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置身于不知去向的故事之中

这是明绘此刻唯一能够被称作感想的想法,天方夜谭般的展开并非从让人尴尬的电视剧或是老套的漫画书里出现,而是由正在自己面前,忧心忡忡的父亲亲口说出,她当然不可能毫无保留的相信这些,但明绘的思考却又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些都只是虚构之事。

近乎停滞的大脑如同遭到电击一样鸣响,随之而来的是呈波纹状不断扩散开来的飘渺影像,眼前的父亲,周围的墙壁与内饰全部没入黑暗,而黑暗中涌现出的是万花镜般缭乱的画面,没有一处画面的信息含量丰富到足以让明绘意识到什么,仅仅是以无规律的旋转充斥着她的视线,可她终究还是看见了在其中一闪而过的影子,视线以违反物理法则的状态漂浮在空中,明绘看见的是一座繁华的都市,而其中位于广场中央的一座奇特雕像让她一眼就能认出这里就是她所生活的Z市,但环绕周身的城市,正从中心开始不断被她似曾相识的黑金色所浸染,人群潮水般席卷街道,其中行走着的几个人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背后分别悬浮着华丽、巨大的时钟表盘,生有像是蝙蝠翅膀一样的双翼的两位少女,头戴面具、身着斗篷,以及持着枪的两名男性,以及……

灰界……?

明绘的视线对上灰界的瞬间,她看见了在这五人背后猛然烧起的一团烈焰,与先前所见的光芒一样,黑金色的火焰起舞般上下跃动,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无论那些是否真的是可以被火焰点燃的物体,最后,她感到了反朝自己看来的目光,火焰之中赭金色的双瞳嘲弄般看向明绘。

猛然睁大眼睛的明绘总算从混乱一团的幻象之中返回了唯有两人的办公室,而站在她面前的明付正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唤回她不知飘往何处的意识。

“明绘……明绘……?!你怎么了?!天啊我都干了什……说句话!”

看着明绘有些恍惚的神情,明付心胸之中闷烧的懊悔与自责变得更加沉重,虽说接到命令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觉悟,至少是他认为充足的觉悟,在那之后才登上了直飞Z市的专机来到这里,面见久未谋面的“女儿”,就算陪伴她的时间几乎全部被工作夺去,明付也一直在研究室里以他的方式默默关怀她的一切,现在,他说出了她终将迎来的真相,可接受这真相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明绘来说,似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刚刚的是什么……是幻觉吗?”

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的明绘,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她对那些幻象最为直切的感受,而明付对此却感到了些许不解,即使在精神层面可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在没有通过特定手段解除记忆修改的情况下她应该还无法看见那些真正的记忆才是……

“嗯,嗯,没错,是幻觉,我……”

咚、咚、咚

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从门外传来的,是略显苍老,却浑厚有力的声音。

“明付博士,是我。”

安置好呆立在原地的明绘后,明付随即转身为那还不能称得上熟悉的声音打开了门,和预想的一样,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回来了,而这让明付切实感到了些许的不快与后悔,即使没有责怪他的理由,可这位传闻中的“黑神父”出现于此便是为了说明时间已至。

“打扰了,还真是废了不少时间啊,博士,向这位少女展示“暗语” 是需要如此麻烦的工作吗?”

神父看见落在地上的书本,立刻弯下腰将其捡起,并拂去了封面上不算太多的灰尘,随后拿着书将手背在了身后,明显是在质问明付,而后者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或者说自己此行的目的,向明绘展示在她被虐杀博士赋予“人格”来稳定能力的同时,作为保险措施被设下的“暗语”,一段连他都不知道具有怎样含义的文字,但效果不用多说,只需要按着字面意思那样给明绘“看见”,就能够立刻恢复她被覆盖的原本人格,以及暂时封存的能力,作为这“342号实验体”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他保管着暗语直到今日,也同时默默祈祷着这段文字永远不会有用武之地,可由总局长白鹭直接下达的指令仍然迫使他来到此处,执行这对他而言实在不忍于心的命令。

“不,我会做的,只不过再给我些时间……”

“你应该知道,此时此刻,就在你和她谈话的期间,又有多少士兵被那堕天使的爪牙所屠戮,时间紧迫,博士,白鹭也在等待你我将她带回总部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规划,堕天使早已降临。”

“什么意思?你也要跟我们一起?”

就算仍然保持着足够的理性,明付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急切起来,无论他是否记得曾被告知过要和这位“黑神父”同行,他都想尽最大可能远离这种实在不招人喜欢的家伙,或者说想要避免和特派扯上关系。

“这确是他的命令,要我护送两位平安无事的抵达总部,何况Z市最近可不怎么太平,不仅仅是因为堕天使与侍奉她的恶徒,我还在与我的部下们竭尽全力去剿灭那些进犯城市,信奉堕天使的渎神者……不过和你知道的一样,效果甚微,而他们也已经通过未查明的手段发现了令媛所持有的力量,她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默默将书本放上桌面的神父,说话的同时看向了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在其中来去自由的人群与车流像是在否定他的担忧一般,以不减白日的喧嚣装点着城市。

“我这就去……”

“我说啊……”

在原地伫立已久,一言不发的明绘再次出声着实让一旁的二人多少感到了惊讶,但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他们都一致决定暂时停止争论,等待着明绘接下来的发言,而她也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一个劲的说些我根本听不懂的事,你们觉得那很有意思吗?!什么实验体什么夺走什么计划之类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当过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口气将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全部爆发出来的明绘,还未等某人做出回答,紧接着就将她怒气冲冲的眼神瞪向了明付。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和母亲,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然后告诉我一堆烂俗小说一样的故事???现在,收起你自以为是在关心我的表情,我受够了。”

一把推开明付后,明绘走向了紧闭的木门,可在她的手握住把手之前,明绘感到肩头传来的一份不属于她的重量试图阻止她按下把手,而明绘则毫不犹豫的转身拨开了神父搭在她肩膀的手。

“不!你别想让我……!”

转过身的瞬间,明绘就开始为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神父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台平板电脑,将它置于明绘的面前,而当她看见一片雪白的屏幕上显示出的,乍看之下是由乱码构成的一片黑色时,她的视线便无法从屏幕上移开,越是盯着那一团乱码,她的大脑就越是以突飞猛进的速度将其组合成能够被理解的信息,而每读懂其中的一个文字,她都会感到脑内的神经像是被扭成了一团那样不断抽搐着,不属于她的“记忆”随着不得不去理解的文字一同涌入,充斥着她的脑海,复苏过多的信息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大脑所能够接受并处理的范围,使明绘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已经没法用手捂住她快要炸开一样的头颅,仅仅是凝视着神父手中的屏幕,背靠着木门缓缓坐了下去。

在学校度过的自由时日,在没什么温暖可言的家中度过的时日,与某个……唯一能够正视她的人度过的时日被一同蛮横无理的扫进了记忆的一角,铺满工业钢板的狭小空间瞬间覆盖了一切,在其中闪动的人影不断朝站立其中的少女丢出黑金色的火焰,而明绘很快就意识到,那个将火焰悉数接下,并在掌中燃起的存在,正是在视频中看见的女性,也就是她自己,可记忆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朝着更加久远的过去追溯,她看见了与先前所见的幻象完全重合的景致,不曾见过的四位青年以及……但她怎样都无法理解,幻象所蕴含的意味。

不……还不能……我还没有拯救……

在猛然来袭的信息洪流面前,就连明绘这样有着强烈自我的存在都显得渺小了许多,她知道如果就这样低头屈服了的话,自我便将不复存在,可湍急的洪流终归无法阻挡,已经难以判别真伪的记忆不断涌现,将她的阵地不断吞没。

灰界……

坐在地上的明绘双目呆滞的盯着面前的地板,而她连眨动都无法做到的瞳孔周围,正缓慢的泛起光芒,神父早见状便收起了他手中的平板电脑,伸出手打算将明绘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

“别碰她!”

紧握双拳的明付几乎是将这三个字吼了出来,即使身不由己,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夺走了自己的“女儿”,即使那只是一厢情愿,甚至只能说是一时兴起,可当明付看见明绘那再度变得空洞而虚无的双眼时,仍然由衷的感到了心痛。

“这可真是,我以为你与我一样,是早已舍弃了私情的存在……应该说既然同样在为异常现象对应局这一组织效劳,这一点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吗?明付博士。”

没有对明付的怒斥做出任何过激反应,神父仅仅是停下了他的动作然后站到了一旁,而明付也随即松开了手向前迈进几步后伸出了双手,将瘫倒在地上的明绘缓缓抱起。

“你不会明白……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黑神父。”

停机坪上的指示灯不断闪烁,直升机的旋翼也早已开始旋转,产生的气旋将明付的身着的白大褂与神父教袍的衣角不断向后扬起,而在明绘仍保持着睁开双眼的状态,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看着明付才剃过胡子的下巴与星屑遍布的夜空,不过遗憾的是这些景色并未透过视神经传达到明绘的脑中,此刻的她除了睁着的那双闪烁微光的瞳孔,与沉眠并无区别,她黑红色的长发也在阵风的吹动下一同飘舞,在飞机前等候已经的士兵见到逐渐走近的两人,立刻走上前去向他们行礼致敬。

“两位,起飞准备已经全部完成了,任务目标是否已经确保?”

抱着明绘的明付没有做出任何回答,而是故意把头转了过去,看向城市的边缘,而士兵看见明绘标志性的黑红色长发后也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么请立刻登机,保险起见我们将先飞往DL市,在那里进行转机后再飞往总部。”

Z市某医院内

靠在病床上的灰界,无所事事的看向窗外的街道,观察着来往的人群以此打发时间,拜托前来探病的华昼新购置的手机还在一旁充电,而距离他和暮前来看望自己的午后也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看着几乎缠满身体的绷带,感受着皮肤下还在隐隐作痛的筋骨,灰界长叹了一口气,在还不知道明绘下落的现在,自己却只能像这样干坐在病床上,苦苦等待身上的伤痕痊愈,本想拜托(   )来想想办法,可从华昼他们那里听来的消息则是她又不负众望的失去了踪影,而华昼他们对明绘下落的调查似乎也遇到了瓶颈,现在对灰界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低语暂时放弃了向以往一样来找他麻烦这件事,从恢复意识开始直到现在,他都没再听见过那让人生恶的声音。

跟我一样消耗过度了……吧?

即使想下床活动,可腿部肌肉仍未消散的疼痛警告着灰界最好别那么做,最后他也只好顺从身体的本能反应,凭借从窗外射进的些许灯光与微弱的月光,灰界稍稍侧身看起了床头挂着的病历卡,上面理所当然的写了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该说幸亏没有要求附上照片吗……

随后,不经意间从余光中一闪而过,两侧闪着红蓝色的光点掠过夜空的某物引起了灰界的注意,使他侧过头去倾听,在这样的距离下本不可能听见的旋翼轰鸣声。

“那是……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