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好像眼前的世界不过是一个纸质的舞台,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森无来说确实是这样,他不会好奇在常人的眼里这些风景是否以另一种美好的形式存在着,毕竟他又不是生出来就被往脑袋里塞了些奇怪的机械,他也没被洗过脑,只是他不太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对这井然有序的景象作何感想,为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守护了它们而感到高兴?还是憎恨这些一无所知,悠然自得的是生活着的无辜路人?至少他最近观赏的大量作品中主人公的思考方式无非也就这样了,这也是他无聊到又不得不冒着被异常现象对应局发现的风险在街上徘徊的原因所在。

不久前

“难得不用特地为了谁去跑腿了,我打算去四处玩玩,你怎么说?”

坐在板凳上,一如既往的用那张平静的脸孔阅读书籍的森无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对着落地镜不断比试手中衣物的安琪,这是他认识安琪以来,第一次看见她与一件并非身上那件白银色礼服的衣物间相距不过一厘米。

“留守,或者,说,看家。”

“我说啊,虽说是习惯了,不过你这说话方式到底算什么?语言模块有问题的话我帮你修一下?”

将手中纯白色的连衣裙放在桌子上,略有不满的安琪用她血红的双瞳盯着正与她对视的森无, 经历了在异常现象对应局的长时间共事后,前者早都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森无这种……独特的谈吐方式,但现在,处于这种没必要再忽略一切与任务目标无关的环境中的安琪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必要再继续容忍下去。

“否定,我没有什么,语言模块,我又不,是你,机械化程度如此之,高,只不过,进行了,手术,植入的微型处理器,压迫大脑部分区域导致进一步的……”

“给我整理到十个字以内,而且不准停顿。”

“我说话就这样,你有问题?”

并非是在安琪的命令下森无才好好说出了一句话,只不过是电流真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在应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这是只有他能够感受到的疼痛,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说话是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没有什么难度可言,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不过是喉咙在接受到大脑的想法后,通过声带发出有频率的震动罢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反应,对森无来说却不可能十分自然的做到,每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植入他脑中的异物在运转时流出的细微电流就会刺痛他的大脑,使他不得不将打断自己所说的内容,并尽可能的让所有语境下发出的声调都保持一致,而这微不足道,甚至根本称不上缺陷的小误差自然不会被将他视作武器而进行改造的设计者纳入考虑范围。

“唉,行吧,不过你觉得这件怎样?出去游玩的话穿成那样还是有些太显眼吧,那个死老头,为了模仿无名连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给我准备过,总不能那个无名也真的只穿一件……”

“挺好看。”

“嘿,这不是很会说话嘛,不过不好看也没辙,剩下的现金就够这一件的,这么一说你的“打工”怎样了?”

“挺顺。”

“是吗?那就好,毕竟现在我们可没有酬劳这一说……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有过啊!那时候完全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于是也没什么实感,不过你又是怎么回事?派到这边之前你不是别的特别行动队的成员来着吗。”

“积攒,没什么用处,给你些?”

“这倒还不必,真要用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对镜子里和白色连衣裙重叠在一起的自己感到十分满意的安琪,转过身后踏着十分轻快的步伐走回她的房间换下了身上那件可以说是密不透风的白银色礼服,毕竟除了美观问题,博士在后者上下的最大的心思就是怎样让那件礼服也能够像他想像中的(     )一样刀枪不入,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最后穿在安琪身上的礼服重量仍然和普通的衣物相近,说不定还比它们要轻上一些,不过其舒适程度终归是无法和真正的日常衣物相比较吧,就算肌肤不像常人那样敏感,可她还是能够分辨出怎样才是对自己的舒适。

看着走出来的安琪,森无不禁有些觉得她的质量是否减少了几公斤,毕竟平常的她在礼服下所隐藏的许多武器元件几乎有着她三分之一的体重,而更换衣物后,那些通过结构探测所看见的元件却全都不见了,正当他思考那些武器元件被安置在何处的时候,安琪已经重新走到了镜子前,开始用一束红色的绸缎束起她背后那一头比冬日初雪更加耀眼的银色长发,一切准备完毕后,背着手转过身面向森无的安琪,捻着比起礼服短了不少的裙角向他示意。

“如何?最近我也确实开始领教到普通女性的一些乐趣了,只是像这样不时的更换一下身上的衣物,居然就能得到一份别样的心情。”

森无眼中的美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他对美的概念和一般人并没有过多差距,他们会觉得美的,森无同样会觉得美,他们觉得不美的……他偶尔也能从中找出些别样的美来,只不过这对面前的安琪来说是毫无必要的,即使是经过人工调整的细致面容,那种随之而来的违和感也没能抵消森无认为她确实美丽的想法,不过他也因此而感慨,同样是更换外表形象,他却不觉得换了身衣服的自己和平常有什么区别,之前购置的西装也在穿了一天后就丢到了门口的废旧衣物回收点里,还是异常现象对应局配发的作战服更加让他感到平静,无论功能,还是外观,再加上对普通民众来说异常现象对应局已成为了生活中的一种常态,穿着作战服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对此感到惊讶。

“挺好看。”

虽说感想与之前别无二致,不过这确实是算得上森无发自内心的赞美了,安琪也没有对此多加责难,在对着镜子十分轻盈的转了个圈,来确认捆住发丝的红色绸缎是否有尽到它的职责。

“你将武器,收到了哪里?”

“身上挂着的那些?往上调了一些后刚好可以像这样藏进袖子里,这么一说真是更让人火大了……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会穿别的衣服的可能性,应该说,构造上来看他就没打算让我脱掉那件礼服,所以里面的部件也不必考虑隐藏不隐藏的了,不过,他以为我是谁?虽说没办法随心所欲的改成我觉得好的样子,不过像这样做一些简单的调整还是没问……”

当安琪的右手在放回原位时不小心碰到后面的墙壁时,一阵有序的机械运转声即刻响起,没有一点光泽的黑色部件迅速从安琪的手臂前后弹出并将其完全覆盖,在几秒钟之内她的右臂就完全转换成了枪械状态,如果不是因为这件连衣裙是短袖的款式,大概整个袖子都会被夹成一团废布吧,当然,这一动作肯定不是在她的意志下完成的。

“哎……看起来要做的调整还有不少,不过小心些不碰上就是了。”

在安琪离开后,试着和平常一样静下心来阅读书籍的森无很快便意识到,平日的那份热衷似乎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淡起来,比起没有任何动态可言的文字,窗外那些时刻都在产生着微妙变化的事物倒是更为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他再一次基于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心态出门了,最近他的心境……应该说自从加入异常现象对应局以来,他的心境就没有产生过什么大的波动,只是定格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点上,不过近日让他略感失望的事无非就是没能前去不久前奈束苑复出后的首次演出,当时的他正忙着和安琪在外调查更多将来可以用以转移的地点,以便在需要的时候用来摆脱异常现象对应局的追踪。

若说安琪是为了能完成她的最终目的,和(     )一决高下而继续行动着的话,现在的森无则是为了……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吧?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太清楚这一点,战斗的理由之类的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在成为一名士兵之前或许存在过那样的东西,而那之后他只是在遵照命令,与那些威胁着人类文明应有秩序的异常事物不停的战斗,现在的话,除了跟着安琪一同行动外,似乎也不存在什么更好的选项。

不知不觉间,街道上的一些微妙变化逐渐开始变得能够轻易察觉到,道路上行驶的车辆加快速度离开,附近的行人也没有任何理由的突然加快脚步向着各自打算前往的方向走去,只有森无保持着原本的步调,不紧不慢的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他清楚的看见了这些不正常的变化,可这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继续前行的兴致,即使不存在什么要前往的目的地,他依旧没有去在意从他身边快速走过的路人脸上开始浮现的一些惊慌失措。

其实就连这些已经在不自觉间跑了起来的人们也不清楚,自己突然如此行动的理由,明明什么都还没看见,什么也都没有感受到,可大脑却本能似的让双腿前后摆动起来,人类的感官并不能像一些特定的动物那样,可以真正做到通过一些连迹象都不算的微小线索察觉到危机的来临,就算能够有所感知,意识也仍然不会对其做出反应,可身体上的例外造就了这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起来的众多路人,没错,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森无之外的所有,都察觉到了一个强烈威胁的逼近。

增幅的感官敏锐捕捉到了森无即将遭袭的前一瞬,在那阵总是刺痛他大脑的电流闪过的同时,两种动态被压缩在同一时刻,随即爆散开来,从天而降的锋锐手甲将森无刚刚走过的人行道击成碎片,尘土与地砖的裂片甚至飞散至对侧的道路上,而森无本人则在头盖骨即将被那只手甲打碎的刹那,向前跳了出去,当他回过身来,那只刻有奇特文字的银色手枪已被他紧握于手,反射出日光的枪口也对准了来袭者,视线与准星平齐的瞬间,森无就扣动扳机,使枪口放射出那一道闪亮到有些耀眼的白光。

开枪之后的森无才得到了大概一两秒的时间来看清来袭者的样貌,毕竟在主观意识之前,他的战斗本能就先驱使他分别完成了躲闪与开枪,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被似曾相识的黑色布料遮蔽的人影,就算眼神没有相对,森无也感受到了自斗篷下不断向周遭的一切传达恶意的眼神,他的大部分身体都被看起来有些破烂不堪的布料遮蔽,外露的右臂上则覆有着完全与他狼狈外型无法联系到一起的,华丽无比的铠甲,不过比起这最大的违和点,更让森无在意的是覆盖了这个人影的布料,只需一眼,大脑中的处理器便能轻易识别出这损毁的痕迹还很新,也就是在遇到森无之前,他可能就已经在别的什么地方,和某人交手过了。

思考的时间在光束到达人影之前的时候转瞬即逝,人影的反应速度和森无预计的相差无几,最开始的这一枪没能命中,而是被他以超越人类反射神经所能达到之极限的迅捷闪了过去,而飞过的光束在远远命中它身后的墙壁时,随即在一阵崩裂声中留下了一个大致的原型坑洞,可以轻易的看见墙后面停着的许多私家车辆。

在人影出现在视线里的刹那,森无就很快明白,并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绝非往日他所对付过的任何一个敌人,无论祭者,亦或是TL,如果有可能,他最不想依赖的,就是像直感这样不可靠的数据,可就是这样总以最实际角度去分析敌人数据的他,竟然在进入战斗的最开始,就将其视作是不亚于他对付过的最危险的对手……终末魔女那样的存在,并将这把能够与他的意识相连的手枪,调整到了最高出力的模式。

通常,为了达成任务,确保一些特殊的祭者或是TL能被活着带去他们该去的研究设施,森无都不得不把出力减弱,而对于那些不需要多做什么,直接抹杀就可以了的目标,他要做的也只有原原本本的用出这把枪中蕴藏的力量,而不得不增强出力的场合,直到今日,这一瞬间,只有那个让异常现象对应局都无可奈何的终末魔女……以及这个根本不曾见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人形的暗影。

朝着森无飞扑过来的人影就像是完全被饥渴与猎食欲望所支配的野兽,张开他缠绕着黑与金色的利爪猛挥下去,而森无在这短短几秒内,分析出了十几种他可能使用的攻击方向,并迅速做出判断,故意向后倒下的森无对准从他面前掠过的人影扣动扳机,同时做好了被可能的血水与污物淋满正面的准备,毕竟被这种高出力状态下的光束击中的目标,除非有着能和坦克装甲相提并论的硬度,否则只能就这么化作一滩无法辨认出原本姿态的生物组织样本。

可矛盾的现象就在森无的眼前展开,光束循着预计的射线轴穿透了从森无上方掠过的人影,他都能通过人影身上那个比碗口还大出一些的窗口看见天空以及附近建筑物楼顶的延伸物……唯独没有看见人体内部应有的构造,也没有听见光束在命中目标后应有的爆裂声,判定攻击失败的森无立刻从地上站起,将手枪闪着银光的枪口对准前方,可那个本该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怎么说也该因为过大的损伤而陷入迟缓状态的人影,居然就这样再次朝着森无挥起那只尖锐的手甲飞奔过来,他的攻击模式简单到森无都不需要去使用数据库进行额外的分析,只是在利用身上最接近武器的物件,瞄准人体的脆弱部位发起进攻,与TL的区别可能也仅限于会专门针对那些部位吧。

只是,越为原始的攻击反而越有着难以对付的架势,能够判断他要攻击的位置,森无却没法进行躲闪,因为他的速度很明显在其之上,手甲的尖端在森无的身前挥了几下,他用以格挡的那只手臂的袖子就出现了几道深邃的划痕,布料与他的皮肤一起被划开,若是一般人的话,这已是足以造成大出血的伤口,不过通过被迫接下这样毫不留情的攻击,森无也立刻意识到是时候把速战速决这样的常用方案丢出思考回路了,就像这个人影选择了身上最接近武器的物件用以攻击一同,森无总是用以进攻的银色手枪,现在成为了他的防具,倒握住握把的他得以避免遭到更进一步的划伤,而森无的手枪与覆盖了人影整个小臂的手甲,两者猛烈碰撞在一起,产生摩擦的时候甚至划出了火花,即使还未入夜,火花也明亮到可凭借肉眼直接看见。

虽说已经不再隶属于异常现象对应局,因此也不必再去遵守那些原有的规章制度,不过森无还是下意识的在招架目标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势的同时,不断保持守势向着他从浮现于眼前的虚拟地图上看见的无人区域,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工地,周遭的普通民众自觉的逃跑了这一点是很好,但他没有就此排除会被别的什么人看见,然后惊动到异常现象对应局这样的可能性,万幸的是,这个人影因为全力进攻的缘故并没有发现森无的意图,没有任何顾忌的一次次追上跑开的森无,直至被他成功诱导至工地里面,这时的森无也逐渐开始察觉到了一些问题,虽然时机显得不那么合适,可他不得不去思考,这个如此歇斯底里地对自己发起攻击的敌人到底是基于什么目的?进入战斗状态时他就很确信,这是一位第一次遇上的敌人,而做出这样判断的依据也简单到快要让人笑出声来,那就是他的绝大部分任务目标最后的下场都是以死亡告终,不存在什么会再见上第二面的可能性,可即便不特意去记,他脑袋里的装置也会对那些过去的数据进行存档,就算需要进行比对或是辨认,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就能完成的事罢了,无论记忆还是数据,两者都否定了“这是以前曾有过什么仇怨的敌人”这样的可能性,森无并不会怨恨谁,准确来讲他根本不知道怨恨是什么,但被怨恨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他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个人影的目的性。

就像是在为了攻击而攻击一般。

再一次挡开那只同样坚硬的手甲后,从枪口中迸发而出的几道光束同时射向招架不级的人影,在持续了长时间的攻击后,遭到光束直击的他总算开始显现出一些迟缓,猛地挥了一下手甲挡开最前面的那一发之后,每一次命中都让他后退了许多步,也是在保持着对峙的期间,森无才发现之前在他身上开出的大洞已经完全愈合,而再次被命中的他,也没有出现“受伤”的迹象,不过与之前的迅速相比,现在的他看起来是呈反比的开始停滞,最后直接半跪在地上,光束应有的冲击带来的效力逐渐体现在他身上这一点并没有让森无产生什么想法,这不过是让事情变回到应有的发展之中。

比起察觉到他的无目的性,现在的森无有了更多时间来回顾这场莫名的战斗中所产生的不合理,比如……

在受到本应即刻致死的攻击后,这个人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论从生物学角度还是其他的什么考虑,这都不是一件合理的事。

“怎会这样?”

在这一问题得到回答之前,森无的枪口下就只有一片空无一物的土地在面对他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