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鬼魂
1
“艾洛恩在哪？”
赛弗涅猛地推开门，冲屋内的人吼道。门框发出艰涩的响声，门板晃动着几乎散架。屋内的其他人都被吓得一个激灵，瘫在椅子上聊天的连忙爬起站好。
“我们不知道，还没有找到……”一个卫兵小声答道。
这里是安铂镇的安全保卫处，在男爵负责这里的时候，卫兵们总是松散不堪，直到赛弗涅接管状况才开始好转。她不容置疑的行动方式慢慢提高了卫兵们的行动力，但还是和前手下的军人们差远了。
“一天了，将近整整一天了！安铂镇就这么大一点，你们连一个人都找不出来！”赛弗涅怒气冲冠，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无人敢和她对视。
“我们真的尽力了，整个镇子都被翻了个遍，连山上都派人了，但确实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已经一夜没休息了……”
“我连饭都没吃上几口。”
卫兵们嘟囔道。
赛弗涅摇摇头，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声，一脚踹在身旁的椅子上。实木打造的椅子已经使用了许多年仍坚固如初，但在赛弗涅脚下却像小孩子的积木，直飞出去数米远撞在了墙上，碎成几截。
“废物！什么事都没做就叫苦叫累，让你们来保卫这个镇子简直是把居民们拱手交给魔女！意志力、行动力、决断力、精神力一样都没有，你们除了混吃等死还会什么？！”
赛弗涅向众人吼道，许多卫兵对她心有不满，但他们全都清楚自己与赛弗涅相比真的瞧不上眼，再者，那些藏在桌底下的纸牌和桌上的热茶也确实让他们不是很有底气。
年轻有为、漂亮大方、实力强劲、机制果断，赛弗涅是这个镇子的骄傲，但她自己心中的骄傲也不逊于外界的评价。她下意识地将居民们看作需要保护的对象，而把行事不力的卫兵们当作废柴，即使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她确实活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世界里。
这是好事，为了维持这份骄傲她会主动承担更多责任、付出更多努力，作为安铂镇上能力最强的人，这无疑给局势带来了好转。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在她心里，能与她平等对话的人寥寥可数，只要她下定决心就一定会贯彻到底，无论对错。
“安全官大人，”一个卫兵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雇佣兵真的这么重要吗，值得您如此费心力？”
赛弗涅回头一瞟，卫兵立刻一缩脑袋。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魔女真的来袭，你觉得谁能挡住她，你能吗？”
出乎卫兵的预料，赛弗涅没有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而是平心静气地问了他一个问题，虽然问题的答案很显而易见就是了。
“我、我会尽力，但我想，光靠我是不能的。”卫兵中肯地答道，他谨慎地挑选语言，生怕触怒了对方。
赛弗涅点了点头，同时扫视其他卫兵：“你们觉得呢？”
众人纷纷摇头，生怕出了头顶上枪口。
“正是如此，”赛弗涅肯定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又吼道，“因为你们都是好吃懒做的猪！男爵为了贿赂你们三天两头给你们好处，所以你们觉得卫兵就是个不劳而获的工作，根本不需要付出多大努力！好，现在呢？你们中连一个银级都没有！铜级的数量我数起来都懒得掰指头，全是些黑铁甚至更差的废物，在我的部队里你们连新兵都考不上！”
赛弗涅吼得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以这些卫兵的实力驱赶一下野兽就是极限了，真正面对危机的时候根本就是炮灰。
“整个安铂镇和我差不多的就只有艾洛恩，你们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她，而她在专业领域的经验十倍于我不止！你们连和她比较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还在这里喝茶聊天打牌！”
赛弗涅真是攒了一肚子气，看看艾洛恩再看眼前这些废物，她恨不得叫这些人全都回去投胎。
“一个外人而已……”
一个角落里的卫兵用细如蚊呐般的声音嘟囔道，连他身边的人都听不大清楚，但却正好钻入了赛弗涅的耳朵。
“外人？”赛弗涅摇摇头，快把自己气笑了，“这个外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我们收集线索，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给困扰我们许久的问题带来了莫大进展……而你们这群猪花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把她的行踪告诉我！她的问题就是安铂镇的损失，若是有变故，难道靠你们去把魔女揪出来干掉吗？！”
众人纷纷瞥开视线，无论这是个问句还是反问句，他们都不想成为答案的一部分。
赛弗涅捏了捏眉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众人皆不敢出声，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一个女子坐在中间，旁边一屋子的卫兵大气不敢出站成一圈，场面不可说不滑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赛弗涅靠深呼吸调整着情绪，卫兵们也艰难地等待着，没有赛弗涅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出门，只好在这里陪着长官修身养性。
几分钟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人影将门推开，兴奋地冲了进来。他是赛弗涅在镇长家里说过话的那个卫兵，也就是因为打断了比试挨训的那位。
“长官，我找到线索了！”他喊道。
但一进门，他立刻感到气氛好像不太对。房间里围着一大圈人，但没一个人出声说话，赛弗涅坐在中心，散发着谁也别惹我的气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他苦笑道。
赛弗涅深吸一口气，从椅背上坐了起来，说道：“没事，什么线索，说吧。”
她总算调整好了情绪，精力也集中到了正事上。
“我按照您说的去酒馆问了那两个混混，他们说艾洛恩确实去过酒馆，好像是去找那里的老板，我就又问了酒馆老板，老人家说艾洛恩似乎在跟随某个人，至于对象是谁就不清楚了。”
赛弗涅用一只手撑着脸，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艾洛恩跟踪的人，是可疑的人物吗……”
“长官，这条线索有用吗？”卫兵问道。
“很有用，谢谢你，你是个务实的榜样，其他人应该向你学习。”赛弗涅向他肯定道，在说到务实两个字时尤其加重了语气，“你接下来的任务是询问所有当时附近的人，把艾洛恩跟踪的人找出来，越快越好，直接向我汇报。”
“是！”卫兵立正敬了一个礼，立马又出了门去。
赛弗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向众人说道：“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稍微多付出一点努力，安铂镇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负责和工匠联系的人是谁？”
一个卫兵从角落里站了出来，答道：“报告长官，是我！”
“好，你去告诉镇上的所有工匠加紧进度，另外”赛弗涅一指另外一个人，“你去请男爵来，就说安全官邀请他到镇里散散步，语气诚恳一点，懂吗？”
被指派的那名卫兵立刻立正答应，他虽然不知道散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既然安全官这么说了，他最好还是不要质疑。
赛弗涅点点头，转身面向众人：“其他人，你们的任务是协助搜集关于艾洛恩的线索，以及继续陷阱的制造！很抱歉刚刚冲你们发火，无论如何你们都还是保卫安铂镇的生力军，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懒散的样子，不然我就叫你们到魔女面前当人形标靶，懂了吗？”
“懂！”众人一齐吼道，生怕露出怠惰的样子又被揪出去点名。
“安铂镇是我们的一切，不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挡我们保卫它以及消灭它的敌人，有没有问题？”
“没有！”卫兵们的应答空前同一。
“很好！现在开始执行你们的任务！”
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从门内挤了出去，虽然这份动力多半来自对赛弗涅的恐惧，但总比没有好。
2
同一时间。
艾洛恩从一处床榻上醒来，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又换位置了，她想到。
艾洛恩一挺身子，头脑里的沉重感几乎又将她按回枕头上，她咬咬牙，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首先想到了被灼烧的右手，连忙抬起手掌一看，但出乎她的意料，掌心白净如初。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几天真是不太平，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着几次晕厥再加上这莫名的头痛，状态简直糟透了。她最希望的，就是魔女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乖乖地被一刀捅死，万事大吉，还能回西夫城去睡个大懒觉。
“很可惜，这个愿望应该是实现不了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艾洛恩随口应道。
话音未落，她瞳孔骤缩，伸手就去摸背后的剑柄，但是什么也没摸到。
“是谁在讲话？！”她大声叱问。
“不要这么紧张，我不是来害你的。”
声音从耳边传来，艾洛恩猛地回头，但身边没有人，却有一人站在房间的门口。门外射来的白光并不刺眼，但是这人完全笼罩在背光的阴影里，简直像是在身上多盖了一层影子。
特征，艾洛恩下意识地判断起来。长发、女性、低年龄、黑色的裙子……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艾洛恩保持着警惕，即使明知自己没有武器，也不能露怯。
那个人影站在门前，身体像是雕像一般静止着，但是她的影子却在闪烁，她的声音来自完全不同的方向。
“向你求助。”
艾洛恩难受地晃了晃头，真是奇怪的状况，人影在那里，声音却来自数个不同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哪。
“求助什么？为什么是向我？”
“你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接触我的，也是第一个接触她的。”那人影说道，声音娇嫩如同十几岁的女孩子，但却像是数人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开口。
“一般来讲，刚刚接触的陌生人应该不是该托付的对象吧？”
“但你不一样，你很特殊，非常特殊。同时，你既聪明，又善良。”
“聪明也许是的，但善不善良就要问我剑下的幽魂们了。”艾洛恩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
“我问过，他们也许是幽魂，但不是冤魂。”人影答道。
艾洛恩闻言眉头一皱，‘问过他们’，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对劲。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艾洛恩正色问道。
“有个人要回来了，光靠她还不够，我恳求你帮助她，如果那个人成功归来，会毁了一切。”
“那个人是谁，‘她’又是谁？你是在说魔女吗？”艾洛恩满脑袋疑惑。
人影沉默了一会，片刻后重新开口：“这全都和魔女有关，人类只是牺牲品。我请求你帮助她，无论她站在哪一边。”
“我不会帮助魔女屠杀人类。”
“你不帮她，人类就一定会被屠杀。”
“我有的选择吗？”
“没有，你、我、她、人类，都没有选择。”
艾洛恩和人影陷入了沉默。
艾洛恩低头看着身上的被子，她在思考，即使她现在状态很差，但摆在眼前的问题超乎预料，她必须要思考。眼前这个人告诉她有一个局，如果她不入局，就会有人遭殃，而她入了局，后面发生的事就根本无法预料。
她不喜欢这样，完全蒙在鼓里，完全处于被动姿态，什么信息也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这是蒙着眼睛和盲人决斗，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你决定好了吗？”人影问道。
“你说我没的选择。”
“你确实没的选择，我只是给你时间认清现实。”
艾洛恩无语了一会，应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人影沉默了一会，说道：“解决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是的。”
突然地，一阵烟雾从地板上冒出，一个身影从烟雾中走出，艾洛恩定睛看去，那是一头狼！
“该死！”她再次伸手去拿武器，但身上真的一个刀片也不剩了，“把我的剑还给我！”
“不要慌张，那是假象。”
人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艾洛恩转头再看去，那头狼真的一动不动了，保持着走出烟雾的姿势，定格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它从哪来的？”
“从你的记忆里来的。”人影应道。
“我的记忆里？可我不记得……”
“看它的眼睛。”
艾洛恩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眼神一瞟，看到了那匹狼的眼睛。
正如同每一只野兽，这只狼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残暴嗜血的光彩，但奇怪的是，这对眼珠里似乎有一丝知性，而更令艾洛恩惊讶的是，这只狼的眼珠冒着鬼火般的蓝光。
“蓝色的？怎么可……啊啊啊我的脑袋！”
剧烈的头痛再一次袭来，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突然，简直像是有什么要从内部撕裂她的脑子，无法忽略，无法忍耐，如同在纸堆里面点燃了火。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又……啊啊啊，是你干的吗？一直是你在扰乱我的思维吗？！”艾洛恩向人影吼道。
“不是我，是你自己。现在，不要哀嚎了，好好想一想每一次的头痛都出现在什么时候？”
“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做？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这里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帮你。”
艾洛恩愤恨地咬了咬牙，她很不甘，但人影说的是对的，自己除了相信她别无选择。艾洛恩竭尽全力忍耐着痛苦，遵循着对方的建议，开始回忆之前的情形。
第一次头痛……对了，从山上下来后，在镇长家里躺着，他们问话的时候脑袋里一直隐隐作痛，程度最轻。
第二次是在，在教堂里？为什么是在教堂里，对了，站在那个圣女像底座上的时候，突然觉得头晕，甚至还怀疑是圣女显灵了来着。
第三次还记得，在山上，在修女那里的时候被袭击了，本来还可以抵抗一下，但头痛突然来袭导致自己陷入昏厥。
第四次，就是现在。
“我想起来了，一共是四次，啊啊啊……为什么要我记这个？”艾洛恩捂着脑袋吼道。
“这四次头痛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你那时在做什么，你接触到了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头痛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们之间一定有共通点。”人影应道。
不是偶然，也就是说头痛之间互有关联？
艾洛恩闭上眼睛，面容痛苦地拧在一起，她一边承受着剧痛，一边竭力思考着。
地点——镇长家、教堂、山上、这里；时间——无法判断，因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对象——赛弗涅、圣女像、修女、狼；共通点——
这些东西中到底有什么共通点？看上去一点关联都没有不是吗？
可恶！这家伙不是在耍我吧！
不对，现在不是烦躁的时候，静下心来艾洛恩，你有麻烦要解决，而不是有气要撒。
在镇长家的时候是在询问山上的情况，那个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对了，记忆断层！我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那个人影说那匹狼是在我记忆中取出来的，但我不记得自己见过它，也就是说……
“这和我缺失的记忆有关吗？”艾洛恩捂着脑袋问道。
“是的，这就是你的问题。”
原来如此，艾洛恩在痛苦中挤出一抹笑容，她已经有了头绪。
之后是教堂，我在检查雕像会动的原因，然后是在山上遭遇了袭击，这两件事最大的共通点就是都在调查修女的过程中。第一次，对了，是那个气味——修女的气味，在她身边闻了一次，在检查圣像的时候又闻到了一次，然后下一次就在修女身边被袭击了，她绝对脱不开干系。
在山上的时候，是什么东西导致我的头痛发作的……我被袭击了，有人对我催眠或者之类的东西，我本可以反抗，但是头痛发作，有东西让我分神了，是什么？
我记得，当时看到的只有路面、车斗、山林、天空、月亮、脚印、石子还有……褐色的长发！是它没有错！
我在北山上的时候被狼袭击了，如果把那头蓝色眼睛的狼算作上山那晚的事情，这四次头痛就完全对上号了。
“我懂了，狼、气味、褐色的长发，我知道了！还有在同那个吊坠挣扎的时候，不管那个人是谁，她喊了我的名字！这全都联系上了，我感觉自己很接近了，我、我啊啊啊啊……”
艾洛恩惊喜地大喊着，但随即被头脑中的剧痛打断了话语。头痛随着大脑的使用愈发加重，根本无法遏制，就算是常年出生入死、披伤挂彩的艾洛恩也对这股剧痛毫无办法，完全无法忍耐。
“果然就像我说的，你相当聪明，接下来，你的问题就解决了。”人影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急躁和沮丧，反而有些许的欣慰。
“拜托了，请帮帮她吧。这是我留下来的罪孽，也许要求你来解决十分过分，但我也别无选择。”
人影小声陈述着，艾洛恩沉浸在疼痛中根本没有听到。但紧接着，一股力量迫使她抬起头来，站在门前的人影不知何时移动到了她床前，抬起了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
“醒来吧，艾洛恩·艾姆布拉，接下来这就是你们两人的故事了。”
白光以人影的指尖为中心爆发，艾洛恩的视野迅速被白光吞没。
3
“呼！”
她从床上弹起，满身大汗，但是脑袋轻盈地像外皮只有一毫米不到的气球。
“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好痛好……不对，一点也不痛？”
她眨了眨眼睛感受了一下，头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片刻前还完全充斥着自己的意识，现在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天哪，不是吧？”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确实只有手指和皮肤接触的感觉。
“这简直是历史谜团。”
艾洛恩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张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里印着和那个吊坠上一模一样的淡紫色图案。她回顾四周，房间的门关着，没有那个人影的迹象，空气比刚刚印象中要好许多，视野里也没有朦胧感。
“难道是梦吗？”她用手摸了摸额头，大脑的轻盈感让她有些不适应，“不过，比起这个，似乎有个被人救了却消除对方记忆的家伙，需要被教训两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