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忘记这一切的,莉迪。”

女神让少年躺在自己的怀中,就好像母亲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相反的,我会让你记住这一切。”

“您,您是……?”

那金色的眸子让少女一震,这不是吉谢尔那种温柔而又锐利的金色——是陈晋,是和龙神一样的眼睛,才有这种仿佛看穿人心的锐利。

“你见过我。”女神露出了微笑,温柔,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我是给予你加护之人。”

“切奥西大人……!”

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后,少女捂住了嘴巴。她害怕自己的大叫惊动两旁的人,却发现两边的人都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是因为你想成为英雄,我才给予了你英雄的加护。”她的声音轻柔,如同在耳边细语。“现在,我要问你——你后悔成为英雄么?”

你后悔离开自己的故乡,离开自己的家人,去拯救与自己毫不相干之地的人么?又或者说——你,后悔‘喜欢’上这个‘人’么?

“我不后悔。”莉迪从地上站起身来,紧握双拳。她目光坚定的看着黑发的女神,湖色的眼底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谎言无法逃过判官的眼。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莉迪?”切奥西轻抚少年的眉心,为他带去一场好梦——他很难才会拥有一次睡眠,很难。“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我知道。”莉迪有点害怕,目光却没有逃离。“我早就意识到了。可是,我也知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他。他是陈晋,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第一次他挡在我的面前,我都知道——他就是他。”

“那如果,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他会开始变得,不再是他了呢?”

一口凉气抽进了莉迪的肺部。

“你想拯救他人,想拯救很多人。这是你的愿望,是你自己希望去做的事情。所以,我给予了你英雄的加护。曾经也有一个人,她也想去拯救所有人,可她没能做到……”女神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而她怀中的少年表情却越发狰狞起来。

“晋!”

“你救不了他。”

切奥西的目光震住了想要上前的少女。

“你可以拯救很多人,但你救不了所有人——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但很可惜,他不属于‘很多人’。”

陈晋在梦中挣扎,似乎在做噩梦,他挣扎着,想要从那梦魇中醒来。

“我也救不了他。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没办法安抚下他了。他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她在这里顿了顿,索性收回了安抚少年的能力。

周围一下子又变暗了。

“他开始找回自己本来的东西了,莉迪。因为,他将他最后的情感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莉迪迈出了一只脚,却僵在了那里。她想收回,她不想收回。她想冲上去,拥抱住那个在梦中挣扎着的少年。

他其实没有在做梦,只是想从这异常的,不自然的沉眠中醒来。

“他的外貌永远不会变化。”

是别的什么,强迫着他醒来——一如他当时突然在北境的雪地中睁开眼那样。

“而你,只能在他漫长的时间中留下匆匆的一笔。”

她不过是在这个世上生活的凡人。

“他的生命,既是时间的长流。千万年之后,他或许不会再记得你。”

她最终都会同所有的凡人一样,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用你的一生,去陪伴他么?”

“我会的!”

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少女的回应十分的坚定。

“因为我只是个凡人……但正因为我只是个凡人!我会去用我的一生陪伴他,哪怕我终将离开。可只要,只要在那之前,他能够不再在这个世上感到寂寞!”

只要他能不再感到寂寞,能找到自己的归处。

冥界的女神笑了。

“即便是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情,凡人却还是会去做。”

她的身形逐渐变淡,而风刮过古堡的窗户,时间在这一刻才似乎流动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羡慕着你们啊……”

陈晋从那场噩梦中醒来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莉迪担忧的脸。他躺在了莉迪的怀里,玫瑰金色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了阵阵大海的味道。

“欢迎回来。”

少女送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我都做了什么。”他的记忆又变得模糊,或者说是感觉变得模糊。他很想道歉,却又觉得不该道歉。

“没事了,都没事了。”

莉迪安慰着他,悄悄的将刚刚的秘密藏于心底。那没必要让少年知道,至少没必要让现在的他知道。

【我会陪着你的。】

陈晋从莉迪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令他意外的话语。

【哪怕我注定要离开你。】

可惜他却没能看到后面的半句。

“为什么……为什么……”

拉海尔趴在地上,哀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力气大到几乎要咬破它。她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嫉妒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害怕,她的声响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她害怕那个强大的存在,那个躺在少女怀中的‘人’此刻在她眼中才像是有一点‘活着’的样子。可她,她知道,那是一个过于强大而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

被恐惧吞噬的人,是她。

“嗯……”反应最慢的人终于从地上醒来。他的艰难的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他便模糊的说道:“莉迪,陈晋,你们……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

拉海尔几乎就要疯狂。

“为什么你可以……偏偏你可以!”

黑雾又像龙卷风一样从地上卷起。

“小心!”见状,陈晋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剑——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而扯住他的,不是莉迪。

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僵在了一个挡在莉迪身前的样子。

【我,怎么动不了?】

他强制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却只能勉强摆出一个别扭的姿势。

【动啊……】

那团黑雾明显是冲着巴尔亚去的。他想上前去帮忙,可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友人艰难的拿起长枪。

【为什么,现在不能动弹了……】

巴尔亚不会下手的。

“为什么……巴尔亚……”

拉海尔的眼角带着血色的眼泪。

“再一次看向我吧,巴尔亚。看向我,我们,再回到过去那样吧。”

她在哀求。

“那不是你能左右的存在,那不是你能帮助的存在啊。她不会幸福……你这样,也只是陷入泥沼……至少,让我来将你……”

“做不到,拉海尔。”巴尔亚看着她,闭上了眼睛。“我做不到,因为,那不是我梦想中建造我们人马族的未来。”

在他的眼中,拉海尔已经不再是人马的一员。

“啊——”

黑色的漩涡吞噬了巴尔亚。

“我诅咒你!巴尔亚,我诅咒你——!”

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风中。

“人马永远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永远!为什么你就是那么固执,为什么你就是那么固执!我诅咒你,我诅咒人马,我诅咒这一切——!”

莉迪的歌声穿不进那厚厚的黑雾中。

“那个女孩不会属于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陈晋的呼喊也消失在这片暴雨般的哀嚎中。

“你不再是我的巴尔亚!”

被黑雾冲击的人马英雄吐出了红色的鲜血,从口中,从鼻中,从耳中,从眼中……他身上所有的缝隙都溢着红色,仿佛要被撕裂一样。

“带着我的诅咒,万劫不复吧——!”

——白色的巨光冲破了黑雾。

“让开!”

“唔哦哦!”

一抹红色窜到了前面,刺穿了拉海尔右边的胸膛。

“人……人类的,英雄……”她抓着那把冰冷长刀的刀刃,嘴角溢出了黑色的鲜血。

“你别想着耍花招。”吉谢尔的另一把刀刃正抵着她的喉咙。“我现在可是非常的不爽。”

“不就是放跑了那只小剥皮怪么?那个又不是本体,怕什么?”站在门口的安德烈揉了揉自己被吉谢尔一脚踹到的腰部,那里可没有被‘手下留情’。

“哈……本体,你们是在说,达哥弗斯的本体么?”

她的语气虽然虚弱,却不减气势。

“你,看来知道点什么啊。”

吉谢尔的刀刃又进了几分。

“告诉你们……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们要是这么纠结这个问题的话,那位精灵小姐可就要消失了哦。啊,不对……现在她,应该已经消失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吉谢尔因为惊讶缩小了瞳孔,正当她想要开口追问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空——

“现在,你们知道你们问题的答案了。”

这座城堡在消失,在带着拉海尔一起消失。就像天空褪去了颜色,古堡消失后露出了本来一片狼藉的战场。

寥寥几人活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