格格不入。”

“准备好了吗?”

“嗯?”

“一面镜子。”

“走啦。”

夏尔米话语刚落,便拉着我直勾勾地冲撞向镜子,我闭上了眼。

如果死在这里,死因一定是头骨断裂加惊吓过度。

太笨了,被镜子撞死这种事情就算死掉也是一种羞耻。

下旋踢。

身体笨重地倒在草地上。

草地?

我怒目圆睁。

放眼望去是一片夸张的翠色。

房间的大小应该是容纳不下这么多?这大概已经不是可以用一屋或一座建筑物来形容的程度了。

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里还保留着雨水和泥土作用那种清新而腐烂的矛盾的味道。

回过头。

它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镜面上空空如也。

“真的假的,咱们是在做梦吗?”

“是啊。”

“原来如此。”

“你过来一下,夏尔米。”

“怎么啦?”

我毫不留情地捏着夏尔米的脸蛋,左右扭动。

别怪我无情,我本是风度翩翩的绅士,奈何屁股上沾满了泥巴。

“哈,什么嘛,原来是梦啊,是梦的话这样的疼痛应该是感觉不到的吧。”

夏尔米憋的脸都涨红了,表情看上去又好气又好笑。

是夏尔米的话一场恶战那是在所难免。

我舔了舔嘴角,目露凶光。

“真是败给你啦。”

咚。

红发的女孩帅气地将护手丢在地上。

斑驳的落叶上遍布着交错的光影。

靴子上爬过了一只刚刚褪过皮的绿皮蜥蜴。

微微的刺痛感。

这种好像永远抬不起头的感觉。

一座植物的城市,一座被染绿的昨日之城。

什么嘛。

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像蛇一样吐着信子,微微颤着它的鲜红色花芯。

绿皮蜥蜴消失在了细细长长的狼尾草和狗尾草交织的灰白绒网格里。

淡淡的红色渗出了皮肤,少年朝手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是不是很厉害?”夏尔米说道。

“是啊,好一招以退为进。”

“我说的是这里耶,地点地点。”

她揉了揉头发,这样说到。

“还不错嘛。”

“这种话快给我多说几句。”

“啊,做梦···”

“哼哼,作为成熟大人的我是不会和小孩子拌嘴的。”

“可恶,明明差一点就让夏尔米原形毕露了。”

“这样想的罗兰反而超幼稚的。”

哎呀哎呀,真是的,十九岁装什么成熟呢。

“同样是十九岁罗兰却还完全不够格呢。”

会读心术吗?这个夏尔米。

本来想翻出陈年旧账对一旁的女骑士进行反击,突然又意识到这样反而显得幼稚傻气的我恶狠狠地瞪着夏尔米的胸。

些许安慰。

“告你性骚扰哦。”夏尔米笑嘻嘻地说道。

“不过夏尔米还是成长了呢。”

“哦哦,罗兰指的是哪方面呢?”

“哈哈哈,这个地方真不错呢,谁能想到镜子里有一个这么大的地方······”

“······”

“···”

“哈哈哈,脸红了。”

用这种方法简直是作弊,这个可爱的家伙。

不知名的情愫涌上心头,感觉脸上火烧似的滚烫。

夏尔米的脸蛋凑的好近!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这个夏尔米虚伪的外表迷惑了······

打住打住!

好不容易从中脱身的我气喘吁吁地后撤了一步。

可不要把我当作弱势角色小看我。

咱可是有漂亮的淡金色头发,灿烂的微笑以及娴熟的耍帅动作。

媚惑术。

哼,才没这个必要。

夏尔米呆住了!

再来一次。

糟糕,夏尔米被诱惑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缓过神来。

扯平了,哼。

四目相接。

夏尔米气乎乎地踢了我一脚。

默不作声地顺着树林稀疏的地方走。

踩碎树枝的咔嘁声。

忽轻忽重的呼吸声。

有种会发生什么似的的预感。

一个明显不是大自然造物的突兀物体映入眼帘。

一个历史悠久的青铜人形雕像。

青铜雕像的皮层已然因为岁月的侵蚀而脱落,露出本来颜色,雕像的基座上刻着由未知文字攥写的几行浅浅的斜体字。

“你见过这个吗,夏尔米。”

“没有,被挤的晕乎乎的,回过神来就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走廊,然后就发现了这扇连接着两个世界的门,不过没待多久就是了,感觉只有一个人的话会很不妙耶。”夏尔米说。

原来如此。

“说起来我好像是没带希尔哈鲁,那么按照之前说过的······”

“希尔哈鲁,说的是那把回旋镖?”

“嗯。”

“那可真是没有办法了,就让我来护着你周全吧。”

“夏尔米·大善人。”

“哼,罗兰·巧舌如簧。”

“我可以把这当成一种赞美哦。”

又一个明显不是大自然造物的突兀物体映入眼帘。

“夏尔米?”

“干嘛啦。”

“前面也有这种雕像耶。”

“是噢。”

“咦,再前面也有。”

“罗兰我有种很好的预感。”

“我也是。”

“应该是未开发的遗迹。”

“有点像。”

“我们或许能大赚一笔呢。”

“同意······”

“探路再招募几个伙伴。”

“然后先饱餐一顿。”

“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们完成最艰难的一步吧。”

听上去很累,不过在耳边似乎总是传来宝藏的呼唤声。

可能还会受伤。

说不定甚至性命不保。

不过这就是冒险魅力对吗?

谁让冒险是骑士的天职呢。

这是替旁边那个家伙说的。

我呢?

罗兰·卡塔利亚。

大概是-

(2)

“你发什么呆啊。”

夏尔米狠狠地击打了我的脑袋。

“这里搞不好会很危险的。”

“明白明白。”

轻轻揉了揉耳朵,残酷地将金币银币铜币的清脆撞击声从耳朵里赶出去。

“前进前进!”

雕像与雕像之间的距离是极不固定的,有的两两排列的很紧密,有的则是宽的很,就像是被人在棋盘上随意丢却的棋子一样,胡乱地排列着位置。

如果靠近些观察它们还蛮逼真的。

不得不说当时工匠的雕塑技艺水平的确十分精湛。

带出去的话。

贱卖也能够小赚一笔。

尤其像是这种在神秘兮兮的地方发现的又可以伪造背景。

商机!

而且安全系数超高。

不由地停下脚步。

“夏尔米。”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

“怎么啦,不专心走路可是会撞墙变成石头的哦,罗兰。”

红发的女孩笑得前俯后仰。

才怪呢。

感觉夏尔米的笑点总是卡在奇怪的地方。

现在可是在不知道哪里,说不定超危险的地方啊。

严肃严肃。

“你那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啊疼疼。”

夏尔米一边狂笑一边揉着肚子。

肚子抽筋了。

“夏尔米。”

“如果你有10金的话,你愿意花多少钱买这个雕像?”

“这个雕像?金币?一个金币都不想给。”

“最多50铜,多一个子都不买。”

50铜啊。

这么多的话。

“光搬运费都不够吧,罗兰真是太天真了。”

“与其纠结在石头上不如快点前进。”

夏尔米摸摸干瘪的肚子。

眼泪,眼泪要流出来了。

竟然被夏尔米嘲笑了。

可恶!

血液带动身体像是停滞的齿轮又气势十足地重新运作。

步伐加快。

可恶的石像!

“干嘛啊,突然走那么快。”

身后传来夏尔米的声音。

等待?

如同让精灵放弃与自然共生,矮人的胡须上不再沾满炉灰,火龙的鼻孔里喷出鼻涕,妖精小姐做了噩梦一样,咱的字典里可没有等待,

嗯。

哼。

步伐减慢。

不过上面那些物种大部分已经不复存在就是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就销声匿迹了。

除了人类。

又一个明显不是大自然造物的突兀物体映入眼帘。

啊。

对于这些石头雕像已经看腻了。

“啊罗兰你看前面。”

不用你说。

我抬起头。

浅蓝干净的天穹,彩雨像羽毛鳞波成群成行的排列,薄薄地漂浮着。

下面是平原,锋利的分界线刀一样地割开了密密麻麻的树木,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巨大的石头迷宫像是平原的霸主似的赤裸裸地站立在那里。

迷宫?

乳白间杂着翠绿的迷宫。

尽管有着不可思议的高度,在最顶端依稀的也能看见一些蔓生植物的身影。

爬上云霄了。

这哪是普通的植物,简直就是怪物。

那种光是看着就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和挫败感。

神清气爽。

能感觉手臂的肌肉和体内的魔力激动地抽搐、翻滚。

嗯。

“罗兰,那是入口吗?”

顺着夏尔米手指的方向,几座孤零零的帐篷架在迷宫的正对门。

“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耶。”

慢慢接近帐篷。

帐篷还很新,但是里面连一点点声音也没有。

死一样的寂静。

“他们不会已经进去了吧。”

“很有可能。”

“夏尔米,你看。”

在帐篷的外面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好几个大型的卷线器,上面的麻绳无一例外地或是根部或是中间断裂,断口是不均匀的,像是被扯断的。

麻绳有十多根。

人头数只多不少。

到此为止。

抬起头,从迷宫入口看进去倒是平平无奇,忽略高度的话。

第一个转向是一个左转。

夏尔米在帐篷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转角是个近似直角。

地上有零星的野草野花。

其中一根只剩下半截绿茎。

指甲切割的痕迹。

下一个转向是向右。

再下一个转向是向······多出了一个选择。

啊。

趴下身子。

石头上点滴状地极细微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紫色。

从腐烂的情况来看不超过两天。

毕竟颜色还很鲜艳。

尽管可能无意透露。

花朵紫色表皮上的踩印尽管模糊但是好歹能看出是菱形图案。

可怜的花。

“罗兰?”

“真是的,不要乱跑啊。”夏尔米埋汰道。

“那些人应该进去没多久。”

“咱们该不该粗浅地侦察一下这个奇怪的地方。”

“不要,太危险了。”夏尔米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一下下?”

“不——行”她拉长了声音。

真是的,老是打安全牌的话哪里有钱赚啊,危险和奖励总是挂钩的。

“那好吧。”

迁就一下夏尔米好了。

“不过就算有飞行类的使魔也上不去吧,这个墙壁的高度的确惊人。”

是很高没错。

我抬起头。

迷宫的苍白色墙壁已深深地探入云端。

“即便是这种高度,也有顽强生存的生物呢。”我指向云端。

“能建造这种高度,就算说是魔法也是难以想象的。”

夏尔米叹了口气。

不要说魔法的话,要建造这样一个世界奇观般的迷宫就算是最卓越的建筑师大概也束手无策吧。

大概是龙建造的吧。

冷酷的、强大的、孤独的生物。

因为惧怕将他们赶走,人类就是这样自卑又出奇强大的生物。

魔法来自于龙与妖精,魔法师的祖先就是偶然接触了龙或是妖精的人类。

现在又因为惧怕而打压同为人类的魔法师,一群不知悔改的、冷血的家伙。

“走啦,罗兰,别发呆了。”

身体被夏尔米拽着向了帐篷。

向左,向右。

在帐篷的外面的卷线器依旧东倒西歪地躺着,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平原。

来时的平原。

夏尔米的头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一个个小小的颗粒,熠熠发光。

草甸上满是折射出来的小圆点光斑。

哈。

(3)

夕阳播撒着橘红色的余晖透过层层阻碍洒在街道上,行人的数目也渐渐少了,人们满布光斑的疲惫的脸看上去有着一股奇特的美感,随着白昼的结束温度开始慢慢降低。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旅馆。

是一家被称作月亮与嚎叫的小旅馆,与名字不符的是装修和装饰物都是温馨风格,主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狼人哥哥。

取这种名字顾客肯定会有所顾忌的啦。

客流稀少。

尽管不好意思,但是拜此所赐,房间价格也相对低廉。

真是赚到了。

夏尔米懒洋洋地倒在旅馆大厅的叶子长凳上,和旅店主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

我则摆弄着希尔哈鲁,试图达到一种超脱的、协调的状态。

“罗兰。”

耳边传来呼唤。

是那个年纪轻轻的旅店老板。

“我从小到大还没有看到过使用回旋镖作为武器的冒险者呢。”

“罗兰不是魔法师吗?为什么会选择回旋镖作为武器啊。”

因为轻便啊。

我可不想像某人一样穿着沉重的装备四处游荡。

但是过于坦白的话往往不是人想要的答案。

“秘密。”

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轻轻抛着回旋镖。

就让这个拿着回旋镖的魔法师形象成为一个日后的甜美回忆。

回旋镖缓缓地在空中旋转。

冻结。

漂亮的金属镖体反射着日光五彩斑斓的痕迹。

少女的眼神开始变得迷惑。

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