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站在营地的高地上,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平原。他知道,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并且那可能是他再也拿不回来的,重要的东西。

【但,那到底是什么?】

“怎么了,晋?”莉迪又再一次的站在了他的身边,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丢失的那份东西似乎回来了一点。

“我只是觉得,最近安静的有点太不正常了。”他神色凝重,看着袅袅炊烟从营地之上升起。自从他们救回薇奥拉,魔族便再也没有发起过攻击。军队前进着,魔族却像害怕他们一样后退。

他们没有再遇上过一场战斗。

“什么时候,晋也会考虑这样的事情了呀?”

这样的话让陈晋后脊一震,他猛地回头,看到的只有莉迪仍旧开朗的表情。只是在陈晋猛地转头后,略微疑惑的歪了一下头。

“可能是,我在安德烈的身边呆的太久了吧……”陈晋低下头来,不远处的营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还伴随着魔法的爆发。只见安德烈的帐篷里,一个带着金属质眼罩的精灵气愤的走了出来。他在出来之后猛地一转身,冲着帐篷里面大喊:“这样的鬼话,你以为我会接受吗!”

那是伊莱。

现在的局势其实对他们非常不利。巴尔亚的病仍旧没好,薇奥拉自从被救回来的那天开始就处于昏迷状态。虽然他们看上去一直在顺利的前进,可现在勇者之队却少了两个人。偏偏其中一个,还是法师。

对抗魔族,如果少了法师,可是很麻烦的。

“啊……”莉迪看见走出来的伊莱,叹了一口气。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两股冲他投来的视线,脸朝向了这边。

可惜他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也看不到陈晋和莉迪两人脸上的表情。

对于伊莱,陈晋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初见他时,觉得他像是一个‘年轻的老人’,似乎他已经放下了许多事情。然而,在薇奥拉的问题上,他又格外的暴躁,完全看不出任何年长者的风范。

伊莱也只是将脸朝着两人的方向一下,便一甩披风的走了。

“真可惜,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祝福’的力量,并不能解除由魔法下的诅咒。”莉迪愧疚的低下了头,随后被陈晋揽住了肩膀。

“那一直都不是你的错。”他看着伊莱远去的背影,这样安慰着莉迪。

他也试过用那对黄金瞳去看一下巴尔亚与薇奥拉,可他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候他的这双眼睛就和普通的眼睛没什么区别了。

“你说,我们会赢么?”陈晋突然问道,莉迪惊讶的抬起了头。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晋说这样的话呢。”她看着陈晋的侧脸,少年的脸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略微成熟的曲线与两侧垂下的长发,与他过于冷静的表情,都让他形成了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质。

“我只是,现在突然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陈晋抱着莉迪的手紧了紧。“亚特兰在海底,魔族没有办法追到那里。而我,完全是一个编外人士。我只是在想,似乎这场战争的输赢,一下子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他看向莉迪,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漩涡。那简直比大海最深的,最远离海面阳光的沟壑都要深远。可那之中没有猜疑与算计,只有一种如同宇宙般的浩瀚。

有什么东西,变了。

“我,很希望这场战争,能是我们的胜利。”他紧锁着眉头。“可是,我却一点也说不出来,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因此我们会胜利,这样的话。”

“晋……”

莉迪当然也是看到了的,也是知道的。这场战争中最深处的,魔族之所以会出现的理由。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他抓住了莉迪的双肩。“薇奥拉和巴尔亚的事情,可能远不只是中了魔咒那样简单。但我现在没办法确定,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是不是也被影响了。”

他的双手在颤抖。

“我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

他想哭,可眼泪却无法流出。

“我很害怕,莉迪。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了。我,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了。只是,我一直害怕去承认。”

他的表情,也逐渐的僵硬。

“可我觉得,我最近好像在接受他。又或者说,只是我在恢复我原来的样子。”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

“告诉我,莉迪——”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我还是,陈晋么?”

——莉迪没有来得及回答他。

因为营地中央的亮光刺痛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所有人大喊着,被这强烈的光芒晃昏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氛围,在众目之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被升到了半空中。她像被拖着,全身以一种及其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

看清楚那人是谁后的陈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吉榭——”他还没来得及喊完名字,就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扯着,狠狠的拽到了地上。

【伟大的神明啊,我向您祈愿。】

一股奇怪又模糊的语言传入他的耳中。这种语言他似乎听过,在许久之前,又或者说,他看到过。

那种奇怪的发音曾在他的嘴中吐出。

【伟大的神明啊,我向您祈愿,夺去吾辈仇人的性命。】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脏。第一次,在他醒来后的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痛处。

他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

“唔啊——”他捂住了自己的喉咙,痛苦的用手抓着,仿佛大喊能将疼痛缓解,然而那只是在自己的喉颈上增添了一丝撕裂的感受。

【伟大的神明啊,我向您祈愿,恢复我族的荣光。】

陈晋艰难的睁开双眼,看见薇奥拉站在吉谢尔的下方,全身覆盖上了银色的,不明的咒文。她像是被人控制,嘴中说着那种只有陈晋才听得懂的语言。

“晋,晋!”莉迪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晋,直到现在才向回过神一样大喊着他的名字。她想做些什么来缓解陈晋的痛楚,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歌声该如何歌唱。

诡异的语言像诵经一样回荡在平原之上,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从脊髓之中发出了一股恶寒。那就像来自远古的回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

【请您,除尽所有的龙族吧。】

“唔,噗。”

第一次,陈晋看见了自己的血。

红色的,与常人无异的鲜血滴落在他面前的草坪上,顺着他的嘴角落下。有东西从他身上被抽走了一部分,随之而来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原来,我的血,还是红色的么?】

这样想着的他,垂下了眼帘。而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看见的,却是自己的鲜血化成了一缕灰烟。

于是在黑暗中,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

“切奥西。”

他看着眼前站着的女神,心中却只有一种无力感。

“龙神大人。”她向陈晋深深的鞠了一躬。

现在的他,已经不反感这样的称呼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晋环顾四周,只看到一片黑色。而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实在的感受,就像是一缕飘着的幽魂。他知道,他的身体,又或者说他的‘化身’仍旧是在昏迷着的。

“您的‘化身’为您‘死’了一次。”切奥西闭上了眼睛,笼统的解释道。“在外人看来,您已经死了。”

“……没有这么简单吧。”陈晋表情有点悲伤的看着切奥西。“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么?”

“当然。”她深不可测的笑了笑。“您是不会死的。这是鹰族的‘祈愿魔法’,又或者说,是一种最大型的‘献祭魔法’。因为他们向神明祈求的愿望本身,就是希望神能献祭自己,完成他们的愿望。”

切奥西又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它能让几乎所有的神族死亡,却不包括我的父母。所以……”当然也包括你。

陈晋想到了后半句,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推论,却让他惊得睁大了眼睛。他冲切奥西大喊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种事情,非常重要么?”

她把手放了下来,逐渐的走到了陈晋的面前。纤长的双手再一次抚上了陈晋的面庞,从那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就像是从地底深处申上来的,毫无温度的双手。

“你知道么,龙神大人。神明的爱,是不能轻易的说出口的。”

“嗯?”

陈晋觉得自己在被拽走,就像他一开始落到这里一样。

“因为我们的感情,是消耗品。如果它被寄托在了一个短暂的事物上,那等待着它的只有消逝。到那时,或许你只能在无限的轮回中,苦苦地寻觅那一丝影子。”

他的脸脱离了切奥西的手。

“我尝试过了。”

女神的身影在远去。

“可,若这边是您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