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在海洋中死去时,它的尸体便会沉入海底。这一现象,便是鲸落。一具鲸鱼的尸体,可以维持以分解者为主体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注1)

那番景象就如同海中的森林,诡异却美丽。

当陈晋站在那座建筑物前,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巴尔亚死了。】

他不过是想在告别的之际再见一面老友,顺带问清楚之前所说之事,却被人带到了监狱的面前。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自己所要来到之地,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是谁……”陈晋的声音中压着一股怒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是谁,杀死了他。”

他打赌,他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的恐怖。哪怕是高大的人马,此刻也是害怕的看着这个仍旧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男子——陈晋的身上正散发着巨大的杀气,那是他在战场上积攒下来的。

“是,是他自己。”

跪下的人马中有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是他,自杀的。”

【这怎么可能?】

陈晋的怒火并没有就这样止住。他不过是将对于不知民的凶手的愤怒转为了对巴尔亚的愤怒——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问题没办法得到解答,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答案。

【莉迪有危险。】他早该知道这件事。

他将威压收了起来,站在原地,仰望着监狱的高墙。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道他与凡人之间的鸿沟。

至亲之人终将离他而去。

“大人?”看见没有任何反应的陈晋,最终还是有人马鼓起勇气小声的问了他一句。

人马们本来看着他,眼神中只有崇拜与尊敬。可,再次看向他们的陈晋,却发现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

【啊,本来就是这样,不是么?】

他的身边升起了看似不详的黑雾。不少人认出来,那似乎是与当年魔王干部类似的东西——却又不尽相同。

【他们从来都是如此的怕我,不是么?】

他只想快一点到莉迪的身边。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人马国度的王都,漆黑色的巨龙傲立在云端之巅。他金色的双眼看向远方,振翅高飞,飓风席卷了整个平原。那股恐怖的压迫感,才让人们最终想起——起初,龙是不详的图腾。

“怪物。”

看见他变为巨龙的人马如此说道。

巨龙飞跃了平原与高山,带着恐怖的阴影与旋风。那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是灾厄到来的异相。它最终降落在了一片白银色的海边,变回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我该如何寻找她?】

“莉迪——!”

他大喊着她的名字。

“莉迪——!”

大海没有任何回应。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不详征兆。

【为什么?】他焦急的踱步。【为什么亚特兰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人对他撒了谎。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海神——!”他放出了可怖的威压。大地在颤抖,浪涛声凶猛。白头浪猛烈的拍击着海岸,就像海啸即将来临。

轮回三神,是所有神明之中最尊贵的三位。在日月之上,在神王之上。

“如果你听到了我的声音,就给我打开去亚特兰的路!”

当他们发怒,没有人能违抗他们的意志。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通向海底的走道,而也是这时,他才收起了那股可怕的威压。少年走向入了那条通道,就如同要通向冥府那样。他向着黑暗走去,一点,一点,一点……

然而,当轮回三神真正的成为轮回三神之后,他们就是只是世界之外的产物罢了。

六月飘雪的艾露泽亚皇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民众们身穿黑色的丧服,相聚在中央的铜像之下。红色的蜡烛被一根根放在了那位歌唱着的少女脚边,而人们也为她送上了祈愿。

有一个人像摩西分海那样划开了人群,他走到了最前面,为那位少女放上了最明亮的一根蜡烛。

“陛下……”

有妇人泣不成声的向安德烈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是公爵夫人呢……”她失去了一条手臂,只能用剩下的那条擦拭自己的泪水。“她明明,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一位大人。”

“是啊。”安德烈走到了她的面前,将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但这,却不是神明的惩罚。”

“那么神明为什么要夺走她?!”有人不满的喊道。“一定,一定是公爵夫人为我们承担了过多的罪孽……”

“是神明让她留在了艾露泽亚!”艾露泽亚的皇帝愤怒的转头,他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就像烈风一样猛烈。“而亚特兰不满这样的决定。”

“公爵夫人早就是艾露泽亚人了。”

另一个清冷的女声由远到近的来到了铜像前。民众们发出了惊呼,他们看着他们的皇后穿着一身艾露泽亚式的丧服,为公爵夫人点上了一支蜡烛。

“善良的公爵夫人不过是想要代表艾露泽亚,为刚结束苦难的亚特兰献上一份温暖,却被亚特兰的国王嫉妒。”

皇后的手上拿着她的法杖。

“亚特兰,亚特兰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因为这是勇者的国家。”她一边说,法杖一边指向安德烈。“有龙神的庇佑,强大而又广阔的艾露泽亚,哪怕是海底的国度,也畏惧着我们!”

“难道说,那些叛军……”

“正是!民众们,这是我们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刻!有外敌在我们的外部,内部,搅动着我们这本该平静的生活。他们是嫉妒我们的异教徒,是该被肃清的对象!”

“不能让他们那么做。”

“他们都是异教徒,异教徒!”

“所以,紧跟勇者的步伐,紧跟陛下的步伐吧!”她似乎使用了什么特殊的魔法,让民众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安德烈的身上。“我们是不可战胜的艾露泽亚民族!”

人声鼎沸。

安德烈应付着人民的呼声,却向薇奥拉投去了冷漠的目光。

——她到底在想什么?

精灵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海底同样也不平静。刚刚平静下来的亚特兰,又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动乱之中。人们愤怒的冲撞着皇宫的大门——

【把公主还给我们!】

他们大叫着。

少年踏入了那片漆黑的深海,只有细微的海洋生物发出的微微荧光能照亮毫离的景色。水下的森林在生长,以他爱人的尸骨成长为一片怪诞的森林。

鲸落。

他已经无法认出那名少女曾经的样子。

透明的水晶吊坠随着海水的搅动飘荡到了他的手边,发灰的手骨拂过他的面庞。

曾经她也是这样抚摸他的面庞的啊。

海水冰冷,比那更为冰冷的是他手中的吊坠,以及自己逐渐消失的体温。

他不用呼吸,因此他不会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可,他却知道,他没能与她告别。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该悲伤么?

少年抱着那副枯骨,眼中却无法流出泪水。他无法悲伤,因为他突然失去了悲伤的情感。他无法愤怒,因为他突然失去了愤怒的情感——他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随着少女的离去,离去了。

突然,太过的突然。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年抬起了眼,漆黑的双目望着落在他面前的女神。

“我早已告诉您。”

冥界的女神向他鞠了一躬。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又那么一瞬间,陈晋也想效仿魔王,夺回死去的人。

可他也知道,那样做,对他来说就是自杀。而他死后,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就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这么觉得——

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啊。

“为什么,我无法悲伤。”少年茫然的看着女神。“为什么,我的眼泪无法流出。”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女神长叹一口气。

“您早已是,所有神明中,最具有血肉,最像凡人的那一位了。”

她抓住了少女的枯骨,那句尸体就像崩溃一样,一点一点的,在少年的面前化为灰烬。

“只是,神明永远无法成为凡人。”

陈晋发疯的想要抓住那些消失的灰烬,而它们却总是绕过他的指尖,飘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她又回到了那个生生不息的圈内。

就像她从未离开过那样。

“请您最后一次的,像凡人那样沉睡吧。”

哈泽诺卡的图腾在他的双眼之间闪过,上面如蜥蜴一样的龙眼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辉。少年漆黑的双目被照出了金色的反光……

陈晋沉沉的闭上了眼。

“然后,睁开眼,好好的看一看。”

女神切奥西喃喃着,让海浪将他带到东边,那片特殊的大地之上。她目送着少年远去,逐渐淡掉了自己的身影。

“请您,救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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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原文来自百度百科,有关“鲸落”的词条。

顺带一提,人鱼的总身长大约是一米八到三米。也不知道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以及是不是吃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