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跪在地面的黒界,正身处于只有他能够到达,能够存在的狭小世界,亦或是空间里,即使脱离了灰界的意识,他仍旧留存着可以像这样创造一个暂时性的藏身处的力量,不过没有让他想到的,是之前遵循着狂暴本能而发起突袭的对手竟然有着意料之外的力量,险些将他击倒,可这些样的失败似乎完全没有对他的情绪造成什么影响,在一片深暗之中的他,露出了一道狰狞的咧笑,细细感受身上那些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没错,就得这样,不这样可不行,力量的恢复远超预期,这样下去的话很快便能够将他们……

做什么比较好呢?

横卧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仰望天花板的奈束苑,再次看了一眼电视上的时间后揭下了盖在脸上的面膜,然后以无比精准的远投将其丢入垃圾桶中,对她来说那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上次见面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虽说她也料到了余伏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关于那些邪教徒的消息然后联络过来,可等待终归是让她感到恼火的事物,尤其是现在,为了处理之前那次被彻底搅黄的演出留下的许多问题,她不得不继续像这样留守在事务所附近的高档酒店里,随时等待手下那位可怜的经纪人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她亲自到场的事情,然后动身前往,毕竟对她而言梦想……准确来说已经是成为事业的理想,仍然是不可放弃的。

除此之外,她的时间无非就是像这样委身于宽阔的真皮沙发或是双人床上,保养肌肤的同时看看电视上那些绝大部分都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人在这世上留下的悲苦与欢喜,或是手机上个人主页里的新留言,在如此令她不快的状态下别说是创作新的歌曲了,她就连一件能让她略感舒心的事情都没法找到……除了幻想此时此刻(     )正在做些什么以外。

“说起来……还欠那孩子一个提问时间来着。”

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看着柔和的灯光照在小臂上投下的阴影,奈束苑不禁回想起离开基地之前对明绘做出的承诺,结束了全部工作回去之后,会给明绘足够的时间让她尽情提问,任何想从自己身上得知的问题都将得到回答,这不会是一个谎言,就算抛开仰慕者与被仰慕者间的关系,她们也已被名为(     )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没有什么是需要特别隐瞒的了,对奈束苑来说她最大的秘密无非就是祭者这一身份,以及在与(     )重逢之前自己为了维持理智而做出的一些出格举动,虽然明绘还不知道详细的内幕,可就凭她在得知了一些端倪的前提下仍然光顾了自己的演出这一点,奈束苑就已经认为可以让她知道更多,对她来说,如果能有一个真正可以理解自己的人,这将是无比重要的,令她感到幸福的事情,为了尽快实现这一点,奈束苑也只好继续忍受这无聊的待机时光,等待行程表上列出的事项被全部划上横线。

回过头望了一眼窗外辉煌的灯火,奈束苑才真正意识到夜晚已经降临,下午回到酒店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衣服冲进浴室里给自己彻彻底底的洗了个干净,和合作方商定接下来的方针对她来说早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让她觉得厌恶的只有对方总是毫无人情味的派出些油腻中年男子来与她和经纪人交涉,像粉丝那一类仰慕着她的人姑且不论,这之外的人,奈束苑或多或少都会去在意他们身上是否有着一定程度的“美感”,她从来都不为自己这种近乎外貌协会的价值观感到耻辱或是不妥,她只是在遵从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对(     )的渴求,对生存的渴求也毫不例外的由此而生。

作为祭者的体征在最近显得十分平稳,若是在半年前或者更久一些的时间之前的话,她肯定会不假思索的为此感到欣喜,因为这意味着她不必染红双手去从他人身上掠夺血肉来满足体内那个永不知足的恶魔,说白了也就是自己,可现在,这让她失去了呼唤(     )前来与自己相见的唯一理由,以至于奈束苑找不到除了持续捶打沙发柔软的扶手外的,任何可供发泄的手段与途径,除此之外,她就连去稍稍活动一下身体这样简单的事都没法尽情去做,虽说作为Z市为数不多的几家高档酒店,这里理所当然的配备了设备齐全的健身房与游泳池,然而那些被擦亮到都快让人以为是纯金属做成的器械以及清澈见底的泳池,却总是在她打算去使用的时候被各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住客占据,人数并不算太多,但轻松超过了她能够忍耐的人数上限,除了演出的场合,这样满溢着人类活动痕迹的地方在奈束苑眼中简直是如恶臭不堪的下水道一般,这不完全是基于心理因素,成为祭者后她那些一同得到补强的感官过于敏锐也是导致了这一问题的主要原因。

在亲眼确认了,正打算使用的健身房又被许多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各种住客们占据之后,她只能在一声轻叹中,披上她最为中意的那件淡灰色针织衫外套后,将脖子后面的兜帽向前戴在头上,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沿着才被清理过的石质台阶一步步走向沉入夜色的街道中,喜爱夜晚的理由对奈束苑来说要多少有多少,比如不必特意去做什么掩饰,夜色也能够完美的隐藏她的身份,没有毒害皮肤与精神的强烈日光,更没有让她难以忍耐的高温,偶尔会吹过脸旁,拂起她一缕发丝的晚风更是让仰望夜空的她不禁向上伸出左手,以甜美的微笑作为对给予她这些便利条件的夜色的报答,就算不去特地做什么,只是身处于这片浓郁的夜幕之中奈束苑也会感到她的精神得到了安抚。

走在人行道最边缘的道路上,她轻声哼唱着一首并不属于她的歌曲,就算是自我意识相当过剩的她,歌单里也不会全都是自己的专辑,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她在个人信息里特意写下了,她时至今日依然憧憬着的其他歌手,没错,即使是拥有了今日之成就,她也仍然仰慕着他们,在拥有自己的歌之前,她当然就是像这样从他人的歌曲中获取自己寻求的事物,处于这种状态的奈束苑可以说是真正进入了放松状态,就像她还在为这遥远的理想拼尽全力的时候一样,从她身边经过的路人没有一个对她逐渐放开的歌声持有意见或是不满,其中的原因再简单不过,那真的很动听,无论是否了解音乐方面的知识,对音律有着何种程度的认知,人们共同持有的一种能力就是辨别出什么是对自己而言的好听,以及难听,而经过他们身边的奈束苑所唱出的旋律无一例外的让他们的听觉得到了满足,其中不乏一些觉得,如果不是急着回家或是有不得不去做的急事,一定会静静跟在她的身后听到最后。

无论是唱的,还是听的,谁都没有觉得这歌声是被排除在街景之外的异物,明明这里不可能每天都会有一位刚好路过的歌手轻声唱出萦绕在她心头的优美旋律,歌声与街景的融洽程度甚至让人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必然,只可惜没有一人能够意识到这歌声本该熟悉到在旋律入耳的瞬间就察觉到,它其实属于那位永远与幽夜同存的歌姬,正是因为有在歌声中恰到好处的融入她那能够催眠他人的能力,奈束苑才能如此放心大胆的在公共场合展现她与生俱来的才华,走上跨过河道的高架桥,站在护栏边上的她遥望彼方将河面照亮些许,不断前后巡回的LED灯光,以及远处同样繁华的城区在朦胧的天际下,散发出的明亮灯火。

当她渐渐收起歌声,全身心的沉浸于夜色的优美中时,就连人们的惊呼也无法让她移开顺势搭在护栏上的手臂,连回头都不需要,她就能轻易区分出导致人们发出惊叫的事物与它真正到达某处的时间差,她强大的听觉捕捉到了空气中比蚊子挥动翅膀发出的声响还要微弱的一道电流声,在这之后,几乎可以算作是瞬间,这道电流声就在其所携带的狂暴力量中演变为接近爆炸的轰鸣,与一道差点将没有防备的路人们掀翻的疾风一同到达了奈束苑的身后,在同一瞬间,奈束苑身手敏捷的翻过护栏,从桥上跳了下去,而她刚刚还扶着的那一段护栏都在此时被轰飞至半空中,而后掉入下方被灯光照亮的河水。

桥面距离河水的距离虽说有十几米,可在这之间自由落体的奈束苑似乎完全没有慌乱的样子,看见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被完全摧毁的样子后,她略微调整了下落的姿势,眼中亮起黑金色的光芒,便立刻展开了背脊两侧那一双漆黑的翅膀,朝上飞升的气流受其阻挡,使奈束苑在即将坠入河水的前一刻得以向上拉升了不少距离,展开双翼的她轻松掠过借助灯光映出自己身影的河水,一下子飞向远处的建筑,只不过,当她得意的回过头打算看看那位对此无能为力的谜之袭击者气急败坏的样子时,不曾料想的场面就展现在了她眼前,某个人形的物体在身后划出熟悉的黑金色轨迹,以不亚于她的速度径直飞了过来,即使奈束苑没有看见他身上长出任何翅膀或者类似的附属器官。

不过,只凭一眼,她就不再对来袭者的身份感到疑惑,甚至连这样短暂的一瞥都不需要,只凭那种感受过一次就很难再将其忘怀的凶暴气息,奈束苑也能够轻易的将其认出,一日之内居然要多次回顾不久前的那次失败让她好不容易平复了不少的心情再次燃起了怒意,那个缠绕着憎恨与愤怒的影子,在这世上不会存在第二个。

袭击过来的理由怎样都好,找上正苦恼该怎样发泄心中诸多不满的自己,只能算是他不走运。

高空的气流渐渐加强,以至于将她头上宽松的兜帽掀到了身后,挥动翅膀飞出了更远距离的奈束苑,无论几次回首,都能看见那个与她一道飞行于夜幕之下的人形物体紧咬在她的后方,而这简直不能再合她的意,更进一步加速将他甩在后面的奈束苑很快就飞过了她之前在高架桥上所望见的城区,在辉煌的灯火中来往的人们显然没有发现从他们头顶掠过的那双形似恶魔的翅膀,选好了交战场所的奈束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与光之轨迹一同前行的人影,留下了一道轻视的微笑,而后就在她视线范围内最高的那座建筑物上方收起了双翼,坠落下去。

在落地的前一瞬,紧紧贴在奈束苑身侧的双翼猛然展开,在月光的照耀下掀起一阵尘土,平稳的落在地面之后,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让双翼化作一阵于空中飞散的灰烬,而是将其收拢起来,而几乎与她在同一瞬间落地的,是在一声巨响后,于龟裂开来的水泥地上慢慢站起的黑色人影。

根本不需要拘泥于什么理由,在人影举起他华丽的手甲之前,奈束苑就率先挥出了她利爪化的右手,犹如利刃的爪尖在空气中迅速挥动时猎猎作响,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人影右臂上的那层护甲似乎不只是好看,不但没能就这样把它和这位影子的胳膊一起切成几段,反而是被其牢牢抵挡在了镌刻有精细图样的突起部分上,即使再怎样用力,奈束苑也没有觉得这金属质地的铠甲有出现哪怕一丝可以被切断的可能性。

甩开奈束苑的利爪后,人影没有浪费这绝好的距离,紧握成拳的铠甲一下子瞄准奈束苑的头部打了过去,而后者在来不及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只得用上背后的一只翅膀进行格挡,而通过翼骨传达过来的,是远超她想像的力量与刺痛感,如果不是由坚硬无比的翼骨承受了这一击,打在其他任何地方恐怕都会立刻造成骨折或是不在其下的损伤,向前展开翅膀将人影逼退些许后,奈束苑的左手也已化作利爪,两只利爪不断交错时机,朝人影一次次发起凶猛的攻势,在她的利爪面前,就连构成周围墙壁的水泥与钢筋都显得格外脆弱,轻而易举的就被刻下了深邃的划痕或是直接从里到外被切了个通透,而人影倒是能只凭着右臂的铠甲有条不紊的接下奈束苑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迅击,自满的连续攻击被轻易化解,这自然会使奈束苑心头阴燃的那一抹怒火更上一层的燃烧起来,依靠着能力产生的变化,进而得到大量增幅的体力与判断力,她不断让自己的攻击加速,连贯,以至于渐渐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的短暂间隔,高举向夜空的利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覆盖了人影的黑色斗篷削去了不少布料,可奈束苑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人的血肉应有的温度,她甚至没法完全确信,自己真的有命中那个被斗篷完全隐藏了的身体。

这气息为什么会如此熟悉?与其说是从那个叫灰界的身上分离出来什么东西,不如说是……

人影并没有花太久就一点点适应了奈束苑持续不断的进攻,挥舞手甲的速度也随即上升,无论奈束苑瞄准他的何处要害,那只放出暗淡光芒的手甲总是能在下一刻精确无比的将其防住,而后立刻发起反击,在这不间断的厮杀之中,奈束苑靠着她异于常人的动态视力所捕捉到的许多动作,逐渐使她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她非常确信人类的动态视力绝不可能做到像她一样,凭借各个可见部位上微弱的肌肉收缩就能预判出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她最开始也没把这个一团黑的影子当成人就是了,可若是凭借什么能力做到这一点的祭者,绝对不可能有办法完全隐藏起那种接近共鸣的感受,让奈束苑这么久都没能发现,然而事实却开始不断浮出水面,那就是她的动作似乎被看穿一样,哪怕是近乎死角的攻击,人影都能在下一步稳当的接下,如果说是适应也实在是太过不合理,因为与奈束苑的攻击被接下相反,人影的攻击方式好像是发现了奈束苑的弱点般变得凌厉起来,比如她右眼的视觉盲区,调整视线要用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可他却开始能够抓住这短暂的时间,从视线外向奈束苑发起突袭,无法得到答案的她不得不在这样开始变得不对称的状况下持续战斗,现在别说是发泄,她都不得不认真的使用能力来与这个人影相抗衡。

就连奈束苑思考这些问题时露出的微小破绽也被人影完美的利用,在连眨眼都来不及的迟疑之后,奈束苑就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黑金色的手甲握成拳状深深打入她的身体,强大的力使她感到内脏几乎扭成了一团,肺里的空气也被没有一点剩余的榨出,更在这之上的,是让她直接向后飞了出去的冲击力,基本没有什么建筑的楼顶导致奈束苑没有任何可以挡住她的墙壁,就这么撞断了和装饰无异的生锈护栏,在坠落前的最后一秒,她一把抓住了护栏下方水泥质地的矮墙,让自己悬挂在了楼顶上,直到这时,她才感受到那股贯穿了身体的剧痛不断回响,咬着牙往胳膊上使了一把劲的她,一下子就结束了悬空状态,稳稳站在楼顶的边缘,而那个让她陷入如此窘境的人影还站在击飞了她的位置,活动着右手上那只锋利无比的手甲,稍微低头看了一眼的奈束苑,通过衣物上几个粘着自己血迹的破洞充分感受到了那铠甲拥有的锋锐绝不仅限于外观。

重整态势的奈束苑,随即展开双翼直扑站在原地的人影,后者面对奈束苑的突击似乎早有准备,在她迎面冲来,即将挥出利爪的时候往地面蹬了一下,就跃上了比她滑翔着的高度略微高出一些的位置,倒转身体使他的上半身朝下,并像是奈束苑挥出利爪那样,挥出他右手的那只手甲,金色的指尖在月光的映射下闪出了明亮的金属光泽,如果只是看见这铠甲被月光投在地面的狰狞倒影,或许谁都会觉得那是属于一只凶恶野兽的利爪,而这只利爪挥下之后,奈束苑的背部就随即多出几道深邃的血痕,她外套被轻易割开这一点姑且不论,可在那下方的,是她已经通过能力变化了的皮肤,那层连枪击都能抵挡的黑色物质在人影尖锐的手甲前似乎与纸张并无区别,冰冷,随后变得火辣起来的刺痛感让奈束苑险些再次跌落至前方的护栏外,利用翼展的最大宽度刚好卡在护栏前面后,她用手扶着护栏,重新站立在地面上。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你确实……不像是第一次和我交手了。”

在发起又一轮凶猛的攻势之前,奈束苑都对自己居然主动向这个满是谜团的对手搭话这件事感到了一点意外,在此期间,被刻在她背后的深邃伤口也已经开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自我愈合起来,覆盖了她部分皮肤的黑色物质像是被不可见的手指引着一样,不断将向两边分开的血肉聚合在一起,然后将其覆盖,感受到背部的伤口已不会影响飞行后,奈束苑悄悄的重新使她藏在腰后,自行还原了的右手开始变回利爪,正当她准备展开双翼再次飞上天空时,本以为不会做出任何回答的对手,却首次发出了声音。

“我……记得……一切。”

“灰界……?”

奈束苑话音未落,她的面前就已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