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勒身处的地方,一定会被受召前来的祭者所包围,若不是有着足够坚定的自我意识,或是别的什么能与之比拟的信念支撑,作为献上祭品以求获得神力的人来讲,没有人能抵挡这种冲动,就像是遵循着某种不可违背的必然,无论相隔多远,祭者们都会为了一睹她的尊容踏上旅途,对所有祭者而言,没有什么比能为第一教条效命更为光荣的事情了,神或许不存在于自己所在的世界,但作为祂伸向无数世界的手,第一教条便是祂的存在,与祂所拥有的无上神力最好证明,为这些存在效命就像是靠近神,然后被神拥抱那样。

不过,偶尔出现些思考偏离了常人,甚至是祭者的家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吧。

在场的祭者们分做两派,爱勒,以及她身边的凛漪祈,剩下的都是为了干掉爱勒而聚集在一起的祭者,最开始爱勒的身边有许多追随她前来的祭者,不过他们现在基本都变成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只剩凛漪祈一人孤军奋战,鲜血不断从她的额头顺着脸庞滑落,身上的衣物也被自己和他人的血浸透,她无力的捂着自己骨折了的左臂,睁大还没有被血模糊视线的右眼,吃力地自空气中的唤起风来防御这些为了玩乐般先后来袭的祭者,以此保护她身后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一切的主人。

不需要爱勒发出任何命令,不需要爱勒做出任何许诺,甚至不需要她欺骗自己什么,凛漪祈发自内心的愿意为保护爱勒不受伤害而牺牲一切,哪怕她知道这根本是一件没有任何必要的事情,可惜的是爱勒从袭击的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兴致勃勃的坐在凛漪祈身后的矮墙上,看着她以自身的能力作殊死一搏的样子,最开始的战斗基本上是以凛漪祈压倒性的优势迅速结束,但在这里的祭者有近百人,其中难以捉摸的能力更是数不胜数,因此就算是像凛漪祈这样将自身的能力磨练到极致的存在也难以招架,何况,她是在保护爱勒的前提下战斗,不能将背后视若无物,种种不利条件将她束缚,并一步步逼入死路。

“哟噢!”

“上上上,干掉她!干掉她!”

“她看起来不行了呀,哈哈哈哈哈。”

口哨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这些在各种意义上疯了的祭者因为已经确信了自身的胜利,随意让那些有意愿的人自行上前去攻击爱勒,不过无论这些祭者通过怎样花里胡哨的能力试着接近爱勒,都会被凛漪祈在最后一刻以一道足够强劲的风刃一齐劈开,爱勒则在看见凛漪祈每一次精彩的救场后即刻为她献上掌声,不过这也只是引得周围的祭者们一阵哄笑。

“你还坚持个什么劲啊!看看!她有管你的意思吗!”

“我看她是被吓破胆了吧,所谓的第一教条就这?”

“快点干掉她!这样一来我们或许就可以晋升成新的第一教条了!”

苦战还在持续,红透了的世界中接二连三自人群中突然冲出的祭者看起来都开始摇晃,但凛漪祈所剩无几的清醒告诉她,这是她自己的神智开始动摇的前兆,努力甩开这种令她反胃的感觉,她仍尽可能的让自己与风的行径同调,可无论如何努力,风也不再像是平时那样如着身的丝绸那样,能够轻易感受到它的轻盈,能力让凛漪祈对空气流动的感知敏锐到了极点,因此,她连天上飞过的群鸟各自在飞行中扇动了多少次翅膀都能轻松的数出来,但现在,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恍惚让凛漪祈的所有感官开始迟钝,不过这也不光是坏处,多亏这一点,骨折的左臂并没有太让她觉得疼。

虽说伤痕累累,敌人也不见得能全部屠尽,可凛漪祈还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如果说这里就是她的死地,为爱勒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战死是她最终的结局,那么她会十分欣慰的接受,作为见证了神迹,接受了神力的人,她不会对此有任何抱怨,不如说这就是她所渴求的,能为这样一个超越一切的存在献出一切,然后光荣赴死。

哄闹的祭者们突然停止了攻势,当然,这不是基于好意,一个硕大的身影自祭者们的后方走入,毫不客气的踹开或是扔飞任何一个敢挡在面前的家伙,不过祭者们反而对他的到来感到欢喜,爆发出一阵更为激烈而响亮的掌声与口哨声。

“噢噢噢噢噢噢!!!!他出现了!”

“大哥!你可算来了!”

“传说中的“不死的老王”来了!”

“尽情大闹一通吧!”

从祭者里现身的,是一位用高大或壮硕也远不足以形容的巨人,因为身高太过高大,他需要稍微低一下头才能看清道路,以免踩在某个不长眼的倒霉蛋身上,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他讨厌弄脏自己擦的锃亮的皮靴,一看就知道从不修剪的杂乱大胡子覆盖了他的整个下巴与双颊,上面满是污秽,脸上横七竖八的挂着愈合的和才结痂的伤疤,深邃的眼眶里,两颗眼球虽是神赐予的黑金色,却没有散发任何光芒,强壮的四肢在内侧紧绷起身上的皮衣,破烂的衬衫和牛仔裤,使其勾勒出那过分强壮的肌肉的形状,这个男人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全都有着和比脸上更加夸张的伤痕,有的刀伤甚至还能看见才长出来的,粉嫩的新肉。

作为炒热气氛的开场秀,他掏出了腰间的大口径手枪,不过枪口非但没有瞄准凛漪祈或是爱勒,反而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下扳机,9.1毫米的子弹当即打碎了他的头骨,穿透了大脑,再从脑袋的对侧带着头骨碎片和脑浆一起飞出,在人们有所反应前,他又连开数枪,更多的子弹穿透他的颅骨,要是从侧面看,这个男人的脑袋大概已经变得像花洒一样了,紧接着,他调转枪口,射杀了最近的几个祭者,证明这枪和子弹都是货真价实的凶器,更换弹匣后再对准心脏,打空了所有子弹,殷红的血像是从失去阀门的控制的水龙头里喷出那样奔流不止,可这却引来了一阵更加高昂和激动的欢呼。

“不愧是不死老王,真是可怕的生命力!”

“要打倒大哥,洲际导弹怕是都不够看啊!”

毫无疑问,如此独出心裁的开场秀获得了成功,就连爱勒也被这男人的行为和结果吸引,不禁也为他鼓起掌来,这让她想起了正在寻找的某人在地球上选中的躯壳,这颗星球上第一个成为第一教条的少女,虽说她的躯壳就紧随其后啦。

被唤作“不死老王”的男人,看着奄奄一息的凛漪祈和后面正露出灿烂微笑的爱勒,满不在乎的往地上吐了口痰,不幸的是这口充满臭气,还带着些血的浓痰正好落在一位祭者的额头上,沿着他的脸一点点滑落,更不幸的莫过于他对此毫无办法,他可不敢惹恼不死老王,就连当着他的面把这口痰擦掉的胆子都没有,只能等他不紧不慢的从身边走过,才连忙用袖子擦掉了已经快落在他嘴唇上的痰液。

“啊,你就是那什么第一教条吧?”

从老旧的皮夹克的掏出一个棕色的玻璃酒瓶后,不死老王用嘴唇夹住瓶口,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金黄色的酒水,随后对着爱勒打了一个深沉的酒嗝,爱勒则完全不在意他的举止,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就是第一教条的……爱勒!”

“谁管你叫什么,劳资当祭者也挺久了,那个神当初可是跟我说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所以我要搞死你,然后我当第一教条。”

不死老王浑厚的嗓音传入爱勒的耳朵时并没有太让她感到意外,微笑着的她用手指抵在嘴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天空。

“哎?你想加入我们呀?那很欢迎呀!不过不知道祂怎么……”

“你耳朵聋了?我说了,我要干掉你,然后当第一教条,我可不会再信邪了,毕竟你看起来可比那个怪女人弱多了。”

说到这,爱勒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从矮墙上跳了下来,摸了摸已经不得不靠着墙坐下的凛漪祈的头后缓步走向不死老王。

“王鹏,没想到你还见过她呀,זƒ§说的没错,她在一些方面确实变得太像人类了呢,比如玩乐心之类的。”

不经意间说出的两个名字,人们还未来得及对前者感到惊讶,便再也没有这么做的机会了。

尖叫

在这些神志不清的家伙目前为止发出过的怪声里,绝对算不上什么独特的,可现在不同,这声尖叫满怀恐惧,而这恐惧定然不是伪装或别的什么能做到的,这是源自生命本身的恐惧,当大脑接收到爱勒念出的名字时,被刻在了血脉最深处,早已忘却于时间牢笼的畏惧便即刻被唤醒,在人类诞生之初的亘古,这种提示或许就被融进了血脉,警告人们绝对不要试着查清有关这些名字的真意。

大脑里容不下恐惧之外的任何事物,眼睛里看不见漆黑以外的任何颜色,在这漆黑之中受诅者的断臂残肢与自天幕倾注而下的血雨淹没了视线里的一切,人,干瘦,黝黑,只有皮骨的,只能说是有点像人的东西朝着臃肿的天空张开空无一物的大嘴嘶吼出人类之神绝不容忍存在的渎神之言,狞笑的恶灵四处站立,高举起看着他们的人自身血肉模糊的肢体与还在念叨的头颅,再让他们看着自己与所爱之人的头颅一起被眼球里长满獠牙的尖嘴嚼碎,听着自己和他们的尖叫合唱起来,形成这世上最诡异的曲调,而这曲调将所有思想粉碎。

无数张脸连在一起重复那些超越者们恒久不变的真名,危机感无处不在,无论站在哪里,这一刻起世界上就再不存在什么安全的地方了,无处可逃,凶兽们嘴里滴落的涎水,无处不在的獠牙和眼中的利齿铺满所有道路。

巨大而布满血丝的黑眼正用那没有眼睑的瞳孔嘲笑似的盯着所有人。

古老的邪恶蔓延开来,将所有理智都染上自身的古怪颜色,在场的祭者们无论自愿与否,眼中全都亮起了黑金色,可这是自他们获得这份力量以来,这颜色第一次要自眼眶开始将他们吞噬殆尽,无视他们的意愿,眼瞳中的黑金色迸发出夺目的光芒,漆黑的颜色自眼眶开始沿着血管一路增生,仿佛是要从内侧侵入大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不要!不要!!!不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原地跪下或是不断在地上来回打滚的祭者们再也受不了这折磨,有枪的就像不死老王最开始做的那样当即对准自己的脑袋连开数枪,但他们可无法像老王那样再次站起来。

没有枪的拔出刀来,或是拿起手边任何足够尖锐的物体刺向自己的眼睛将其挖出,在手里捏碎后再割断自己的喉咙,哪怕已没有力气,还是在发出哀嚎的同时死命的用刀重复捅穿自己的心脏,此刻的他们是那么的憎恨自己,一刀,两刀,就好像是在杀害仇人一样,最后将刀刺入腹部,割出一个足够把肠子拽出来的伤口,也有的人开始把刀尖插入脖子,以便整个剥下自己鲜血淋漓的皮。

没带武器的使出能力尽快给自己做个了断,而连能力都没法用于自杀的可怜人,就只好用自己的手掐住皮肤,不断发力直至指甲嵌入血肉,但这些人还不满足,他们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刻下一道道血痕,从指甲造成的伤口开始不计后果的开始撕扯身上的血肉,使恐慌的尖叫逐渐染上更多痛苦的音色。

靠着墙的凛漪祈只看见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胡乱跳着令人尴尬的舞蹈,她的意识与视线一同模糊,就连那些刺耳的惨叫也听不清……拖这一点的福,她也没有听见爱勒无意间报出的真名,不过她对此倒是也有所准备,如果不是爱勒真的想弄死她,她还是有自己的办法规避这些小意外的,无论如何,现在她恐怕必须得小睡一会了……

无意的清场过后,只有那个不死老王还勉强站在爱勒的面前,他的做法直接了当,在被疯狂吞没之前,他就通过身边那些祭者的反应明白了状况,再次用手枪打穿脑袋自杀,“复活”后虽说勉强抵消了听见“真名”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原始的恐怖还是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看了一眼老王,再看了一眼地上,爱勒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有些惊讶的捂了捂嘴,然后眯着眼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

“哎呀呀……真的是不好意思呢,一不小心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看来祭者和人类本质上还是一样的,不过至少你还活着!那就再好不过啦。”

确认过情况后,地上的祭者们对爱勒就不再具有一丁点意义,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从这些死相惨烈的尸体上跨过,或是一下子蹦过去,结果又踩在临近尸体的胳膊上,让她差点摔倒,好在她差不多能熟练的操控人类的身体了,苦练出的平衡感总算起到用处,而不死老王摆好架势,只等爱勒足够接近的时候一拳将她打成肉泥。

“你似乎不会死来着?那真的是太好了呢!我一直都想玩她用的那个躯壳,可她从来都不答应我,不过没想到祂会给你这么棒的能力呢。”

当爱勒站在面前,不死老王即刻挥出他能够打碎混凝土的刺拳,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打在爱勒身上效果立竿见影,她幼小的身躯被彻底打飞出去,将另一侧的矮墙撞了个稀烂,看着满地飘起的烟尘,不死老王长呼一口气,看来就和他想的一样,所谓的第一教条也不过是有些独特能力的祭者罢了,在自己无敌的能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可不信邪,能够抵抗那种想要在第一教条面前屈膝臣服的念头,就是强大的最好证明,无论如何,老王很想获得第一教条所持有的独特能力,并把它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比如征服世界之类的,虽然也从来没人跟他保证过只要干掉第一教条就能接替其位置或是获得力量就是了。

准备过去将爱勒残破的身体从瓦砾里捡起,然后作为战利品带回去时,老王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眼前,他很确信,自己看着的方向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眼睛都还没眨。

“死不了的话一定会很痛苦吧?那样可不行啊,而且你的身上还这么多伤……”

伴随这关怀备至的轻声问候,爱勒伸出手来,她不过是伸出了手,从没有沾染一丝尘土的衣袖里伸出她那还十分小巧,恐怕连老王的指头都无法握住的手。

这只手在老王眼里却是如此可怖。

从不对任何事物,任何人怀有一丝恐惧的他,再次知晓了恐惧的意味,并不是因为爱勒真的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不如说恰好相反,他害怕的是自身如此想要向这只手的主人屈服的欲望,这欲望已经强烈到快让他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如果能就这样跪下,就这样接受她的触摸,她会宽恕自己吧?或许她还能拥抱自己……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美好到难以想象。

如果被这只手触碰了,就意味着要奉献一切。

来不及跳开,也来不及躲闪,不死老王发现自己已经一步都走不了,明明爱勒连他的大腿都无法够到,可她赭金色瞳孔中散发出的光芒却是如此让人瞩目,让人沉沦,他的视线很明显是被强制看着爱勒,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老王已经连头都动不了一下,整个人宛如一座雕像。

最终,这只手是还是触碰到了他。

“我喜欢她的躯壳,至于你嘛……突然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主意,所以还是算了,不过我还是会送给你礼物。”

指尖的一次触碰,不死老王的眼睛便不再眨动,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在地上,他所有的生命功能完全停止,眼中最后映出的是爱勒脸上灿烂的笑容。

在一声轻柔而湿润的爆裂声中,老王魁梧的形体瞬间崩坏,溶化,成为一滩金黄色的液体,略有遗憾的看了看地上那些还在呜咽着的祭者们,以及一动不动的不死老王……或者说曾是他的一滩液体后,爱勒在地上的尸体和还在苟延残喘的祭者间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凛漪祈身边,而她回来的似乎已经晚了些,凛漪祈紧闭双眼,她的肌肤变得苍白而冰凉,呼吸和心跳也早已停止,就连她额头上不断滴落的鲜血也已经干涸,可她的表情却是如此满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

“死了呀……真没办法。”

撅了撅嘴的爱勒用手拍了拍凛漪祈的肩膀,说道。

“活过来吧。”

心脏瞬间开始跳动,大量氧气也随着凛漪祈再次开始呼吸而得以充足她的肺部与血管,消散了的脑电波奇迹般再次显现,一片黑暗的神经元也再次明亮起来,开始放出信号,睁开眼睛的凛漪祈揉了揉被血糊住的眼睛,不禁因为断掉的胳膊传来一阵疼痛而咧了下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看见爱勒正笑着站在她面前,于是连忙站了起来。

“爱勒……?我这是……?”

“你死了,但我还不想让你死,所以你又活啦!”

看着凛漪祈重新活动起来的样子,爱勒开心的跳了起来不断拍手。

“毕竟你刚才打的很不错呢!就当作是我的奖励吧!再说了,这么无聊的死掉可真是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