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头发的幼年犬人吗?见到过见到过!”

听了我的描述后,和我躲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的路人连连点头。

“是嘛,在哪里看见的啊?”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语气平稳地问。

“那个街角。”路人探身指了指,“我见过一两次,因为是很少见的紫色毛发所以我印象很深。”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上一次看见是两天,不,三天前吧。”

这是第三个目击到艾茵的人了,她的描述和前两个人高度重合,因此可信度很高。最后一次看见艾茵是三天前,而且不止一次,这说明艾茵在这个聚居区里停留了不止一天,而且有极大的可能性已经离开了。

“嗯,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路人笑道,“以前没见过你呀,是外地来的?”

“是的,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路过这里。”我随口扯了一个最不容易被人听出破绽的谎。

“最近来我们这儿的人不少呢……”

“是嘛?”我眼前一亮,“是商队过来做生意的吧?”

现在是雨季,这个聚居区也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大商业区,更重要的是,有商队路过的地方,即使大雨如注也不会像这里一样死气沉沉的。所以,商队一定不是正确答案,但有的时候,抛出一个错误的推测让对方反驳,比直接询问正确回答更容易得到详尽的解答。

“不是商队啦,应该是别的聚居区的人,有不少人呢,来了就住到郡府去了。我看到她们白天排着队出去,天黑之前又排着队回郡府,也就是这几天才没动静了。”

“真稀奇,你觉得她们是来干什么的?”

“谁知道呢?”路人两手一摊,“看着像是来搞工程的,但没见她们带什么工具,也没听说周围要大兴土木。”

能从这个平头居民的嘴里打听到的消息也就这样了,再问下去,不仅得不到更进一步的信息,还容易让对方起疑,看她也不像是健谈的人,我就闭嘴不再搭话。

不一会儿,她好像有些受不了屋檐下的尴尬气氛,便说了一句:“不行,我不能再等了,先走啦。”

我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人一头扎进雨幕里,急匆匆地跑掉了。

…………

……

大雨在停歇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又开始大发淫威了,曾经在冥冥之中帮了我不止一次的降雨,终于在我与艾茵分离之后彻底成为我的最大阻碍了。

暴涨的山涧与溪流已然到了“洪水”的程度,将这片高原山区分割成星罗棋布的小块区域,纵横交错且无法横跨的流水屏障极大限制了我们可以活动的范围,而这还不是最严峻的问题。

我在之前的围追堵截中逢凶化吉的秘技——翻山,现在也被这恶劣的天气完全封印住了。

黑羽聚落靠近北方的地区,大多是岩山地形,遍布峭壁与乱石的岩山在晴天尚且难以翻越,大雨之下更是举步维艰。如果只是有风险,我还可以头铁硬上,基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我肯定做不出来。更何况,我的团队里还有冰蓝这样即无经验也无身体素质的短板存在。

如此一来,我选择的余地已经从三维立体退化到平面再退化到条线了,换句话说,现在的我特别容易被围堵。

不过说来也奇怪,几天前还把我逼得喘不上气的搜索队,自从诗姬莉出现搅局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就算考虑到搜索队大部分有生力量已经被我消灭了,但他们的头儿明显还活着,据我了解,他不是一个会把损失看得比目的还重的人。

一切都不明朗,即使我再想深思熟虑,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从藏身处接走冰蓝与若雨,由小路穿过聚居区前往下一个地点,还没出街道的牌坊,就看到好几拨人一边抱怨一边折返回来,问后得知,前方的道路设卡了,不过不是为了盘查过往的人,而是阻拦所有想要通过的人,而且大路上也有以同样目的而设置的卡点。

艾茵是三天前才离开这个聚居区的,这表明三天前聚居区还没有封,因此那些卡点应该不是为阻拦我专门设立的,所以不会像之前明哨暗哨连环哨大阵那么难对付。

听被挡回来的人说,这些路卡至少要维持到今天夜里才撤。就算是夜行人种,也不会在乌云密布的大雨天半夜赶路,夜视能力再好,身处完全无光的环境中也是睁眼瞎。就算路卡真的按时撤掉,我们也至少要耽误一天一夜……

我看了看道路两旁的山峰,对冰蓝与若雨说:“我们,走山路吧……”

…………

……

说是走山路,其实也就是爬上山坡从旁边绕过路卡,但就是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容易实现的事,实际去做的时候也是费了好大功夫的。

从卡点旁边的山坡小心经过的时候,我在等冰蓝一步歇三歇慢慢挪过来的空当儿观察了一下卡点的人员配置,只有两个人,坐在雨棚下面对想出聚居区的人吆五喝六的人之外,并没有发现有其他暗哨的存在。

平心而论,趁着没人经过的时候把守卫一杀一埋,路障一拆一扔会快得多,然而在离聚居区这么近的地方动手有失稳妥,那两个幸运的家伙因此捡回两条命。

雨天的能见度很差,但出于保险,我们一直挪到路卡背面两千多米的地方才下坡走平地。不料还没走几步,两侧山头上突然传来阵阵尖利的鸣叫声。这是全聚落通用的信号音,代表“发现敌情,全体警戒”的意思。

“快!上山!”

突如其来的警报将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大雨之中,视觉嗅觉听觉都派不上用场,别说敌人在哪儿了,就连对方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我都两眼一抹黑。情急之下,我能采取的措施只有设法隐藏起来。

路边的山坡是这座山的背阴面,尽管植被稀少,但至少好过毫无遮蔽物的路面。而且,在崎岖陡峭的地形上作战,我和郡府临时武装的那些庸庸碌碌之徒的战力差距会进一步拉大。

我单手搂住冰蓝的小细腰,用已经准备好的绳套把她挂在我身上,在若雨的配合下爬上陡坡。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将冰蓝放在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平地上。

“冰蓝,你就在这里藏好,不要动。”

“芷唯依大人……”冰蓝面露愧疚的神色。

敌情不明,我必须快速占据制高点,抱着冰蓝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一边战斗一边保护冰蓝也很困难,所以即便这里不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冰蓝面临危险也只能靠若雨来抵挡了。

“若雨,你留在这里保护冰蓝。”我对跃跃欲试想跟我一起上去的若雨说道。

“芷唯依大人!请让在下一起……”

“别拖我后腿!”我低声喝断,“和冰蓝一起在这里等我!”

“遵命!”

若雨答应的倒是干脆,不过她斗笠的边缘有一个明显下压的动作,挡住了她那双在雨雾中也很显眼的明眸。

“太阳下山的时候如果我没回来,就带着冰蓝离开。”我又补了一句。

从地形地势上推测,敌人应该会通过车辆运送人员沿路机动堵截我,这样的话爬得越高就越安全。可是我也不能完全排除敌人就在山上设伏的可能,把若雨留在半山腰上保护冰蓝的同时也可以接应我。当然,不带若雨一起走的最主要原因是她爬山的速度比我慢多了。

我究竟还要战几回才能彻底逃离这个聚落啊……

怀着这般无奈的心情,我一步一步向山顶进发。

…………

……

浓浓的雨雾如水位一般从山麓上涨到了山腰,很快就漫过了冰蓝和若雨的所在地。

三十米外尽是白蒙蒙的一片,在带来压抑感的同时,也让置身其中的人产生了微妙的安心感。

看不见嶙峋怪石、看不见风吹影动,尽管这里仍然危机四伏、尽管浓雾也挡不住敌人的脚步,但就是这种阻塞感官带来的虚假安宁,也足以让冰蓝和若雨舒缓心情了。

若雨沉默地警戒周围,冰蓝则是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面,蜷缩成一团让阴影覆盖自己。芷唯依离开之后,她们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看着若雨的背影,冰蓝心中五味杂陈。

冰蓝知道,刚才芷唯依让若雨别拖后腿的时候,冰蓝知道,其实若雨是替自己受了冤屈。对于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冰蓝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存在的每分每秒都在诠释什么叫“拖后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是必须依附别人才能生存的弱者,即使在成为天之阁总务的时候也是如此,更不用说现在连顶“帽子”都被摘掉了。

这个世界很残酷,也很简单,生存评分的标准,只有“强壮”这一条而已。自己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也不过是借用了别人的强壮罢了。

每借走一点,原本的拥有者就会少一点,这是再明确不过的天理。

“若雨。”冰蓝叫她了一声。

若雨回过头来,等待冰蓝接下来的话。

“你去帮助芷唯依大人吧,我会藏好的。”

冰蓝想到的最优解,就是在自己依附的人需要动用“强壮”来对抗危险的时候,尽量不去借用。

“这样是否欠妥……”若雨有些犹豫。

“做你想做的事吧。”冰蓝没有多费口舌来说服若雨,毕竟若雨下意识的犹豫也不是真的在权衡利害,而是想从冰蓝的口中听到支持其行为正当性的理由。

若雨沉默须臾,对冰蓝点了点头,背上薙刀翻上了山坡。

…………

……

向山脊艰难爬行的若雨再次确信了一件事——她才是团队之中最无用的人。

若雨跟从黑羽和冰蓝一起离开天之阁的那个夜晚,她将自己鬼神般的面具留在了那里,如果能有一次回到那时的机会,或许她就不会这么做了。

踏上旅途的最初几天,若雨还能以“护卫”自居。然而,千里跋涉中的每一个脚印都在迫使若雨反思:自己真的有用吗?

出离中央聚居区之后的领路人是黑羽,跟丢后重新追踪找到芷唯依的人是露维埃,芷唯依上街收集情报的时候,宁愿带上冰蓝也不带自己。就连担任团队中的护卫,自己也不称职。没有高大的身形,没有凶悍的面貌,连作为护卫最基本的“恫吓潜在敌人”的功能都发挥不了。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自诩成熟,却与童言无忌的露维埃置气;自诩可靠,却对冰蓝能预料到的危险一无所知;自诩忠诚,却只能看着黑羽背影渐行渐远的无用之人。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若雨并不觉得有多吃惊。

若雨一出生就以天之阁的武官为目标日夜努力精进武艺,曾经这就是她的全部。可是,天之阁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她和祭神台上唱跳吟咏的神巫祭司没什么区别,没有人为她搭建舞台,自己穷尽一生练就的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并不遥远的山脊,芷唯依只用了不消半刻就消失在棱线之后了,而若雨花了两倍的时间,至此还在回头就能看见冰蓝藏身之处的距离上。

单论武艺,若雨和芷唯依还算不相上下,这个不算是错觉的错觉曾一度令若雨充满信心与动力。尽管在隐隐有所察觉,但置身于天之阁这个狭小舞台上的若雨并没有认识到,自己不过是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与遍历这个世界的芷唯依比拼她能力的一角而已。

无用之人。

摘下了侍卫长头衔的若雨,终于能正视真正的自己了。

细长的手指扣进岩石的缝隙,以单臂之力将自己拉上峭壁。

心有不甘吗?未必。想要雪耻吗?无需。

只是,既然已经认清了自己,从这一秒开始,就不能再躺在她人的“可靠”上睡大觉了。

自己必须要变成有用的人才行。

刀柄抵住石缝,止住差点摔倒的身体,若雨的视线终于升过了山脊线,居高临下俯视风拂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谷平原。

看见山谷中发生了什么的若雨,瞳孔骤然收缩。

十几个在蓑衣的缝隙间隐约露出郡府制服花纹的人围在一起,而在那些人的中间,一个黑发异瞳的猫人被按倒在地。

山头上,代表“作战成功”的啸音此起彼伏,一声苍劲有力的报告语幽幽飘来:

——报告大人!我们已成功抓获通缉犯芷唯依!

若雨的脑袋里霎时间一片空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记滑铲侧躺在青石岩壁上,顺着斜坡滑向冰蓝的藏身处。

若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是好,但告诉冰蓝的话,她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自己是无用之人的话,那就借助别人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有用吧。

…………

……

“芷唯依大人居然被抓住了吗!”

在听若雨说完了刚才的见闻后,冰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并不清楚芷唯依的实力几何,但在往日里游吟诗人不负责任地杜撰与同僚的恭维耳濡目染之下,冰蓝心目中的芷唯依应该是战无不胜的。

当然,重逢时芷唯依的重伤之躯也让冰蓝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即使是被奉为战神的芷唯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亲眼所见。”若雨回复道。

“你看到了多少人?”从震惊到思索对策的转变,冰蓝只用了一次眨眼的功夫,“详细说说。”

“实施抓捕的有十到十五人,另有二十人列队,车驾五辆。”

“什么样的车驾?车顶都有装饰吗?”冰蓝又问。

“一辆两驾车,其余四辆都是一驾车,车顶都有装饰。”

谈话间,冰蓝和若雨听见了轮轴转动和蹄铁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不是山的另一侧而是从她们来的方向接近的。

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带货厢的半人马车掠过冰蓝和若雨下方,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谷平原疾驰。

“这就对了。”冰蓝分析道,“若雨,我们……不,你到那个山口准备好伏击车队。”

冰蓝改口的时候,不由得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为何不此刻营救?”若雨提出疑问。

冰蓝深吸一口气,解释道:“那些带装饰的车驾都是给郡长之类的官员配备的,这辆赶过来的才是押送芷唯依大人的车。动用了这么多人,能用两驾车的高官亲自指挥,应该是想要活捉芷唯依大人的……咳咳!”

就算做好了准备试图一口气说完,可惜还是事与愿违,冰蓝中途剧烈咳嗽了起来。

在接过若雨递来的水袋啜饮了几小口后,冰蓝经由若雨抚胸拍背好转了一些,接着说道:“芷唯依大人既然已经被控制住了,贸然去营救,万一那些人受到刺激要当场杀死芷唯依大人要怎么办呢?毕竟……黑羽大人签发的通缉令可是‘生死不问’啊……”

“既然如此,如何是好?”

冰蓝抬起手,指了指两座山峰的峭壁之间一小段逼仄弯曲的车道。

“在那里设障伏击。”冰蓝在雾气中看不了那么远,但在浓雾盖过那里之前,她就已经观察到并记下了这个地方,“这里是聚居区外的小道,没有让人开道的必要,那辆两驾车应该会走最前面,而在那里过急弯的时候必然要减速……咳咳……”

冰蓝又没能坚持到把话说完,不过若雨已经领会到了。

“容我多言……”若雨的眼中有一刹那浮现出动摇之情,“若是行动之后,发现芷唯依大人已遭不测……”

“那我们也不用再想别的对策了。”

冰蓝露出了自嘲的浅笑。

…………

……

冰蓝指示的位置确实是个设伏的绝好地点。这里道路狭窄,,两侧峭壁距离非常近,且有山体的遮挡,从山后绕过来的人不撞到路障上都发现不了,所以只需以最少的障碍物阻挡就能使车队迟滞很长时间。

若雨爬到峭壁边撬动几块岩石让它们滚落下去,其中最大的一块正好砸在路中央。行人暂且不论,那辆两驾车如果不被拆成零件是肯定过不去的。

做好了这一切,若雨找了一处背雨的地方等待车队归程。这里的观察范围很广,她有充足的提前量来判断车队中每辆车的位置,以及随行人员的部署情况。一旦车队停下来,若雨可以在第一时间冲下山坡直奔目标。相对的,大雨和浓雾可以让明处的车队根本发现不了若雨。

可以说,以逸待劳的若雨此刻占尽天时地利,唯一的遗憾就是人手不足,哪怕再多一个战力,若雨就可以完成一次掐头去尾的完美伏击。

嗯?

如此便利的场地,为什么占据数量优势的敌人不去利用?

若雨猛然间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而一旦开始怀疑,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就接二连三地浮出了水面。

第一个疑点就是她目睹芷唯依被擒的场景,彼时彼刻,若雨被震撼住了没顾得上细想。现在想来,芷唯依被捕的地点就很有问题。

不是山上而是山谷里,芷唯依为什么要放着有遮蔽的制高点不呆,反而要冲下山谷呢?

其次,警报声是在芷唯依还没有翻过山脊时就发出的,但为何不见任何一个人前来搜查山的背阴面呢?

若雨下意识地抓紧了刀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将这些疑点告诉冰蓝,或许这其中隐藏着只有冰蓝能发现真相。

然而,若雨没有这个时间了。

銮铃声,正在渐渐绕过山脚。

…………

……

听着雨声沙沙,冰蓝同样也在思索疑点。

首先就是让冰蓝做出伏击决定的车驾,在听到若雨的描述之后,冰蓝推测出车驾的乘坐者必然是一位高官,是前来指挥整个抓捕行动的,进而得出了她们会活捉芷唯依的结论。

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冰蓝的计划是很合理的,但她被自己的思维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居然忽视了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地方——为什么车驾会停在那里?

车驾是指挥所必须的吗?显然不是。那么车驾能给抓捕行动带来好处吗?显然也不能。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车驾停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以至于爬上山脊的若雨隔着雨雾都能一眼看见,有这样埋伏的吗?

那辆后赶来的半人马车也不对劲,这些人都把五辆车驾弄到山谷里去了,还嫌这一辆押送车麻烦吗?把押送车放到一边待命,等抓到人了才临时通知,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冰蓝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主观性的错误,那就是在全面分析状况之前,先入为主地假定了一个事态,那么接下来冰蓝问的所有问题,都是为了给这个假定事态作佐证而问的了。

当所有的分析都是为了支持假想而进行的时候,情报越多反而越容易被误导,这是一个外行想要强行理解不熟悉领域内的状况时的天然反应。急于做出决定的冰蓝没能走出这个误区。

与阴冷的风雨无关,冰蓝打了一个寒颤。

她现在应该立即告诉若雨,自己极有可能误判了事态,但冰蓝自己不可能在能见度这么低的情况下冒雨横穿陡坡赶赴若雨身边。

就在这时,一声惊慌的“敌袭!”打破了山麓的宁静。

…………

……

当走在最后的押运车停下来的时候,若雨一个箭步冲下山坡。

在这样的坡度上奔跑,不消三步就能让人无法再控制速度,而若雨也根本没打算控制,将下滑化为疾驰,在坡底高高跃起,锃亮的薙刀举过头顶,一刀劈开了押送车的车辕。

拉车的半人马还没来得及回头,刀杆的尾端就抽中了她的侧颈。

若雨跳上车座,刚想往车厢里看的时候,一张血盆大口已经迎了上来。这张嘴是如此硕大,以至于若雨的视野里除了它之外就再也容纳不下任何其他东西了。

“!”

若雨蹬踢车座跳下货车,那张大嘴就在自己鼻尖前猛然闭合,发出了击鼓一般的声响。如果若雨的反应再慢一点的话,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大概会更加响亮。

在落地的同一时间,若雨已经摆好了起手式,她将薙刀后摆,短暂地舒展肌肉然后骤然绷紧,迎着斜坡上缓缓滑向自己的车厢,由下自上斩出一击。

车厢的侧面赫然浮现出一轮新月斩痕,刀锋掠过之处,断裂声与撕裂声不绝于耳。

咔嚓——

沿着薙刀的斩痕,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车厢由内而外撕成两半,然后轰然倒地,从散架的货厢之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负枷锁的人,正对若雨怒目而视。

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能是芷唯依。

与此同时,车队中终于响起了姗姗来迟的报警声。

“敌袭!敌袭!”

怎么回事?中计了吗?

眼看护卫就要围上来了,若雨不及多想,转身跃上山崖,选了一条坡度不算太陡的路迅速跑上了山。

车队传来了骚乱的声音,她们似乎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若雨回头观察的时候,发现车队的护卫已经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列队在山脚下移动,寻找合适的登山点。

护卫的反应说不上迅速,但也不像若雨希望的那样拉胯……难道说她们真的有备而来?

等等!如果她们是故意诱使自己伏击的话……

想到这里,若雨不由得冷汗直流,她猛然间想到了芷唯依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太阳下山的时候如果我没回来,就带着冰蓝离开。

…………

……

山坡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山崖之间回荡,细细分辨,还能听出这其中包含着砍刀劈开荆棘、衣服刮断树枝的声音。单用听的就知道,上山来的人数不少。

若雨成功了吗?

即使以再怎么乐观的想法去考虑,冰蓝也很难让自己相信。

就在不久前,冰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那些人是故意为了被发现而把车驾带进山里还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那就说明,这些人早就知道这里有敌人了。

既然察觉了敌人的存在,又怎么会不来找呢?

冰蓝感到无比的后悔,她草率的决定,让若雨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不,不止是若雨……

啪嗒……

雨打岩石的急促音节之中,冰蓝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听力没有若雨和芷唯依那样好,应该听不见脚步声的。

除非离的很近。

一股恶寒从心口蔓延到全身,将指尖都包裹在恐惧之中。冰蓝只觉得全身无力,只有心脏狂跳不止。

那脚步声并不迷茫,几乎是直直地向冰蓝走过来的。冰蓝也曾寄希望于那是若雨的脚步,但它在近处刻意地放慢放轻,一听就知道有防备之意,绝不可能是若雨。

突然间,脚步声停住了。

冰蓝已经快要吓晕过去了,她不知道雨幕遮住的那个人究竟是还没发现自己,还是已经准备动手了,但无论哪一种情况,冰蓝都毫无办法。她只能死死捂住嘴巴,咽下本能地想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烟雾缭绕,隐匿在雾气中的鬼魅仍然没有现身。冰蓝不知道那人是否还在原地,她不敢看自己的身后,也不敢眨眼,她甚至产生了错觉——有一道阴冷视线透过迷雾刺穿了自己,将自己的血液全部冻结。

眼泪扑簌簌地划过脸颊,冰蓝终于被这无声的恐怖压垮了。

若雨……你快回来呀!

冰蓝再也压抑不住了,哭嚎之声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朝冰蓝这里疾驰而来。

“姐姐!”

熟悉的背影越过冰蓝的头顶,朝雾霭中的逼近者寒光一闪。

锵——

铁器碰撞迸发出了一闪而过的花火。

“嘘——小点声!”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冰蓝不禁喜极而泣——从朦胧雨雾中走出来的人,是芷唯依。

冰蓝一头扎进芷唯依的怀中,不顾湿淋淋的蓑衣紧紧抱住她。冰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哭声,但止不住的眼泪和全身的颤抖表明她刚刚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差点误伤芷唯依的若雨也是一头雾水,她以惊诧的眼神看着芷唯依,时不时向泣不出声的冰蓝偷瞟一眼。

“没事了。”芷唯依说出了令人放心的话,“我们走吧。”

即使前方的山坡仍然熙熙攘攘,但冰蓝和若雨都知道,那些人已经不是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