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这么一直坐着,她也是没办法到这边来了。”

陈晋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冥河的边上做了多久。直到切奥西走到他的身边,他才好像恍惚的回过一点神来。

“人死不能复生,您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当然明白……”他望着彼岸,其实只是他的心中还存在着一丝期盼。不是轮回么?如果他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或许,能看到她的转世,或许,能看见她去了什么地方。

或许……他还能再一次遇见她。

“……陈晋。”切奥西的语气似乎十分的沉重,这让陈晋再怎么恍惚,也不由得将脸转向了她。“接下来的话,我是即将你当成龙神,也将你当成凡人对你说的。”

冥界的女神坐到了少年的身边,露出了洁白无暇的脚踝。

“你已经不可能再见到那个莉迪了。”

“不是有‘轮回’么?!”

切奥西的话听上去似乎是真的,可是陈晋在这一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可以再见到莉迪的,他明明可以再见到莉迪的。

他可以等,他有的是时间。

“是啊,这里,是存在着‘轮回’。而你也知道,我曾经有‘三次死亡’……”她有些心酸的笑了。“可,这只是对外界的说法。只有我的‘父母’——也就是冥王和死神知道……”

她顿了顿,一对金色的眼睛在冥界昏暗的亮光下,像是闪着泪光。

“我只是一个,有着她们的灵魂,和拿着她们的记忆的人罢了。”

少年听不明白。可他的潜意识似乎又在告诉他,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其实啊,我的父亲,也就是冥王‘哈泽’,他象征的是轮回之中的‘结束’;而我的母亲,死神‘诺卡’,才象征着轮回中的‘开始’。”

她随手一挥,哈泽诺卡的图腾漂浮在两人的面前,逐渐凝聚。书页,镰刀与……龙之眼。

可仔细一看,那只眼睛,好像是龙的眼睛,也好象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的眼睛。

“书页记录一生,而镰刀斩断此生。只有斩断,生命才能再次‘开始’。所以……”切奥西顿了顿。“一个人若是逝去,那么象征他的延续便不再继续。或许会有人继承他的遗志,可他的继承者,最终会书写他自己的故事。”

她让图腾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龙神的眼睛。

“您能理解么?每一个人的开始都是独特的开始,每一个人的结束都是独特的结束。你爱的那个人是独特的,哪怕她再一次出生,哪怕她再像你爱的那个人,哪怕……她带着现在的记忆,属于你的莉迪的那一生,也已经结束了。”

龙之眼被切奥西抓在了手上。

“你见到的,将是另外一个人。”

“那这样……你的父母,还是你的‘父母’么?”

他就是不甘心,他就是不甘心这样的答案。

冥界的女神沉默了良久。

“你知道,我们至始至终都是在模仿凡人的感情。凡人真正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们是无法真正学会的。”她的眼睛暗了暗。“可是,你好像不同。龙神大人……您,被他们影响着,似乎,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凡人。”

他成为了‘陈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孩子。

“神明唯一真正拥有的情感,或许是‘寂寞’吧……我也不知道,为何,造物主最初创造我们的时候,要让我们变成这副模样。拼命的去模仿凡人,还学得不完全……结果,却因为这个,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得事情。不过……”

她微微的笑着。

“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真的,我没有那么寂寞了。哪怕,偶尔的那么一瞬,也会有‘好像不太对劲’得感觉。所以,哪怕是‘演戏’,那也是真真实实的温暖啊。可是……你却不同,陈晋。”

切奥西将龙之眼摆在了陈晋的面前,眉头微微的皱起。

“我其实,曾经单独见过莉迪。我曾经问过她,是否‘后悔’喜欢上你。可你猜,她说了什么?”

陈晋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很期待切奥西说出来的答案,又有一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愧疚感一定会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吞噬掉他。

可就是那个如果。

“她从不后悔。她喜欢的,就是你——无论是异乡少年的你,凡人的你,还是……身为龙神的你。”龙之眼的图腾在切奥西的手中缓缓消失。“龙神……您是轮回时间的长流。我曾对她说,她无法拯救你,因为,她不过是你生命中匆匆的一笔……”

愧疚感如海啸,粗暴的淹没了陈晋的内心。

“她成功了,陈晋,她用她的一生,拯救了你。让你,不再感到寂寞。”

“可我却没能遵守我的诺言……”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大颗大颗的泪珠由他的眼角落下。悲伤?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悲伤,为至爱之人死去的悲伤。他的情绪不断地崩溃着,直到切奥西拍了拍陈晋的肩头。

“对不起……我曾经还以为,您会愿意成为‘我们’的家人。您可是经历过真正的凡人的一生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加入我们这种缺失的戏剧中呢?”

陈晋看不到切奥西脸上的表情,可他肩膀上传来的力度却在告诉他另一个信息。

“您该回去了,大人。你该回去了,陈晋。要回去,执行‘使命’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冥河的彼岸逐渐离他远去。

“最后,请你记住——只要是凡人,终有一死。”

连冥界女神的样子也开始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就像过去那样。他毕竟不属于冥界,哪怕是轮回之神,他也要回到生者的世界中去了。

“我的判官殿,接下来可能,会遇到您不想知道的灵魂吧……”

他被猛的拉回了现实。

“老爷,老爷!”

陈晋的眼前一片白光,他一时间没办法辨别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一直急切地大喊。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耳熟,当他突然被一阵浓郁的尸臭味冲上了头时,他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魔族……又来了?】

漫天的光火像极了魔族入侵时,生命燃烧的可怕烈焰。但他看不见翼魔,空气中有熟悉的,尸体烧焦的味道,以及各种而样的血味。

是人,是人造成的这一切。

“老爷!请您救救我们吧,老爷!”

陈晋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从一个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他所处的位置还是被安德烈打飞的广场,在他眼前跪着的,是他曾经的女仆长——娜塔莎。

“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要将您救出来!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我只想救我的女儿,我想要我的女儿活下去!”

【我又睡了多久?!】来不及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在撇到娜塔莎手边抱着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后,陈晋猛地将她们拉开,挡在了身后。

“啊!”一个人手上的剑被陈晋生生的掰断。随后,他的脖子被陈晋抓住,一声闷响,手上的人瞬间没气了。

他来不及顾虑那么多问题了。最显而易见的几件事那就是一:皇城被围了,二:他现在必须赶去皇宫。

安德烈,或许出了什么事情,他才在这个时候醒来。

“娜塔莎,皇都外面都被围住了的话,那就回公爵府去!”

“可是……”

“我的府上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他们拿,他们不会留在那里,你知道的!到我和夫人的卧室,壁炉上有个突出的圆形雕饰,转动三下,壁炉那里就会有一条出城的密道。那是过去住在那个府上的贵族留下的逃生通道,一直通往皇都外的后山。我确认过,没有其他人人知道这条道路。”

他快速的吩咐完这一切,便要走。

“但是老爷……!”

“快走!我现在有急事要进皇宫。抱歉,我能给予的帮助,到此为止。”

没有时间护送这两个人逃离了。

“不,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娜塔莎擦了擦眼泪,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再一次向陈晋鞠了一躬。

“谢谢您救了我们,公爵大人。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没办法早一点将您就出来。

母女两人很快消失在了陈晋的视野内。可陈晋却也来不及去叹息了——他要快点去到皇宫。他的使命,不就是和那两把剑有关么?不好的预感在此刻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因为不好的预感早就笼罩着他很久了。

他脚上的步伐无法慢下来,冲过皇宫的大门,冲过熟悉的走廊——他凭着自己的直觉,向他或许能见到安德烈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