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人死了。

熟悉的火光在天边燃烧着,为华丽的铜像渲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不会动的黄铜色天使沾染着红色的鲜血,就像他从眼角流出的泪水。他不知道在皇都守望了多少个春秋,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场景。

漫天的孤魂游走着,活着的人看不到他们,也无暇顾及他们。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不少的人加入到那游魂的队列中去。

【为什么又是只有我才能看到?】

陈晋挡在莉迪的面前,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惨状。几乎分辨不出人形的幽魂就在他的眼前,而他的队友却只能视而不见——光是拯救活人,就已经要准备拼尽全力了。

“别分神了,瘦子!真是的,那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安德烈后面几句艾露泽亚语的叫骂只有陈晋能听懂,可现在他却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看到了天边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家伙在用幻术,我听见了。”吉榭尔扶着自己的脑袋。“从那边开始,一直吵吵闹闹个没完啊。”

也正是吉榭尔脑中‘声音’传来的方向,陈晋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看到了什么,陈晋?”巴尔亚晃了晃他,众人也才注意到陈晋的双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黄金瞳。

他看到的方向也正好是吉榭尔‘听见’幻术的地方。

“不,没什么。”黄金瞳被猛地合上。“只是和吉榭尔一样,看到了幻象所在的地方。”

而那绝对不是幻象。

“分析出来了!城内的钟塔共六十六座,呈星射线状分布。魔素浓度最高的是在中心的位置!”

“皇宫的位置么……果然啊。跟我来!”安德烈听完精灵的话就准备从他们落脚的地方跳走。

“等一下,安德烈!城里的人怎么办?!”

“现在直接打碎源头更有效率,你想清楚一点,吉榭尔!”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源头么……】

那股强烈的牵引感又出现了,这次的源头正是皇宫中心的方向。

【但是,这一次……】

少年看向了自己那双斩杀了无数魔族的双手。

“抓稳了,莉迪。”背上唯一不能自由移动的莉迪,陈晋将力量放到了双脚。他一跃而起,跟着安德烈一起向皇宫飞去。这次不再有狼狈的逃窜,眼前仅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光景。

谁又能想到,快一年前的时候,他曾见过这个城市不一样的景观?

天边的孤魂逐渐凝聚了起来,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走着。一盏明灯点亮在队列的前方,红得发黑的天空被划出了一道银色的色彩。提灯的女神摇曳着步伐,带领着迷茫的灵魂们去往冥府之路。

“他也在这里。”

“他当然在这里。”

切奥西女神回答道。

一双漆黑的羽翼在孤魂的面前展开,从半空中摆开了一道巨石门的门缝。阴冷的风从内部挂出,勾着一众孤魂进入。银色的提灯漂浮在队列前方,飘入了黑暗的冥界之中。

羽翼的主人飞到了切奥西的面前,在空中落下了她巨大的身躯。那身肌肤如黑曜石般闪耀,手中的镰刀也发着微弱的光辉。

是死神诺卡。

“不去见见他么,妈妈?”切奥西莞尔一笑。

“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么?”诺卡没有半点训斥的意思,“神族不该过多的干涉凡人的事物,哪怕是收到了他们的祈愿。不会有人比你再清楚了才对。”

“所以,我只是在引导着他而已。”她看着进入了皇宫的陈晋,收起了自己的微笑。“那是一位与你,与父亲一样年长的大人。同时也是比我,比任何一位神族都要年幼的存在。”

“你很羡慕他么?”

“是。因为总觉得,能从他身上看到我之前那三段记忆的影子,熟悉,又亲切呢。”

死神抓着镰刀的双手因为愤怒抖了两抖。

“不过,好在这一次,我一开始就遇到了你,与父亲呢。”女神的手摸上了那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所以,我也不想再失去你们。”

“切奥西……”

“还请不要跟来,妈妈。”

女神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请让我去解决这件事。而且,我为他准备的那位‘勇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败落的人。”

“龙族之剑的持有者么……”诺卡长叹一口气。“那么,你只用对他负责便好。其他的,你要是插手了,哈泽那家伙会不高兴的。”

“是,妈妈。”

她向死神鞠了一躬——

“毕竟,神族,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吧。”

【又或者,我们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算是什么——”

人马发出了惊呼,虽然他是已经斩杀过两员魔族大将的英雄,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皇宫之内,数以千计的钟塔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错落的排布着。庭院的范围仿佛被特殊的方式扩大,地面完全是看不到底的虚空。下面是滚动的云朵,和镜子一样反射出了钟塔的虚影。

薇奥拉捂住了嘴巴。

“怪……物……”她说完后,便吐了出来。

“这里感觉不对,非常的不对。”唯二算懂得魔法的莉迪害怕的拉住了陈晋的衣袖。“这种感觉,这种庞大的魔法术式的感觉是……”

“很不一样,是吧?英雄们呦。”

高高在上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钟塔内传来。

“是阿瓦么?”安德烈此刻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到无法从他的面容与话语中读出一丝情绪。他也就是这时,才像一个从冰冷的北国走出来的人。

“好久不见了啊,安德烈哥哥。”

那个僵尸一样的魔人出现在了钟塔之上。

“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却叫我哥哥,我可受不起啊,小阿瓦。”

他看上去的确是要比安德烈年长的许多。

“哈,毕竟六十年过去了,你有些变化我还是能理解的。毕竟,那时候你才有这么高。”安德烈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两下,收获了一记蹭着脸颊过的冰锥。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

“啧,不想闲谈就不要先挑起这个话题啊。伏特加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

“啊,这样啊,你还是更想要叙旧啊……”他故作思考的沉默了一下。“那么,就得请各位英雄们先下场了。”

只见佩图赫一打响指,目光可见的几十座钟塔边连锁的鸣响了起来。这声音震耳欲聋,直叫人内心发怵。不是人类的几位英雄几乎都要蜷缩到地面上去,连悲鸣都已经被掩盖。

“小心——!”

没有人听得见薇奥拉的声音。

“瘦子?”

安德烈也只能对着突然冲上去的陈晋比个口型。

——少年挡住了从佩图赫手上发出的那一记猛烈的魔击。

“唉?带着封魔石的科恩人么?不应该啊……”

钟声停止,精灵为少年专门打造的剑也在他的手中碎裂。破碎的声音清脆,将众人从恐怖的声音中拉了出来。

【啊,剑,又碎了呢。】

“我记得……人们是这么称呼你的,‘东方的战士’?然后你的名字我记得是……陈晋?还真的是一个非常科恩式的名字啊。”他凑近了身子,似乎在端详着陈晋的脸。

【没有了剑,其实,更好啊。】

黄金色的双瞳盯着奥金涅夫的双眼,吓得后者向后一撤。

“你……少年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到了。】

一团无名的混沌凝聚在佩图赫的身上。

【本该已死之人的未死。】

“你,曾经死而复生过吧?”

“嗯?死而复生?”佩图赫顿了顿。“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只是从濒死之边被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慌忙地躲过了一记重击。

陈晋的手陷在了钟塔的地板上。

“啊,抱歉。我好像,用力过猛了。”他已经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了,伸出去的手还是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拉的使劲过头。拔出来的右手在微微颤抖,那却不是因为疼痛。

他是没有痛觉,也不会受伤的。

这个看似荒诞,又其实准确的想法在佩图赫的脑内升起。

“团队行动啊,瘦子!”

“啊,抱歉……”

又是一记慌忙地躲闪,奥金涅夫抓住了钟塔的柱子,险些落下。

“呼……我差点就要忘了,你是一个怎么样的战士了。”

“从这里看,你还真的是长高了不少啊。”安德烈架起龙族之剑,与陈晋站成了一前一后的攻势。

“……哼,因为完全不会魔法所以不会被这里的术式给震撼到么?”他瞥了一眼还没冲上来的那几个人,其中吉榭尔已经拔出了双刀,巴尔亚也将箭放在了弦上。“不过,我可不打算在这里和你们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不好!】

“给我站住——!”

安德烈的心中大喊不好,伸手想去抓住佩图赫。可惜,他最后能碰到的也只不过是一记虚影。那人早已消失在薄雾之间。

钟声徐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