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波澜起伏,变化多端的命运实则不然,大概是在被一些人称作“神话时代”的亘古,那个一切都还朦胧着,未被阐明的时代,甚至更为久远的时光与空间之外就早已注定,不可想像的庞大实体用祂超然物外的神力编织出了可以细微到个人的命运,并把这些赠礼悄悄的附着于他们的身后,只为将这名为“命运”的史诗剧目全部串联在一起,无论身处其中的角色们选择去拥抱它,亦或是抗拒它。

而这份命运,属于一个不曾死去,也不会死去的少女,身处时空彼端的她绝不会意识到,有朝一日由她握住的那只手赋予她的新名字将会为人类这一物种所恐惧,当她漫长的梦境迎来尽头之时,世界也将为之颤抖,而这名字也会是改写无数人命运的关键所在。

她曾拥有过的,唯一的名字,也是被世人所遗忘的名字,象征那个时代之中最为常见与常用的植物,却不足以代表她迎来的,那个被哀叹与诅咒所填满的结局。

树枝与落叶堆积而成的高台之上,满地都是仍然灼热的余烬,呆立在上面,任由黑发在狂乱的风中舞动的她即使身处于失去了日光的白昼之中,望着这副前所未见的光景,呆滞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在地面不断肆虐的异形之物,以及因为诸多超常事物的到来而出现断层,混沌重开的朱红天空,这些绝景都抵不过此刻的她心中的伤悲,因泪水而红肿的眼圈里,那双漂亮的黑色双瞳也逐渐开始泛起比晨曦更加绚烂的金色光芒,此刻的她仍在心里默念着。

我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绝不会忘记。

鲜花盛开的草坪,清澈的湖泊,澄澈无云的苍穹与飞舞其中的小鸟,一切都是这么惹人怜爱,来回奔跑的槿高兴到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顾不及发现身上那些不复存在的伤痕,也顾不上去叫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前来,她就决定先一把扑倒在被鲜花覆盖了的洁净草坪之上,每一朵花都散发出令她陶醉的清香,每一寸草坪都比她睡过的任何一个生满臭虫的茅草堆或是覆着泥泞的地板更加柔软、舒适,从看到这副光景开始她的笑声就不曾停止过,站起来的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空闲的时间,即刻跑向了一旁的湖泊,水透明到能够清楚的看见水流下的石块,而她就这样光着脚踏在上面,欢笑着的同时转起了圈,湖水带来的凉意与石子的光滑一同通过她的脚底迅速传达到大脑,这样新鲜而惬意的触感也让她愉快的心情更上一层,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在这湖水之中、在这片苍蓝色的天空下一直起舞,直到全身都因为疲惫而无法动弹为止,最好还能有一个观众,看着她在这片专属于她的小天地里做各种有趣的事情,说到那个观众就自然得是作为好朋友的……

注视着绿茵之中盛放的茉莉花,槿顿时回想起了她的名字,那个本应与自己一同在此嬉戏玩闹的女孩,茉。

她不是……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吗?

还未多做思考,伫立在湖水中的槿突然感到一道从左胸部开始径直往下延伸的剧痛,火辣的痛感让她眼前的景色在一瞬间悉数逝去,绿草如茵的大地,澄澈的天空,冰凉透明的湖水如同被吸进一阵漩涡一样扭在了一起随后消失不见,槿就这样有些费力的睁开了还未彻底愈合的眼睛,回到了比起这里更为熟悉的世界里。

干涸的泥土构成的房顶,具体来说的话其实那是位于上方的地面,只不过槿正位于其下罢了,本该触手可及的柔软草坪也还原成了砾石遍布的泥土地,明媚的阳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下独有的阴暗色调与混杂着铜锈的腐臭气味,牢牢锁住手腕与脚踝的青铜镣铐也一如既往的被锁链固定在身后的墙壁里,抛开这些早都适应了的东西,槿发现前来“拜访”的人就在距离她不过一两米的空地上站着,只可惜那并非是熟记于心的,朋友那与自己一样有些娇弱的瘦小身躯与清爽的中短发,而是一个有着魁梧体型,身着简朴布衣的男人,对他来说头顶的泥土的高度似乎有些过于低矮,以至于他现在不得不弯下身子,随后槿注意到了,男人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以及不久前导致身上一阵剧痛的原因,他手里握着的一根带木刺的藤条。

“你敢睡觉?你这个怪物,谁允许你睡觉了?啊?!”

说着,男人再次挥起手中的藤条,细长的藤条与附着在上面的尖刺一起轻而易举的使槿身上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物增加一道新的撕口,还未痊愈的伤口上也再度被划开一道鲜红的血痕,面对这样的暴行,槿却没有做出任何感想,既不感到愤怒,也没有觉得委屈,就连疼痛引发的本能反应,想要发出悲鸣的冲动也被她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她很清楚,做出反应的话只会招致更加不留情面的毒打,也许是神都对她的不幸感到悲哀,至少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其他人都不会对槿此时流露出的那近乎哀求的可怜眼神感到愤怒,抽完这一下后,男人暂时收回了藤条,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后满意的看着槿。

“醒了?”

“唔……嗯……”

开口说话之后,槿才回想起来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像梦境中那样高昂、富有活力,毕竟距离她上一次吃东西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前的事了,这几日她完全是依靠不时从头顶泥土中渗出的雨水与杂草来勉强充饥,男人倒是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只是在确认槿有在听他说话之后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现在也不是太饿,算了,不过你说,你说说看!你这该死的怪物!你要真是神的恩赐的话你就给我说明白!为什么对面那个部落的姑娘就看不上我呢???啊?!我可是养过五头猪的男人啊!我家甚至还有一张虎皮!她咋会看不上我?!她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男人在说话的同时不断空挥着手里的藤条,气急败坏的他干脆在这狭小的地穴里来回走了起来,借由他的话语与这短暂的空隙,槿回想起了一段对她来说仍历历在目的陈旧记忆,大概已是儿时的事情了,在外面玩耍的她意外坠入了村子里的人用来捕兽的陷阱,一个插满削尖竹条的深坑,她坠入其中时发出的惨叫即刻引起了村落的注意,到第二天早上,当她的家人总算在林子里找到路径,惊慌失措的赶到那里时,看到一幕让他们中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成员当即昏厥了过去,剩下的则是因为看见了完全超脱常理的现象而瞪大了眼睛,槿的全身都被尖利的竹条给刺穿,大腿、身躯、手臂、甚至是心脏与咽喉,在被染红的竹条下,她的鲜血几乎快要把立着竹条的黑土地都浸透……最让他们惊恐的是,即使被插在竹条上这么久,却仍在不停抽搐、挣扎、流泪,发出低沉悲鸣的槿。

将她救上来后,让槿的家人更感恐慌的事也随之发生了,明明用来包扎她身上伤口的布都还被血浸湿着,槿却在回到村落后就能够自行从大人的背上下来,一溜烟的跑回了她家的茅草屋,并且他们在她睡着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那些可怕的伤口已经可以说是完全愈合,只留下了几道淡淡的褐色印记,这样的事就算是最有效用的草药也不可能做到。

基于对子嗣,以及邻里的负责态度,槿的家人很快就联系上了村子里最有名望的一位祭司,而他在听过之前发生槿身上的“怪异”之后,当即决定举行一场全村参与的祭典来向神明祈求答案,弄清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拥有能够像这样绝境逢生的奇特力量,在献祭、向天神顶礼膜拜后,祭司在篝火旁跳起了无人能懂的舞蹈,像是要与那不断向上窜去的火苗同步似的,他如痴似狂的晃动松垮的两臂与白发丛生的脑袋,而不得不在一旁静默的人群中看着这一切槿心中的惊恐也越发增长,就在她下决心打算跑回家里的时候,祭司干瘦的手一把抓住了槿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半举在空中后不久,祭司睁大了他混浊的眼球盯着槿漂亮的黑色瞳孔,然后张开他已经没几颗牙的嘴巴对着人群说道。

“神灵要我向你们证明,她的家眷所言非虚,此女确为异物。”

槿轻飘飘的体重似乎完全没有对祭司干枯的手臂造成什么负担,于是他保持着单手提起她的状态,另一只手拔出了插在草裙里的,早已磨利了的石刀,槿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冰冷的石刀就这样侧着插入了她的胸膛,刺穿了心脏,祭司这突然的举动使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惊呼,而槿连发出一声哀嚎的机会都没有,血与泪就分别从她的眼眶与口腔中涌出,顺着她的脸庞不断滑落,伤口中喷出的血液也逐渐开始染红她的衣物,泪眼迷离的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举着自己的可怕祭司,炽燃的篝火堆,远处观望着这边的人群和家人,以及火烧云下成群飞过的黑鸟,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归于黑暗,槿似乎再也感觉不到胸口的那阵刺痛,缓缓睡去……

被割断的血肉自行粘合在一起,流失的血液也迅速得到了补充,这颗小心脏上的缺口在转瞬之间就得以填补。

睁开双眼的槿,发现那片被夕阳烧红了的云彩仍然在眼前流转,周围仍然保持着一片静寂,回想起那份已经不再有感觉的伤痛的她,下意识的用手按住了之前被石刀刺穿的部位,从地上坐了起来,人群也随之传来又一阵惊呼,当她转过头去,她看见的是把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注视自己的祭司,以及不知不觉间拉开了许多距离的人群,他们此时的声音无比混乱。

“居然真的活过来了?!这怎么可能???”

“神啊!神啊!”

“这是怎么回事???她压根就没死吧!”

“不,她死了!没有人能被刀刺过还活着!”

“别,别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嘈杂的人声中,槿很快就认出了其中属于自己家人的声音,他们也一样惊慌,应该说比起他人显得要更加的不安,想要知道理由的她站了起来,径直的走向家人所在的位置,可每当她向前迈进一步,人群就会尖叫着往后退一步,直到祭司那佝偻的身影挡在了她和人群之间,不知何时,他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憎恶,以及某种飘忽不定的情绪,至少这是槿从未见过的可怕眼神,在这眼神的威慑下,槿的双腿开始变得有些瘫软,最后只能坐在地上,祭司也随即转过身去对着众人说道。

“如你们所见,也如神灵所告知我的一样,祂在这个女孩的身上附加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力量,祂赐予了她一具不灭,不朽的身躯。”

祭司的话似乎使人群略为宽慰了一些,之前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许,可祭司的表情却在此刻变得更为严肃。

“只可惜,此等现象对我们来说并非吉兆,而是灾厄!近日的星象可谓是不祥到了极点,一颗我从未见过的星星……可能是来自群星之外的异星霸占了夜空,别忘了,近日发生的异样可不止是这名少女的事,鱼群逆流而行,鸟兽不分昼夜的躁动不安,这些都可以视作预兆,一些可怕的事,不祥的事或许就要发生了。”

“那该如何是好?!”

“祭司大人!请告诉我们!”

“对啊!告诉我们!”

抬起了两只干瘦的胳膊,祭司摆出手势示意人们平静下来,待到人群的喧嚣彻底消失后,祭司才用他沙哑的嗓音说道。

“这名少女,她在此时此刻恰巧获得了这样独特的力量,这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我听见神灵的声音,祂说,我们必须利用她的这一特性来度过即将到来的艰难岁月,我们必须将她视作一份祝福,一份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