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刚才的紧急避险警报后,安琪的听觉再次被尖叫起来的警报声堵塞,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动作稳定,她恨不得现在就将处理器整个关闭来让这恼人的杂音停止下来,威胁近在眼前,根本不需要什么提示了,切换至夜视模式后,只凭最基本的视觉就能明白,正从这地穴最深处向上涌出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对于这种还未到来的危险,安琪能做的只有让全身的武器蓄势待发,将所剩无几的弹匣更换后,让还处于液体状态的剑刃也随时能够成型。

视线内的选取框在不断闪烁的红光中全部聚集至一处,自幽暗的地下突兀出现的高能量反应,侦测到其出现的同时,另一种警报也同时响起,那表示该物体正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逼近安琪,可安琪却一时无法判断出这是怎样的一个东西,生物?还是别的什么,无论怎么说,对生物来说这种黏滑而重合的“脚步声”实属是罕见至极。

无法分析的表层通透无比,里面却看不见任何骨骼或是内脏,即使有着形体,看起来却只像是被溶解了下半身的人类,那些扭曲的面孔张大没有唇舌与牙齿的大嘴向上咧起,金黄色粘液构成的手臂贪婪地不断向上抓取,但最可怕的,莫过于这种不知让人作何感想的怪物竟有数十个,而这十几个身体全都连着一条如同蛞蝓那样黏滑的躯体,攀附于岩壁上,安琪难以相信这接近每小时200公里的时速竟然是以与蠕行无异的移动方式做到的。

一只手为了通过钢索攀升保持着向上举起的状态,安琪不得不将空着的手甩了甩,切换为枪械形态,居高临下的态势对她来说正适合用来进行火力压制,可在持续喷吐的火舌中被打出去的数百发子弹在打中这坨不知道让人如何形容的怪异之物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这怪物也没有做出任何像是遭到压制射击的反应,如果不是通过射击辅助目视确认了子弹命中率高达93%,安琪都会怀疑她是否正在攻击一团幻影……在下一个瞬间,当她不得不在岩壁上侧身闪避的时刻,这种潜在的怀疑就此烟消云散。

通过晃动连接着手掌的钢索,配合着身体重心向一旁荡去,安琪顺利躲开了本会直接撞上她的怪物,可怪物那庞大的体积仍然掠过安琪的身侧,将鞋底的爪勾重新固定后,安琪才看见那个以缩略图形式呈现出她身体各个部位状况的人形图案缺失了一大块,每个部位的完整度和耐久度都以百分比显示出来……而她的左臂,自肘关节以下的部分再没有任何数字作为标记。

痛觉传感器没有反馈给系统任何感受或是参数,直到这时,安琪才看见自己本应变为枪械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数十根滴落着鲜血,同时闪着火花的电缆缠绕在剩余的合金骨架上,从上臂不规则的断口中坠出,垂落在不时吹过这深坑的风中,摇摆不定。

“你居然敢……!”

过度高涨的愤怒与憎恨此时取代了安琪的一切理智,只因她这堪称完美的身体自走出被试液填满的圆柱容器以来首次受到这般重创,这可不是什么换个部件就能解决的小事,比起迟缓的痛觉,第一次受到这种程度的损伤带来的耻辱让安琪连做出合理选项这种事都忘到一边,她双眼的血色瞳孔此刻烧起了前所未有的赤红光芒。

收回钢缆,将手指重新归位到右手后,她的指尖随即延伸出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松开鞋底的爪勾后再次弹射出钢索,借身体的重量摇荡至这史莱姆似的软体怪物上方后,她凭借惊人的战斗本能将剑斩出,即使体积差相距过大,可这一斩的威力之大仍清晰可见,粘稠的怪物与它所攀附的岩壁竟一齐在闪过的白光中被一分为二,怪物蠕动的半人形躯体自断口处喷洒出一阵同样颜色的无味粘稠液体,溅射在周遭的岩壁,以及安琪纯白的礼服上,岩壁在接触到这液体的瞬间冒出阵阵白烟,可安琪的礼服却安然无恙,如此凌厉的一斩,完全是基于安琪自己的意识,而非借助系统的辅助达成,如果不是缺失了左臂,想必她会顺势直接将这怪物细细切做臊子吧。

没有感到任何欣喜,现在连愤怒都被她忘记,安琪只是来回将指尖自钩锁与剑刃状态间不停切换,飞荡的过程中轻松避过这怪物突然伸出的触须与想要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转过身来全力劈斩,挥砍,看着残肢在落入深渊的过程中化为一滩恶心的粘液,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光是被她斩断的肢体或许已快占到这怪物四分之一的体积 无论怎样扭曲而庞大的肢体,在她的剑刃之下都和黄油没什么区别,在这近乎无光,也看不清周遭的昏暗中,安琪的动作没有一丝紊乱,纯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于空中飞舞,发丝下的血红双瞳目光凌厉,没有一次闪避是多余的,亦没有一次斩击未能命中她的目标,三四分钟后,怪物的体积已经缩小到了原来的一半,安琪的身上也沾满了回溅的粘液,正当她准备刺出最后一击时,系统再次传出的警报声总算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使用钩锁迅速转移至怪物对侧的岩壁上方,然后看着这怪物固定在远处,发出一阵极为聒噪的尖啸。

在只有微秒程度的间隔里准确计算出应当落下的位置和需要的支点后,安琪利用剩下的右臂射出钢索,在那些恶心的口器咬过来的一刹那迅速拉升,再在高空释放,挥舞着剑刃的安琪在这怪物身侧来回翻飞,凡是被她掠过的部位,必将留下深邃到能够看见内部的伤口与被一齐切断后留下的断肢,怪物本身的动作并不迟缓,只能说安琪对于运用自身机体的能力早已登峰造极,无论移动,闪避,还是回过头来还击,她的动作里都看不出一点多余,也不存在间隔,使出这一招的安琪眨眼间就将攻击顺利衔接起来,不留给这怪物任何足以喘息的时间。

为了捕捉到安琪而伸出的无数触须和肢体遭到斩断后,留下的那些“关节”有规律的鼓动着,仿佛是在呼吸一般,那些张大嘴巴却失去了所有手臂的人形还在徒劳的向上方吼叫,而后,其内部不断翻涌鼓涨的泡沫自内部浮出,在剑刃留下的光滑断层上密密麻麻的堆叠起来,几秒后,一只新的,扭曲而肿胀的手臂就再次开始胡乱抓取四周的空气,十几个不断重复消融与完整的脑袋用它们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看向安琪,而她也只好咬了咬牙,果断选择撤退。

对这种没有任何智能可言的生物,或者说怪物倾泻怒火的意义不会比踢飞路边的易拉罐让人宽心多少,何况,为了能够继续攀升,安琪没有时间将右臂切换至枪械通过重火力将这让人作呕的粘液聚合物轰杀至渣,作为最后一剑,安琪自怪物的头顶一跃而下,从顶部开始切割至末端,完美的将其沿着中线一分为二,但因为它没有脊椎可供标记,安琪也只能靠感觉从大概是中间的部分把它切开了,在这些翻涌的粘液再次互相连接之前,她已经通过急速向上拉升的钩锁远远离开了这昏暗的深渊,只将背影留给这个应当被永远遗忘于此的魔物。

甩开这个怪物后,安琪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的回到了地面,可当她重新踏上影厅的地面,回头却没有看见她上来的空洞,就连一条足以让她落下的裂痕都不存在,只有远处森无与凛漪祈持续战斗传来的打砸声与呼啸的风声,以及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投以欣慰目光的爱勒。

“真的是不能小看你呢,虽说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但能从那里回来可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爱勒十分激动的为安琪献上一阵掌声,而头顶的白发还残留着粘液带来的粘稠感,让安琪那双血红的瞳孔更加厌恶的看着爱勒,可是抛开机体损伤,她也不敢说自己能从现在看似是随便站着的爱勒身上找到任何破绽。

“那是什么鬼地方?”

“是哪里呢?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类尚未抵达的地方,我就随便挑了个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把你送过去啦!时间之死,埋没之路,遭忘却的牢笼……用你们的语言来讲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用指尖顶着下巴的爱勒短暂的思索着,得出某种答案后,她重新将视线对准了正下意识用右手捂住左臂断口的安琪。

“白鹭派你来是想调查我的事情吧?没关系的,不过呢,你可以告诉他,最好不要轻易插手,人类是不能管我们的事情的,要是管了,可能会发生些超可怕的事情哦。”

背着双手的爱勒笑颜依旧,无论表情还是语调,完全没让安琪感到哪怕一点点威胁的意味……下一个瞬间,安琪垫步向前,眨眼间就来到了爱勒的面前,瞄准她笑盈盈的面部,蓄势待发的银刃随即刺出,她看不出爱勒有任何想进行闪避的预兆或是想法,仿佛她根本不明白安琪刺过来的这把剑刃若是贯穿了自己的脑门会带来什么后果一样。

风自背后吹过,如此违和的空气流动自然引起了安琪的注意,可下一秒,她的侧腹就传来一阵剧痛,她感到自己似乎是飞了出去,事实上也是如此,眼前的画面过快流转,以至于视觉系统产生了几微秒的延迟,最后摔在了什么上面,她看见自己正倒在一侧墙壁下,而森无则俯卧在她的身旁,根据他的位置与姿态进行简单的分析,安琪就能还原出上一秒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他是从背后狠狠朝自己横踢了一脚,然后一同闪避过来,比起疼痛带来的怒火,安琪更在意的是她此刻无法分析出的,森无如此行动的理由。

“你在搞什么……?”

看了眼身后,确定凛漪祈没有追过来之后,森无指了指安琪被踹过来之前站着的位置,从那里能看见一个本不存在的空洞出现在墙壁上,准确来说,原本是墙壁的位置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远处被厚重云层所埋没的太阳,以及向目所不及之处不断延伸到一片灰白……

影厅的结构在这眨眼间发生的变化岂是翻天覆地能够形容,应该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影厅了,留下的只有爱勒站着的高台,只够安琪和森无挤在一起的小角落,以及不远处森无和凛漪祈缠斗过的地方,孤零零的站在那的凛漪祈看起来似乎也不大明白眼前的景致是如何产生的,这三处地点就像是孤岛,耸立在被挖空了的地面之上,彼此间能够清楚的看清对方站立之地的分层结构,地板、水泥、土层、岩层,如同被切开的蛋糕一样,唯有死一般的沉寂环绕在这连废墟都称不上的“孤岛”四周。

无论是物理现象,还是祭者的能力,有这个必要的话,安琪都能将它们从结果开始逆向推导出其过程,可对眼前的这一幕,她的处理器与系统没有给出任何提示或是反馈,就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落穴时一样,没有任何能捕捉到的线索,就只是变成了这样,没有过程,没有理由,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就连尘土都没有被扬起一点,无论是杂草丛生的地面,绕了许多弯路才到达这里的诸多废弃建筑物,还是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骸与不知去向的祭者们,全部消失了。

“呀,本来你会和他们一起消失的,不过因为森无冒着被凛漪祈从背后干掉的风险过来救你,让我很开心呢。”

无论系统,还是安琪自己的大脑,全部无法理解,这话语,这景致,根本不是她所知的任何力量能够办到的,在教堂与(     )的那一战与这或许根本无法混为一谈,虽然未曾亲身体验无日之昼那一斩的威力之大,也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那座消失的城市,不过,现在她大概能体会到了,(      )为什么会被整个异常现象对应局视为最大的威胁。

四处破坏的怪物,获得超自然能力后肆意妄为的祭者,举行人祭想要呼唤邪神的邪教徒,这些事如同小孩子的玩闹,此刻安琪的想法只有一个,如果说面前的这个少女是和(     )一样的存在,可怕的结论便浮出水面,后者迄今为所做的事,造成的破坏根本就是开玩笑一般了,连这位少女都能做到随意更改,扭曲这世上一切准则,那她岂不是……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一股脑的塞入处理器,情报处理系统绕过安琪自身的意志同时开始无数个复杂而庞大的计算与思考尝试着想要从眼前这如同闹剧的一幕里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并不断与(     )曾做到过的进行比较,既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她要如此多余的陪自己玩耍?

为什么现在还不给予自己最后一击?

没有攻击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她会需要理由?

这力量究竟是什么?

她究竟是什么?

第一教条究竟是什么?

白鹭最开始就知道她们有着怎样的力量?

这是通过什么做到的?

这是某种能力?

最近天气怎么还那么热?

下次有机会该邀请(      )共进晚餐吗?

也许有一天自己可以像小鸟那样飞行……

会死在这里吗……?

看着陷入宕机状态而一动不动的安琪,森无只能抓住她的右臂,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他倒不像是受到什么打击的样子,仍保持着足够的戒备,将枪口对准笑颜依旧的爱勒,以及远处的凛漪祈,同时慢慢向后退去,寻找可能存在的落脚点,以防万一,森无还是用他自身的系统记录了这场战斗的整个过程,也顺利的录下了爱勒的行为举止,如果和之前记下的,关于无名的资料进行分析的话想必能得出什么结果才是。

空旷,寂静到让人毛骨悚然,这片曾是城市或是其废墟的平地上,四处响起森无拉着安琪奔跑时重叠的脚步声,慈悲为怀的神偶尔吹起一阵风,卷起些许沙尘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荒唐的梦境,无论往哪里看去,只有被抹平了的大地向前方延伸过去,如果森无没有被植入大脑的处理器做向导,他会觉得就这么迷失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太值得让人惊讶的事情。

奇迹般找到一条与公路相连的小路后,森无拖着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的安琪一路朝那里奔去,因为这一带完全被夷平了,所以一眼就能看见道路所在的位置,进入影厅前看见过的那些毫无生机的废墟与建筑物碎块无处可见,只有地基的轮廓残留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多亏如此,前往预定的撤离地点也变得很轻松了,规划好准确的路线后,森无通过系统向最近的异常现象对应局部队发出了信号。

“就这么放了那两个人吗?有需要的话我现在追过去也来得及。”

操控一阵强风跨过下方深不见底的坑洞,将自己送到爱勒身边的凛漪祈盯着森无和安琪的背影如此说道,爱勒在目送他们远去的同时还不忘挥了挥手。

“没关系的,因为森无竟然察觉到我要动手了,作为奖励就饶了他们好啦。”

无论何时,爱勒嘴角的微笑都自然到让人无法怀疑她是在嘲讽或是讥笑谁,不过她也确实没那么想过就是了。

“反正,他们也逃不掉呀。”

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凛漪祈再次发现自己对爱勒,准确来说是她所拥有的力量有了一层新的认知,之前她去“进餐”的时让整座城市化为乌有,不过那至少也是有迹可循的一件事,她目睹了整个过程,相较而言,这里遭到的破坏虽说较小,却让她更加不寒而栗,和森无他们的状况差不多,凛漪祈在正准备乘风追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的大地消失不见,如果没有及时止步的话很可能会就那么掉下去,当她环顾四周,看见的就只有爱勒留下的那么几处孤岛似的落脚点,以及周围天幕下空荡无比的地面,别说是像往常那样提前将她警醒的风,她连一丝空气的流动也没有感到,只是眨了个眼,眼前的事物就全部归于虚无,如此之大的反差令凛漪祈不禁觉得她遇上了成为祭者后头一件无法对“将其理解”抱以希望的事。

同样让她有些不适应的,还有爱勒对刚才那两人的称呼……就像是随口叫出熟人的名字一样,虽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凛漪祈也被直接以名字称呼了,那时候她只觉得欣喜,但现在以第三者的视角再去看待这件事,她倒开始觉得有些汗毛倒立了。

“爱勒,你见过他们两个吗?”

对着凛漪祈眨了眨眼,爱勒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走近了些对她说道。

“见过?唔嗯……我没见过!但又见过了!虽然人类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人类,认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那么叫出认识的人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了吧?”

对于这种想了也白想的事,凛漪祈觉得还是不要探究过深比较好,包括她轻易看穿了自己的疑问这件事在内。

“话说回来,那些想要来向你效力的祭者们呢?”

“都死啦,不过也有几个顺利逃掉了,后面还会来找我的吧。”

“你完全不在乎他们啊……”

“我应该在乎他们吗?”

微笑着的爱勒以疑问回答疑问,让凛漪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倒不是对这个回答感到遗憾之类的,毕竟,那也不过是些炮灰罢了,真正能够服侍在她身旁的,还得是像她这样拥有足够力量的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