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镇会议
1
“就是出去丢了个垃圾。”艾洛恩抽出椅子，一跳坐了上去。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这边，老板的心中不断地冒出问号，但是艾洛恩似乎并不详细说，他也就不打算追问了。
艾洛恩从一旁拿来刀叉，二话不说地对盘中晚餐大快朵颐起来。老板的厨艺确实不错，培根、面包这些最基础的食物，通常会在千百遍重复烹饪的过程中，让厨师失去追求味道的耐心，反而草草了事，只要能入口就行。但是老板亲自下厨做出的这些，飘着浓郁的香味，培根的火候盐味都正好、面包的口感外酥里嫩，让人不禁好奇他是否用了独家自制的烹饪器具，不然烤得这么讲究的面包可太难得了。
艾洛恩塞下一片培根，一抬杯子一口水灌下去，鼓胀的两颊立刻恢复了原状。
“老板，你的手艺还真不错啊。我去了这么多家旅馆、酒店，却很少吃到这么朴实而又这么美味的晚餐。”艾洛恩一抹嘴。
“过奖了，”老板笑笑，“我只是尽量保持最初学做菜时的心情而已。”
“那肯定非常不容易，但又非常幸福，”艾洛恩转转叉子，“什么事都是最开始时最享受呢。”
老板点点头：“我学着做菜的时候还是个小子，什么事都想试试，什么事都想做好，但是到现在这个年纪，坚持下来的事其实没几件，所幸做菜是其中之一。”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艾洛恩放下餐具擦擦嘴,她一推空杯子，示意老板满上。
老板看了看她，问道：“你想喝点什么？”
“还能是什么？”艾洛恩看了看老板身后的酒架。
“你想喝酒？”
“怎么可能，当然是水啦。整整一墙的装饰品，你难道会像个酒保一样取下一瓶，再用白布托着酒瓶向我的杯中滴个一分钟吗？”
老板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从一边移来一壶清水，装满了艾洛恩的杯子。
“拿去，眼睛像老鹰一样尖的小家伙。”老板一推杯子,艾洛恩手指一动，一颗硬币嗖的飞出，撞在移来的杯身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然后在吧台的桌面上滑行，径直滑出桌面落在了老板之前放钱的小篮子里。
老板看呆了，他的视线一直跟着硬币，直到它落入篮子里才反应过来。
“这是？”
“这一招我可是酝酿好久了。”艾洛恩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给我讲讲故事吧，老爷爷。”
老板明显地有些疑惑，问道：“讲什么？”
艾洛恩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质的勋章，放在离自己身体很近的桌面上，这个角度确保没有人能从身后或者两边看得到，但是光线仍足以映出勋章上的浮雕图案。
老板立刻觉得事情不同往常，他保持着姿势，仔细地看去，在看清那图案的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你是游荡者？！”
他的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但是艾洛恩却没有看到其他情绪的表现，包括十分常见的恐惧、厌恶和鄙夷。
“你认识这个徽章？”
“是的，”老板一摸额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认识，那时人们口中的游荡者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游荡者一直都是那个模样，变的是人们的口。”艾洛恩收起勋章，继续问道“那事情就简单了，告诉我这个镇子都有什么故事吧。这可是花钱买来的情报，讲细致一点啊。”
2
“在这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行吗？”老板仍有些跟不上情况，他问道。
“嗯哼。”
老板有些局促，他微张着嘴，组织了一会语言才问道：“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刚问出口，他又马上补充道：“当然，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也可以，这毕竟不是什么可以……”
“来帮你们的，”艾洛恩立刻回应，她喝了一口水又说道，“和以前一样，如果你还有这方面问题的话。”
老板稍微愣了一会，随后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他给自己盛了一杯水，猛灌了一口，然后说道：“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好，那你跟我讲讲最近有什么趣闻吧？”
“趣闻？”
“就是那种闲暇时讨论的事件，或者镇上发生的大事也可以。”
老板听后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说道：“最近镇上值得一提的就是那件事了吧，听说有人在山上看到了魔女。”
艾洛恩立刻打起了精神，这正是她来此地的理由，若是能获得这方面的情报自然是最好。
“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老板一听艾洛恩的语气，知道这是要事，连忙应道：“大概是一周前，有人说在山上看到了奇怪的光，本来没人信这些鬼话，但是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类似的景象，就引起了大家的重视。”
“什么景象？”
“就是在晚上，山上会发出奇怪的光，一闪一闪的，第二天再去看，会发现人的脚印和痕迹。”老板说道。
“只有这些吗？”
“只有这些。”
艾洛恩疑惑地挑了挑眉头，接着说道：“这些东西似乎不足以判断那一定就是魔女吧？也许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也说不定啊？”
老板想了想，补充道：“你估计不知道我们镇上的老传言，即使是我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过，北山上住着魔女，只要我们的行为惹着了她，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以前也有各种各样的恶作剧，但是根本就没人敢在夜里上北山，那地方是个禁地，要说那里有什么会留下人形踪迹的东西，肯定是魔女。”
艾洛恩点了点头，原来是根深蒂固的传言影响了判断，这样思考的话确实有道理。若是鸟巢里有了动静那肯定是鸟的作为，镇上的人恐怕就是以这种惯性思维思考的吧。
“为什么你们这么确信北山上一定有魔女呢？你也说了是传言，我猜根本就没人亲眼见过吧？”
老板听了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确实没人见过，但这是因为当年见过的人都不在了。”
艾洛恩眨眨眼睛，知道接下来肯定才是传统的讲故事时间，不管内容何其夸张，听听再说。
“在圣骑士殿有记载，这个镇子以前并不叫安铂镇，那是两百多年前，我的曾祖父那一辈。那时候这个镇子大得多，因为有从这里经过的商路，所以小镇兼具农业与贸易，繁荣同时也平静。如果那时候的镇子一直发展到今天的话，恐怕这里会成为一个小城吧。”
“中途发生了什么？”
老板叹了口气，凝视着桌面，继续说道：“谁也没有做错事，谁也没有冒犯神明，但是天灾就是来了——魔女。那是魔女时代的黎明之前，大家都没有对这种怪物产生警惕，但是她的残暴却不会因任何宽容而消减一分。镇上的守卫不是她的对手，她用法术喷吐火焰，烧光了每一栋房屋，不论男女老幼，全部被烧成焦炭。只有一个人跑了出去，他向圣殿求救，但圣骑士赶到的时候，这个镇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了。”
艾洛恩有些吃惊，她本以为会是普通的传奇故事而已，但是对故事来说，老板口中的这个实在太过沉重，以至于质疑它成了一种冒犯。
她接着问：“后来呢？”
老板喝了一口水，说道：“这个镇子的覆灭成了一个警钟，魔女与人对抗的时代从那之后才正式开始。在这里沦为荒地的几十年后，一些路过的商人和从前居民的远亲开始在此地定居，他们才是现在安铂镇的开创者，从它建立起到现在，还没有发生过大的事故，但是据说从前那个魔女从‘魔女狩猎’中幸存了下来，一直居住在北山上，只要有人冒犯了她，安铂镇就会重蹈覆辙。”
“也就是说，只要北山上的魔女重新出现，这里就会再一次葬身火海，而你们怀疑这段时间的异象就是魔女出山的征兆。”艾洛恩推敲道。
老板点点头：“是的，我们也不能确信，但是更不敢置之不理，要是她真的躲过了‘魔女狩猎’的话，恐怕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等等，”艾洛恩竖起手掌示意停下，“你一直说的这个‘魔女狩猎’是个什么东西？是一个组织什么的吗？”
老板愣了一下，问道：“你不知道‘魔女狩猎’？”
艾洛恩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成长环境不太普通，有的常识我可能听都没听说过，请不要见怪。”
“好吧，”老板额外补充道，“魔女的外貌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所以要找到隐藏在人类中的魔女十分困难，那时候举国上下发起的寻找魔女的行动，就是魔女狩猎。圣骑士人手有限，大多数参与者都是普通百姓。”
“听起来不错，人难得这么团结。”
“本应如此，”他叹了一口气，“因为一些差错，这个行动变了样子……但从结果来说，人类居住地内的大多数魔女都被抓捕了出来，执行了火刑。长达十数年的‘魔女狩猎’，若是能从这种规模的猎捕行动中逃脱，北山上的那个怪物很可能很不得了。”
艾洛恩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们准备怎么对付她呢，如果真的是那个魔女的话。”
“已经派人向圣骑士殿求救了，但是回来至少需要一周时间，这段时间之内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问的就是你们准备想什么‘办法’啊。”艾洛恩嘟囔道。
“开会。”老板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镇上的大多数事务都是这样解决的，由镇长和男爵主持，大家来发表意见。”
真是民主的方式，不过对于基数较小的群体来说，确实是最佳选择，艾洛恩想着。
“那这个讨论方法的会议，大概在什么时候会举行？”
“差不多就是现在吧，今天晚上在广场上，该开始了吧。”老板说道。
艾洛恩一惊，她连忙环视酒馆，之前还在坐着的几个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没什么人是这个原因吗？
“你为什么不去？”她问道。
“我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人轻言微，去了也没什么用，到时候顾客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好吧，但我可不一样。”
她急忙放下杯子，向着酒馆外跑去，出门前冲老板打了个招呼。
“我可不能错过这个会议，谢谢你的情报，老板。”
说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老板无奈地笑笑，喝完了自己杯中的最后一口水。
3
在小镇的中央，用杂物围起了一个圆形的空地，这就是“广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里都是居民们决定大事的地方。
广场的中央，是一处石砌的低矮平台，旁边还有几根颇有些岁月的白色石柱，但早已经断成几截在地上躺尸了。这里原先应该是一个小亭子，但是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造型和风格。
此时，密密麻麻的人围满了整个广场，有些人手上举着火把，有些人提着油灯。男人领着女人，女人牵着孩子，没什么人讲话，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广场中央，那石台上的两把椅子，和三个人。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不是坐以待毙，这是谨慎行事！”
与台下不同，台上的人正发生着激烈的讨论。
“你所谓的谨慎行事就是加倍保护你庄园的人手，而把镇子暴露在危险中！”
一名年轻女性在台上踱步，脑后的淡金色长发随着步伐摆动，她穿着类似于军服的红色装束，胸前是金色的双排扣，腰间别着一把细剑，脚蹬锃亮的黑靴，帅气而又不失女性魅力。
但此刻，比起俊俏，她身上更多的是烦躁和气愤。
“这几年你不断收买守卫，但是这不代表你就完全拥有了镇上的安全管辖权！你有你的庄园要保卫，而我也我的镇子要负责！”
“胡话！”
座椅上的男性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他的语气中也满是急躁：“注意你的语气，安全官！长久以来都是我在保卫这个镇子，你不过是一个刚刚求学回乡的丫头，哪里来的资格指责我！我是此地的男爵，你是什么？”
年轻女性一跺地面，身体挺得笔直，以军人的姿态说道：“我是帝国第四保卫军第三师团东南区守备军，赤红骑兵团副团长！我的长官亲自任命我为家乡安铂镇的安全保卫官，这是我的职责与使命，而我也为此感到无比自豪！但是你，你只是挂着一个空头衔的商人而已，若不是女皇陛下无暇处理太过低级的事务，你早就被革去头衔了！”
“你这个丫头，你敢！”
男爵猛地踏步上前，扯掉白手套，正准备扔在地上，而年轻女性的手也按在了剑柄上，千钧一发之时，第三人突然介入，挡在了二人中间。
“好了好了，二位！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这人个子不高，身材也有些发福，梳着两撇大胡子，但是面容慈祥，语气柔缓。他向男爵摆摆手，安慰道：“男爵这些年对镇上的关照大家都有目共睹，何必跟一个小女孩子计较呢？”
另一边的女性不愿意了：“但是父亲！”
“你也是，赛弗涅！你的心情与愿望大家都看到了，但是保卫镇子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一个人的权利，这正是我们此刻站在这里的理由不是吗？”
此人正是镇长，有他出来讲公道话，这两人也不好意思再吵下去了。男爵戴上手套，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回椅子上；被称作赛弗涅的年轻女性也不再多言，走到一边靠在了唯一一根立着的石柱上。
镇长则继续说道：“现在你们二人的意见都清楚了，男爵希望将重心放在镇上的防御措施上，而赛弗涅希望主动派人上山侦察情况，是这样对吧？”
“没错，”男爵点点头，“毫无疑问是我的想法更为稳妥，我们本身的人手不够，根本不足以满足安全官大人的冒险心。”
“这是战术！”赛弗涅纠正道，“我们到目前为止甚至都不知道山上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侦查，何谈情报？没有情报，那我们就处于完全的被动之中！”
男爵毫不退让：“但是北山上的危险是未知的，我们只能派少量的人上去，而这些人可能连自卫都做不到，这太危险了。”
“危险？如果对敌人没有充足的了解，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危险的！如果真是魔女，我们必须要冒险，不然必死无疑。”
“这里不是部队，”男爵立刻回应道，“没有那么多人命给你去冒险！如果派去的人没有回来，别说情报了，连命都不剩了，试问这里有哪个家庭承担得起这样的损失？”
他说话的同时扫视台下，没有一个人敢于发声，所有人在发现男爵的视线之后都在摇头。
“那就派我去！一个银质的军人勋章应该足以证明我安全归来的可能性！”赛弗涅从怀中掏出一枚闪闪发亮的白银勋章，台下的观众发出景仰的轻叹。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镇长，“你不能拿自己去冒险，你是安全保卫官，你要为整个镇子负责，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更何况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赛弗涅举着勋章的手按了下去，自己站到台前，对居民们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有什么新的想法吗？任何点子都可以，也可以自己讨论一下。”
台下静了一会，但是讨论声马上就扩散开来，众人都纷纷和身边人谈论起了这两个方法的可能性，似乎各个观点都有其价值，半天也没有下定论。
人群外，两个轮廓比较鲜明的身影颤颤巍巍地混了进来，男爵看了看，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好了好了各位，”镇长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有什么人有新想法吗？”
台下静默着，一时半会没有人举手发言，镇长仔细地审视人群，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举起的手。半晌之后，他惊喜地找到一支高举的手臂。
“啊，小兰伯有个新点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举手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他站在母亲旁边，坚定地举着手，包括父母在内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去请一个，很厉害的英雄，帮我们呢？”男孩的嗓音异常稚嫩，一字一句的大声念道。
“啊，”镇长弯下腰，慈祥地笑着，“这是一个好主意呢，但我们已经去请圣骑士殿的援军了哟，他们也很厉害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居民们又说道：“那么按照规矩，请各位对男爵和赛弗涅的意见进行投票，票数多的一方将会给予实施。每人只准投一次，现在开始，请大家想好，支持男爵的请举起手。”
台下居民们一些举起手来，袖子顺着手臂滑落下来，光影在他们手臂的沟壑上流动。镇长看了看，大致地估略了一下数量，毕竟光线晦暗，不能保证没有误差。
“好，可以放下手了，现在支持赛弗涅也就是安全官的请举手，之前举过的请不要动作。”
另一批人举起手来，火光照在他们的肢体上，因农作而操劳的手臂肌肉分明。
镇长数了数，越数表情越凝重。
“好了，请放下手来。”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头，低下头来，根据自己看到的投票结果，两方的数量相差无几，算上误差，那差不多就是平局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实行哪一种都会引发很多人的不满，反而给实行增加了难度，搞不好还会引起分歧。
他走到台前：“大家要不再想……”
“喂！”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末尾里冒出，众人纷纷回头，旁边的人识相地让出道，一个纤细的女性身影逆着光进入了镇长的视线。
“为什么不给小兰伯的意见投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