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陈晋,该去吃饭了。”

红发女子的声音传入了少年的耳中。

“发什么呆呢?”瘦子!

恍然间,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再一次重叠了。可这张脸的主人看他的表情,没有嬉笑,也没有鄙视,只是微微的皱着自己的眉头——一如往常的担忧状态。

这个人显然是不会叫他‘瘦子’的。

“啊,没事。”陈晋快速的干完了自己手上的活。他现在是通用语课的助教了,下课后整理莫罗斯的教案就成了他的工作。

“你晚上不睡觉真的没问题么?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莫罗斯带着陈晋走出了已经空荡荡的教室,陈晋转身熟练的锁上了门。

他到法师塔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也当了一个星期的助教了。

“不……只是怎么说,我觉得我的记忆有一点混乱而已。我刚刚突然想起我之前的伙伴们了。真是奇怪,明明这个时候,我应该更想家一点才对……”陈晋不敢说出吉榭尔的名字,他怕莫罗斯又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

“原来如此。”莫罗斯点点头,似乎猜到了陈晋的‘伙伴们’具体指的都是谁。“你应该和他们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吧?”

“说不上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愉快吧。啊,其实痛苦也蛮多的。比如,在驾驶马车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一个酒鬼。”

“酒鬼?那个酒鬼难道是……”

莫罗斯的话才说了一半,外面突然响起了八声穿透天空的号角声。

“唉,发生什么了?”这个号角声听上去像是什么危险的警报器一样,让陈晋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只见他还没有走到的楼梯上,法师塔的小孩子们还有大人们都急匆匆的跑下了楼梯。

“啊!”莫罗斯双手一拍。“原来是今天么!怪不得他要那么急急忙忙的!陈晋,跟我来。”

“啥?到底是啥?发生了啥?”陈晋木然的跟着莫罗斯,爬上了楼梯——其他人都在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往上跑。

两人不知道跑了几层,似乎已经到了图书馆的高度,莫罗斯才终于停了下来。令陈晋感到惊讶的是,这一层楼梯所对着的,是书架之中开出的一个小门。门只有半人高,像陈晋和莫罗斯这样的人只能爬进去。

“跟着我来,你不会想要错过这个的。”莫罗斯打开了那扇门,冲陈晋微微一笑。他的微笑像是微抚而过的清风,带来了一丝温柔的暖意。“其他人都去围墙那边了,可围墙那里的景色并不是很好。”

“难道说是……结婚仪式么?”陈晋得到了莫罗斯的点头,犹豫的跟着爬进了门。

外面的视野,果然很宽阔。

“这里是塔外部的廊道。”莫罗斯在廊道上站直了身子。廊道非常的窄,好在他和莫罗斯都只是高,并不是什么宽大的身材。“只有检修外墙的时候才会用到,不过这里也是除了总长的房间以外景色最好的地方。”

远远的,陈晋看到了。塔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帝都西边的尽头,而号角声正是从下面那些方正的类似古代建筑的主道上面传来的。陈晋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几乎要占满西边这部分区域东西走向的长街。

在队伍的最后面,也就是最靠近法师塔的位置,陈晋能隐约的看到有八个巨大的号角被两两运载在八辆不同的巨大的马车上,此起彼伏的奏响着独特的乐章。这声音大到陈晋觉得整个帝都都能听得见。

“你现在听到的,就是科恩人结婚时必有的东西之一——八声号角。”莫罗斯在怀中的口袋里面掏着什么东西,不一会拿出了一个单筒望远镜一样的玩意。他将望远镜对到了自己的眼睛上面。“啊,果然是维尔驽他们家的!他居然真的能加入到队伍中啊……”

陈晋只觉得莫罗斯的语气中满是欣慰,很是高兴的样子。

【他和维尔驽的关系,应该挺好的吧。】陈晋默默的想到,一下子又想起了安德烈。【唉,我怎么又想起了那个太子爷了?】

他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安德烈的事情,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那条送亲的队伍上,放到帝都的景色上。

【这里的皇宫,好像也是坐北朝南啊。】他看到了一片朱红色的城墙。由于距离太远,他只觉得那座皇城巨大而又威严。哪怕是从塔顶高高的望过去,皇城的金顶仍旧像一座肃穆的雕像监视着一切。

突然,那皇城的景色在他的眼前拉近了。

“啊!”不像遇到沙维尔的那一次,陈晋惊讶的喊出了一声。

“怎么了?”莫罗斯关切地转过头来。

“没,没事。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对自己极好的视力发出了感叹而已。“

莫罗斯对陈晋的说辞只是做出了一个极像安德烈的挑眉表情,弄得陈晋只能尴尬的笑笑。

“啊对了,莫罗斯,这八声号角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为了缓解尴尬,陈晋这样问道。

“这个?科恩人的传统,按照家族的等级,丘家结婚时的规制应该是‘八抬大轿八匹马,八声号角八重纱。’(注1)”见陈晋似乎的确看得清那些远处的人影,莫罗斯便将本来打算给他的单筒望远镜又放回了自己的眼睛上。“八声号角代表的是八个科恩人的先祖,为新人送去八声不同的祝福。”

“有意思……八抬大轿我大概能理解都是怎么回事,啊,中间那个最大的轿子是怎么回事?新娘的拔步床(注2)之类的么?”

“拔步床是什么东西……”莫罗斯皱了皱眉头,他完全没听过这个东西。“最大的轿子里面坐着的就是要加入对方家庭的新人,那上面是‘八重纱’。”

“八重?外面罩了八层布么?”

“也没有那么多,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主要是因为丘家是大家族了,所以比较复杂。一般人家身上披的纱,最多三层。”

“原来如此……那,前面那个就是八匹骏马了?”只见轿子的前面便是以二三二一的形式,从远到近有八匹马。马上都分别坐着不同的人,最后一个孤零零的金色脑袋格外显眼。

显然那个就是维尔驽了。

“是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维尔驽。”莫罗斯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了,陈晋,你之前说的那个‘酒鬼’是我哥哥吧?”

“嗯,没错,就是他。”陈晋撇了撇嘴,在山间驾驶马车的痛苦回忆又涌上了心头。

“唉……”莫罗斯长叹一口气。“我是不是其实,应该要回到他的身边了才对?”

“说到这个,我以为,你和他的关系蛮差的才对。应该说是差到已经决裂了的那种。要不然你怎么一直都不问我有关他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问,我们没有决裂。”

“好吧……其实安德烈也没怎么问过吉榭尔有关你的事情,看来他也是不想问,你们兄弟的相处方式可真特别!啊,抱歉,我不该提吉榭尔。”

“没事,没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莫罗斯用双手撑在了廊道的栏杆上,微风吹过了他前额的长发。“真是不可思议,六十年都过去了。果然,是剑的原因啊……”

“那个……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因为那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什么?”

“卡珊德拉死了。”

天边刮起了狂风,莫罗斯半张着嘴巴,呆滞的看着陈晋。

“她死在了安德烈的怀里。”

黑发少女的形象在莫罗斯的心中逐渐清晰,又变得透明。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蛰伏在暗处的影子,与周围融为了一体。只有当强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才会让人看清那个黑暗的角落。

“能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莫罗斯魂不守舍的抓住了陈晋的肩膀,一脸要倒下的表情。陈晋护住了他,担忧的向塔底看了一眼。

“我告诉你没问题,只要你能保证,你听的过程中不会突然吐血晕倒就行。虽然我们两个都是不怕死的人,可你摔下去了得从肉酱开始恢复,被小孩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听到陈晋的话,莫罗斯有一些想笑。

“好,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晕倒。”

这样,陈晋才终于将他刚刚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莫罗斯。这次的讲述比以往的都要长,都要详细。而这个听者,也比以往的听众要更加的认真。在陈晋讲述的过程中,莫罗斯就没有舒展开过一次自己的眉头。

陈晋说了很多的话,多到他有点担心眼前的人是否能接受。远处送亲的队伍似乎已经走进了尾声,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欢庆的音乐。夕阳照射在了洁白的塔壁上,映出一片红光。

“原来是这样。”

终于,莫罗斯松开了抓住少年双肩的手。

“安德烈埋葬了她,并在墓碑上写了‘这里躺着我的爱人,我的皇后卡珊德拉’。就在那个边境的村庄里。”

“没能看到她的最后一面,是挺可惜的。不过,都六十年过去了。我不见她,也好。”

“你也喜欢卡珊德拉?”

“从来没有过。只是,曾经我在她的面前假装过是我哥哥一阵子,为了帮我哥哥打掩护。但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分辨出来了我是莫罗斯,不是安德烈。”

“怎么分辨出来的?”莫罗斯是长得和安德烈几乎完全一样的。陈晋相信,要不是因为现在莫罗斯留了长发,他也不一定会分得清莫罗斯与安德烈。

“她说:‘即使你强迫你自己用左手,还是没办法改变你的发顶是右旋的啊’。”

“你是右撇子!?”

“是的,但这不是我最大的破绽。”

“那是……?”

“我不像我哥哥。虽然我是艾露泽亚人……”莫罗斯长叹一口气。“但我,从来都不喜欢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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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天子为十二,大家为八。只是我本人随意想出来的形制,不用太过纠结。

注2:也称‘八步床’,详细请见百度百科,本人未作二次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