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王座的颜色都被设置为无比尊贵的黑色与金色,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迫坐上了王座坚硬的座位,她瘦弱的手臂也恰到好处的搭放在两侧没有任何温度的扶手上。

对她的“欢迎”结束后,槿和身下的王座一同被带到了最开始的那片星空,准确来说是漂浮在星空之中的一座破碎神殿,所见之处只有残垣断壁,以及基于无法辨认的古怪生物的形象建立的雕像,听见了她的祈愿,回应了她的祈愿的可怖存在,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用它散发金色光辉的四只眼睛注视着槿的身姿。

bagutuna'kvufga,asharahubufxuka……

回荡在神殿四周,无法理解的音律不断贯穿槿的耳膜,她的大脑为了解析这段低语在短短几毫秒内就因为运转过度而疼痛起来,这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言,不,她甚至不能确信这是否真的是经由某人的口中说出的话语,不仅仅是内容,就连声音也无比的扭曲失真,如同青铜锻造出来的物件在水中彼此撞击一般,可她竟因这让人惊恐的言语而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爱?正如茉教给她的一样,这是一份跨越了矛盾感与理性思维的非爱之爱,若不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那份悲怆,槿现在甚至可能会产生想要拥抱它的想法吧,没过多久,双手抱住头部想要止住这阵头疼的槿突然变得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被选中的人啊,我等你很久了。”

放下双手的槿,焦急的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随后她就如愿看见了从弥漫在神殿的黑暗中走出的存在,位于头顶,如同发丝般在虚空之中依旧扭动着的触须,四只位于无貌面容上的金色眼睛,位于蛇形身体顶端的人形构造与那像是祈祷的手势,正是她在那片林地中遇见的怪物之一。

“你是谁……?”

条件反射般的问题跨过了槿对未知的恐惧脱口而出,因为这过于无法解明的事态,此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神为了约束、征服、守护世间万物所立下的“第一教条”之一,象征着万物对“美”之追求的究极体现,我的权能即为“魅惑”。”

即使已经能够听懂对方的言语,槿依旧无法理解这言语中具体的含义。

全都是些茉没有告诉过我的词……

“我看了很久,很久,在你们的物种得以繁盛之前,我就已经到来,在群星之间观察这个世界的一切,你们之中最为睿智的人或许曾在偶然间窥见我的存在,而关于这一点,相信我投在地上的倒影已为你指出。”

浮现在槿眼前的,是怪物举起的那只有四根指节的利爪,指向的暗之星。

“仪式就要到来了,我的职责便是引导你们“人类”中与你一样,却又在别的意义上可说是不同的被选中者,注定献上“祭品”之人踏上他们的宿命之路……去见祂吧。”

破碎的神殿与无垠星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见尽头的平静海面,槿的一生都未曾见过如此宽阔,充满神秘的水域,更未见过能在白日闪烁的黑色繁星,以及没有云朵,苍白的天空本身,以及……

位于海与天的最中心,几乎等同于这个空间本身的庞大存在,黑金色的光之洪流在它为数不多的实体间不断奔涌,而祂的头顶,或是祂的顶部,漂浮着覆盖整片天空的巨大圆环,炽燃的圆环正是这个古怪空间里替代了太阳存在着的唯一光源。

槿没有任何能够说出口的感想,如果没有身下的王座,瘫倒在上面的她可能会就这么坠入海面,她看到那个存在的瞬间就明白了,那绝不是怪物的同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雕塑。

那正是“神”这一名词的本身。

“你见到的,正是我意志的执行者,第一教条中的“魅惑”,我召你来此只为一事。”

神的声音并非出自祂庞大躯体的某个部位,而是以整个空间作为声源,放出祂犹如雷电轰鸣的话语,在这样的绝对存在之前,槿能做的只有倾听。

“它们拥有我的意志,我的神力,但我所定下的理不能允许它们这样的存在以原本的姿态降临于神域之外的世界,若想要介入那里,则必须找到合适的媒介,一个能够接纳它们力量的躯壳……而你正是它寻求已久的人选,不死的少女,槿啊。”

从诸多异象带来的震慑中缓过神来的槿,顾不上思考神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带着她仍未彻底消散的畏惧颤抖着想要从王座上起身,在重复了几次站起与瘫倒的过程后,她总算扶着王座的扶手成功站在了空中,用她还带着些许哭腔,颤颤巍巍的声音反问道。

“你……你能救救我的朋友吗?她……她被人们误会了呀……她什么都没做错……却……!”

止不住颤抖的槿顾不上擦去流出的眼泪和鼻涕,她抬头仰望着神高高在上的身姿,在这静寂无声的世界里,只有槿的抽泣在不断回响。

“认为万物的发展皆由最开始的“因”而诞生“果”,这是只属于人类的傲慢,一切都是朝着我所定下的结局作为终点不断推进着,无论是此时身处此地的你,亦或是你正在现世中遭受刑罚的挚友,都是基于这一点而到达了对你们来说有着不同意义的地方,世间万物所度过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全部由我亲自计算,决定,最后化作被你们称作“命运”的定数,你的快乐,你的忍耐,你的痛苦、你的悲伤、你的喜悦,都是为了这个时刻而产生出来,为了将你推上王座。”

“你……就是茉说的“命运”吗……?”

“我即是命运与真理,我是世间万物追寻的唯一答案……我即是人所尊崇的神。”

雷鸣般的声音消散之后,出现在神与槿坐着的王座之间的,是一道与神的色彩同样,炽燃着的黑金色火焰。

“接受它,契约便会成立,献上你的祭品,它将与你共存,共享我的无上神力。”

没有丝毫犹豫,槿立刻接过了这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可她伸直的手却没有感到任何灼热,即使火焰已经开始顺着她的手臂,逐渐覆盖她满是伤痕的残躯。

吞没了身体的感觉截然相反,犹如被浸入了没有一丝杂质,轻柔而冰冷的黑暗之海,身处其中的槿像是胎儿一样,无比自然的蜷缩着她的身体,将脸紧贴在满是伤痕的大腿上,不断下沉。

可怖的伤口即使痊愈,也终究会在她的身体上留下永不消散的阵痛,可这一切都在此刻迎来了结束,槿能够感受到,浸没了她的“水”拂去了全部的伤痛,包括心灵意义上的,直到刚刚为止还念念不忘的名字,已不再从口中不断脱出。

真是不可思议呀……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超越了平日的浅眠带来的安心感,这样的局面不禁让槿在对自己是否总算迎来了“死”这一点感到疑惑,毕竟她的眼前、身后、左右、头顶、脚下,无论何处,槿能够看见的都只有一片让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的黑色,手即使想抓住些什么,也只能是徒劳无功,这样的死寂是她从未感受到的,超越了任何一个没有月光的寂静之夜,没有呼吸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就算想说话喉咙也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对她的意志做出回应。

没有任何让她觉得违和的地方,这黑暗正是对她而言最好的抚慰,而槿从未对身处于黑暗之中这件事感到过如此的宽慰。

被冲刷的记忆逐渐淡去,夕阳下升起炊烟的村落、曾游玩过的地方、阴暗无光的地牢、深可见骨的伤口与创造了它们的,可怕的大人们,以及那个总是牵住槿的手不断前行,仿佛要带着槿去往世界彼方的少女。

她是茉……?她在哪里……?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

如同呼吸时产生的气泡,短暂而无力的微小记忆在槿昏昏欲睡的意识里上浮,破裂,这提醒了她,她之所以会在这里,正是为了这绝不该忘却的……

啊啊……我走的太远了吗……?或许该回去了呢……不然她会担心的吧。

在这无光的黑暗中,槿再次睁开的双眼焕发出的金色光辉撕裂了整片漆黑的海渊,光芒笼罩着她的身体,拥有四根指节的利爪则从两边覆住这真正的光。

去吧,齿轮已开始转动,你的“神名”即为……

“那……那是什么啊?!”

“太阳……!太阳正在消失……?!”

正围在高台周围不断跳舞助兴的村民中,发出了不少类似的惊慌声音。

晴空之中高悬的太阳在眨眼间就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厚重云层覆盖,转瞬之间阳光明媚的白昼就已无处可寻,只剩太阳消失之后的笼罩了村子的阴森,如果没有燃烧着的高台作为照明,恐怕村子会就此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吧,在这无明的深暗之中,让人们进一步陷入恐慌的怪异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了。

从天而降的光束精准无误将整个村子囊括其中,等村民们听见远处卫兵发出的惨叫声,看见原本拘束着槿的那座土石房屋碎裂一地时,他们才意识到槿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而后,另一道蜿蜒曲折的光芒从房屋的废墟之中不断向失去了太阳的无色天空攀升,离那里较近的村民争先恐后的开始奔跑,想要远离这诡异至极的现象,在奔走的人群,恐惧的情绪如同波纹般不断扩散,最终使站在村子边缘的人也开始逃跑,可当触及围住了村子发光芒的一瞬间,他们的身体就在一段不完整的惨叫之中灰飞烟灭。

在村民们的眼前,在飞舞的灰烬之中,世界上最为绮丽的花朵于光辉中描绘出它的形体。

以废墟中延伸出的光辉为根茎与花柱,以灰烬为叶,花蕾不断从光芒里凝聚能量,形成一朵几乎等同于正在村子中央燃烧的高台大小的闭合花瓣,那颜色是每个人都不曾见过,却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对那高贵而神秘的色彩产生了想要向其跪拜的欲望,黑金色的花瓣在汲取了足够的能量之后向四周伸展,最终,来自异界的花朵怒放开来,从中飞出的诸多相较而言细小很多的花瓣,与漫天的灰烬一同在空中散乱绽放,下意识伸出手接住这些异界产物的村民还能感受到,拥有锋利边缘的花瓣里仍未消散的热量,当沉眠于花朵中心的存在睁开双眼,站立在比她整个人都宽大许多的花瓣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去,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瞬间暂停了呼吸。

在他们眼前的槿,身着前所未见的华丽布料编织的奇特服饰,身后总是乱糟糟的长发如同刚刚沐浴,然后再经历自然风干般顺滑的贴在她的背后,她脸上的伤痕被全数抹去,皮肤的细嫩程度让人怀疑那是不是用由纯白的蜜蜡构成,一阵风吹起她身后那一头永夜般的长发的同时,被金色荧光覆盖了原本颜色的瞳孔看向了地面上熙熙攘攘的村民们。

没有任何言语,她做出的第一个动作是将张开的右手伸向了村民中的某人,槿身后的长发如同回应她眼中闪了一下的金色荧光一般不自然的飘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呕!!!!!”

被槿的右手对准的男性村民,在突然之间袭来的痛苦下跪倒在地,当他身边的人打算上前查看情况时,他产生的变化让那些人也在发软到无法支撑身体重量的双腿的作用下,坐在了地上。

像是要呕出身体里所有的内脏一般,男性村民不断对着地面张大嘴巴想要吐出些什么东西,随后出现在他嘴里的,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肉色触须,他想要从嘴里拔出这堆异物的双手也在颤抖之中开始褪皮,在几秒之内,脱落的皮肤就已多到无法继续遮盖下面腥红的肌肉,他就这么将这双血肉模糊的手插进了眼眶里,从左右两侧撕开了自己的脑袋,本应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大脑却被替换成了一颗紧咬牙冠,牙龈外露的怪异头颅,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在不断撕去身上被命名为“人类”的伪装,脊椎也在一阵扭动之后突然暴起,刺出许多锋利的突起后拉伸开来,正常的男性体型刹那间获得了有着接近狮子,或许比其更甚的体积,生满肌肉结块的粗壮四肢全数扭转过来变成了兽爪,深深抓入土地,当这一切变化结束后,男性村民消失不见,只有一只面露凶色,不断挥动口中触须的同时用混浊的黑金瞳孔晲视着周围村民的怪物。

没给村民们留下任何反应时间,怪物挥出了它有力的前肢,轻而易举的让六个人的身体四分五裂

“噫……!救……救命啊啊啊啊!!!!”

在四周警戒的卫兵见状,立刻提着手里的长矛冲了过来,从不同的方向刺向怪物,可磨利的长矛像是扎在了岩石上一样,直接断为两截,卫兵也当场沦为了怪物口中的食粮。

祭典上的欢庆氛围很快就在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与尖叫之中消逝,对这只怪物而言,四处奔逃的人群等同于移动的饲料,要捕食他们不过是动一动它裂成了三块的长颚,或是挥一挥粗壮的前肢就能完成的小事,站在盛开的异界之花中的槿对地上的一切视若无睹,此时的她或许已不能再用“槿”这一代表了某人的名字称呼,占据主导地位的,正是获得了她身体的“魅惑”,看见人类面对超乎寻常的威胁时做出与预想完全一致的反应,这当然不会让它感到什么意外,不过为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些生物在面对“无处可逃之死”会做出怎样的行动,她将才放下不久的手再度对准了慌乱的人群。

践踏着人之残骸,魔物的宴会就此拉开帷幕。

怪异的变化不再特定于个人的身上发生,而是成群、成片的开始,没有人能够逃脱,只要他们的血液中仍存在着某种“主动摄入的异物”……

前一秒还并肩奔跑的同伴,下一秒就在痛苦之中跪倒在地,随后从身体里爆裂出许多令人作呕的附器与触肢,让人不得不为之惊叹的是,每个村民的变化形态看起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瞬间出现的近百只怪物里找不到一对有着近似外观的存在,向天空高展的膜翼,蠕动着抓取周遭一切的触须,长在各个部位的骨质增生物,一切特征都在表明它们不再是这世界中的一员,被切断了道路的光辉烧为灰烬,或是成为怪物的牺牲品,两条残酷的道路清晰的显现在村民面前,这时他们之中才有人领悟到了什么一样,惶恐的跪在地上朝着远处那朵盛开的异界之花顶礼膜拜。

“槿……!槿!女神大人啊!求求您饶过我们!饶过这个村啊啊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即使有着魁梧的体型,比起他面对的怪物也只能说是相形见拙,他死命的挥动强壮的双手想要阻止怪物近一步逼近,不过就在下一刻,从尸堆当众窜出的许多小怪物一拥而上,毫不费力的用它们的尖牙利爪不断扯下男人的血肉,以他的惨叫声作为配乐大快朵颐起来,老迈的村长和他的长老们早都因为没有逃跑的体力,成为了怪物们爪下的一滩肉泥,祭典仍在继续,人也仍在向神祈祷,只不过祭品被替换成了人们本身,形成一条小溪的血液缓缓流过残缺不齐的身体,堆积在四周的坑洼地带中,以这些自然地形的容量无法承载的血又满溢出来,最后流进了环绕村子的河流中,将整个河道都染的通红,怪物们的咆哮逐渐盖过了绝望的悲鸣声,它们庞大的身躯稍稍挪动就摧毁了一栋又一栋的小屋与茅草屋,迎来“新生”的村民们以它们各自不同的扭曲形态啃食着、摧毁着眼前的全部,然后向它们的主人,站在花瓣上俯瞰这一切的“槿”表达敬意,腿上长有关节的弯起了它们粗壮的后肢,模仿着人类的姿态跪下,没有关节或是根本没长腿的只能低下它们有着奇特构造的头颅,或是卷起触须后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在天空飞舞的则收起了翅膀,落在尚未被毁坏的屋顶上向她致意,失去太阳的天空早已在这场无止境的暴行中与河流一样,在受害者鲜血的渲染下染尽鲜红。

举着右手的“槿”突然间回想起什么一样,半跪在花瓣上捂住了她的额头,当她移开了手后,她的瞳孔取回了以往的黑色,当看见被满溢的血雾减弱了火势的高台时,她才回想起了身处此地的目的,槿跑到了花瓣的最末端时,众怪物中体型最为壮硕的一只有翼生物迅速展开翅膀,飞上正对着天空怒放的异界之花,停在花瓣的边缘后恭顺的低下头迎接它的主人,在槿登上怪物被坚实的肌肉覆盖的背部后,怪物即刻遵从她无声的命令,飞到了高台的最顶端,不等它找到一个平稳的地方降落,槿就从它的后背上一跃而下,当她落在高台上的时候,仍在燃烧的火焰瞬间全数熄灭,她与朋友之间最后的阻碍至此彻底消失。

可在槿眼前的茉,已是面目全非,几乎找不出一点能够与往昔的她关联在一起的痕迹,她不想认出,不愿认出,更不想承认这是那个在痛苦岁月中与自己相伴的挚友。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麻绳仍然牢牢绑住她的双腿,被火焰烧焦的皮肤还在散发烟气,身上的衣物只剩一段焦黑的破布,总是精心修剪的中长发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结块,她的双眼紧闭,似乎是在被点火之前就是如此。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槿缓慢的靠近她的朋友,伸出手触碰到她残留着火焰的温度,已经变的有些发脆的干瘪皮肤时,她对着只有她能够与之对话的存在说道。

“救她吧。”

她能感受到,那个存在就在她的身体里,与她看着同样的事物,却故意保持沉默。

“快点啊,茉很难受的吧?被困在这么热的地方,快让她醒过来,我还要带她去那边的河里玩呢。”

沉默仍在继续,这让槿已经感到了有些不耐烦。

“快些……!”

“死物是无法被拯救的,至少我是没办法拯救。”

“哎……?”

没有蕴含任何感情的话语,让槿的手垂落了下来。

“你是说……茉死了……?”

“嗯,大概在回到现世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她没法……没法再带我去玩了吗?”

“是的。”

“她没法……再教我些我不知道的事了?”

“是的。”

“她……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

“是的,至少是从现在开始的,一段近乎永恒的时光。”

槿用她的右手在空气中划过,绑住了茉双腿的绳子就被一下子切断,可茉却还被固定在身后的木桩上,槿只好用她的双手把茉移了下来,然后抱起她轻飘飘的身体,这是她头一次抱起茉,平日里的她就连走路都要费不小劲,但现在,在她纤细的双臂上横躺着的茉似乎比羽毛更加轻柔,她的身体保持着僵硬的姿态,没有因为槿的动作产生一丝弯曲。

小心的抱着茉,槿走到了高台面向村子的尽头,地面上的魔物仍然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持续跪拜着,看着它们染血的嘴角与利爪,槿的心里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

难以抑制的泪水再度奔涌而出,她跪在了地上,紧紧的拥抱茉已由灼热转变为冰凉的身体,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嚎着,与茉一起度过的每一秒都化作她流出的泪水不断洒落在烧黑了的木板上,槿的声音已不会再因为悲伤而变得嘶哑,可这声音听起来仍是那么的撕心裂肺,现在,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够大过她的悲伤,大过她的哀思的事物存在,满怀无尽悲哀的怮哭声响彻了被鲜血玷污的天空,就连位于槿体内的存在都对她能够让这新身体的眼睛哭到红肿而首次感到了不可思议,它当然看见过人悲伤的样子,可并不能理解,这一行为的具体含义。

重新站在高台上的槿,将怀抱着挚友遗体的双手对准了天空,将充斥在她体内的神力分出了一点点,聚集在与她紧贴着的指尖上,然后看着她在吹过的风中化作一阵闪烁的粉尘后随着风四散而去,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光点径直飞去了遥远的树林彼端,落在了曾被谁用来眺望星空的那块光滑巨石的下面,那一从盛开依旧的茉莉花之中,才失去了它的光彩。

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绝不会忘记。

相隔不知多远的时光之外

别墅的门口,头戴面罩,身穿西服的侍者们整齐划一的分列于铁质大门两侧,等待某人出现于此,即使面罩能够遮盖他们的表情,可在他们心中躁动的狂喜却无法被遮掩,若没有经过严酷的训练,他们现在或许会在其驱使下做出许多不符身份的无礼举动吧,身为“祭者”的他们在这里都能够感受到,仍停留在别墅中的那位客人究竟是何等尊贵。

对于他们的职业而言,那是能让一向高傲的主人特别吩咐下来要照顾好的贵客,对他们的作为“超常之物”的身份而言,那是一位即使不用双眼去看,都已被其拥有的绝美身姿所俘获的伟大存在,她是所有祭者们共同的引导者,应当被崇拜的神明……

不断从灰暗的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对这猛然烧起的异界火焰而言似乎毫无用武之地,在一阵充满喜悦的惊呼中,美丽的黑金之火逐渐勾勒出她身着礼服的形体,前所未见的材质在阴沉的环境中散发出独一无二的黯淡光彩,永夜般漆黑的长发完全没有被雨水浸湿的样子,宛如不可触碰之物的高贵身姿让早已在门口准备好的侍者争先恐后的走向为她备好的雨伞,不过,他们的职业素养最后还是胜过了这份由心而生的渴望,在几秒内迅速决出一位代表后其余的人尽可能的压抑着想要当场跪拜下去的冲动,保持静默立刻返回了应在的岗位上,而有幸能够得到这一荣誉的侍者拿着伞笔直的走到了少女的身旁,深深的弯下腰来鞠躬以示尊敬,在这之后将撑开的雨伞全部举在她的头顶,任由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雨中,不知是被眼前的这位侍者充满奉献精神的行为所感动,还是被刚刚的那阵慌乱逗乐,少女对着他露出了妩媚至极的一丝微笑。

看见这笑容的侍者立刻以要把头埋进地里的气势低下了头,注视着被雨水打湿的光滑地面,他的喜悦自不用所言,可除去这份喜悦,他感受到的更多是惶恐,因为他知道,即使是身为祭者的现在,他也没有强大到拥有实力能够抵御这微笑所蕴含的绝对魅力,如果不低下头,他可能会当场做出些有违主人命令的事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少女已经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大门,接受分列两侧的使者们整齐划一的鞠躬致敬,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后他赶忙加快脚步,追上了少女的背影,继续为她撑起雨伞,直到他们一同走到了等候多时的加长轿车前,收起雨伞后,侍者迅速的为她拉开车门,恭迎她进入车内,当车门关闭,轿车里的司机立即发动引擎,驶向预定的地点,而本该收队返回的侍者们仍在风雨之中站立,向着远去的轿车致以他们崇高的敬意。

坐在车里的少女,将倒满了香槟的高脚杯轻靠在嘴唇上,享用杯中美酒的同时欣赏着窗外的雨景,招待她的人的住处是这广袤林地间的一栋私人别墅,所以这里几乎看不见太多与城市有关的繁华,只有这一片还没有进行开发的森林沿着道路不断延伸。

“无论怎样,身为第一教条的您能够到访此处真是让我无比荣幸,希望您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我在庄园里准备了上好的……”

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打开车门后口若悬河的致辞并没有过多的吸引身着华贵礼服的少女的注意,当她从加长轿车上下来走入大门的一刻,便被精心修剪过的园艺中最不起眼的一朵花引起了些许兴趣。

那是于雨中盛放的,拥有纯白之色彩的娇小花朵,她一边看着它花瓣上粘着的雨露,一边听着男人的喋喋不休。

“怎么了吗?(     )小姐?”

“没什么,想起了点往事而已,相当久远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