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時代大樓時天已經黑了，周塵兮小跑着搭上了附近的地鐵。
由於是交通高峰期，地鐵上全是上班族和學生，他擠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勉強能落腳的車廂。用S-card看了眼時間，18:30，按照以往的排期，再過一小時，就是小瓷學姐直播的吐槽大會。
“得趕緊回去做飯。”他低頭喃喃。
就在這時候，背後的車廂長椅處，傳來了令他此生都不願再聽到的聲音。
“只是去K個歌而已，別不給面子啊。”
周塵兮反射性地回頭，坐在車廂角落椅子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小瓷學姐。而在她對面，一個染着紅毛的高胖男生雙手撐在車廂上，擺出壁咚的架勢在學姐耳邊說著令人厭惡的話。從制服款式來看，還是和學姐同款的水明初中制服。
“……對不起，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出去。”學姐縮着身子，斜着頭說。
“別這樣嘛，我們老大可是給你刷了不少禮物呢。”
“就是，K歌而已，又不會把你怎麼樣。”站在紅毛旁邊的兩個男生邊說邊嬉笑。
隨着學姐的表情從為難轉向厭惡，周遭空氣也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周塵兮從一旁望去，待在學姐附近的乘客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大家都只顧低頭玩手機，偶爾看戲似的望一望角落，轉而又繼續低頭盯着手機。
在這個冰冷的時代，在這座冰冷的城市，每個人都只守着自己那一方凈土，那些本該流淌在身邊的溫暖漸漸凍成冰塊，落在地面，被人們踩在腳下。
放在平時，周塵兮大概也是這群人中的一份子，可這次被騷擾的是學姐，是他最傾慕的人，他已然無法袖手旁觀。
“……你們沒看見，她不願意么。”儘管全身僵硬，周塵兮還是走到紅毛身邊，說出了這句話。說到底，男人其實是種很傻很傻的生物啊，愛慕一個女孩，哪怕那個女孩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會忍不住萌生出想要保護她的想法。
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周塵兮明顯感覺到有許多目光投在他身上。
紅毛緩緩抬頭，瞪着周塵兮，他的臉因這刺耳話語變得畸形，眉角上揚，嘴角下翻，凶相畢露，“你知道我是誰嗎？”
周塵兮還沒回話，兩個小弟便一左一右笑着搭住了他的肩膀，“小朋友，連楠哥都敢惹，活着不好嗎？”
楠哥……聽到這個名字，周塵兮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在他所處的學區，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校霸雲楠，他的母親是當地政府領導，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房地產商，如此背景與財力，在這座偏遠南方城市絕對是極具震懾力的存在。而且他還糾集校內不良，搞了一個幫派，在附近學校到處徵收保護費，調戲女同學。誰要是不服，走出校門就會被他的兄弟們推進街巷裡痛毆。至於規章制度，有着那種級別的父母庇佑，只要控制好尺度，根本沒人奈何得了他。
雲楠轉過身，單手抓住周塵兮的衣領，把他拎起來用力撞在牆上，“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不爽？”
附近的乘客生怕受到牽連，都從位子站起來，擠到了車廂另一端。
如果只是依靠背景，反抗他的人絕不在少數，雲楠之所以能橫行無阻，更重要的是因為他的拳頭確實夠硬。黝黑的皮膚，線條分明的肌肉，而且因為有練習空手道，他的打架技巧非常優秀，即使是健壯的成年人，也只有被他痛毆的份。
周塵兮靠在牆上，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媽的！你那是什麼眼神？敢瞪我？”楠哥面部的橫肉抽動，抓着周塵兮，又把他往牆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轉瞬間，巨大的痛楚從後背蔓延開來，周塵兮感到自己頭腦昏沉，胸口甚至有種想吐的感覺。
“這小子我認識……對，就是以前七班那個扮豬吃老虎的小子。”其中一個小弟說。
楠哥眼角微微挑動，“吃老虎？”他瞪着周塵兮的眼睛冷笑了一下，“怎麼，你還想吃我？可以啊，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你不是想英雄救美嗎？來，聽好了，我在這個女人身上總共花了……我算算，大概三十多萬吧，只要你現在把錢還給我，這個女人就歸你，你想怎麼樣都行。你不是高富帥嗎，這條件很公平吧？”
周塵兮愣住了，三十多萬，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卡里能用的錢差不多只有六萬，如果要還掉三十萬，就得把家裡的設備全部當做二手品轉賣，考慮到二手品價值會大打折扣，甚至還要借錢來補數，可孤零零的他又有誰會借給他？那麼就只能把房子賣掉。可如此一來，他就會一無所有，平靜安逸的生活也將不復存在……
他該這麼做嗎？該犧牲自己平靜的生活這麼做嗎？
短短的一秒內，周塵兮的腦海里飄過了無數念頭。
就在這時——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學姐忽然抬起自己弱氣的小臉看向他，“你走吧。”
周塵兮愣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捏住，毫無痛感，卻令人喘不過氣。
是啊，這種事根本不用他管，就算他想管，也沒有能力去管，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事情發生。
“……說到底，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弱肉強食，沒有掌握權與力的人不會被愛，也沒有愛的資格，只能永遠孤獨，永遠待在陰暗的角落裡顧影自憐……”周塵兮靠在車廂壁上，腦海里回想起那月對他說的話。最終，他還是和那個雨夜一樣，低下了頭。
“沒本事出來裝什麼，老子最煩的就是你們這種垃圾，揍你還嫌髒了老子的手。”楠哥嫌棄地呸了口唾沫，再不理他。
列車到站，廣播里清麗的女聲機械地播報，車門打開。
周塵兮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走出了地鐵。
外面是漆黑的夜，人聲鼎沸的街道，滿地黃葉。他站在列車門口，聽到楠哥又走到學姐面前，旁若無人地調戲着，所有聲音都被冰冷的鐵門隔在裡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其實他早該明白的，從他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就已經被捲入洪流，根本忘不掉，也逃不掉。人們總認為時代改變了，可實際上什麼也沒變，沒有權與力的人永遠只能像螻蟻一樣活着。
樓頂的風景很美，那是因為你站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俯視這座城市，所以才能欣賞到那些渺小而美妙的色彩與線條。可當你匍匐在地上，仰視這一切的時候，美早已不復存在，留給你的只有不甘與屈辱。
周塵兮的心裡忽然騰起一股炙熱的憤怒，不是對於調戲學姐的雲楠，也不是周圍那些低頭看戲的人，而是毫無力量的自己，螻蟻一般的自己！
濕潤發紅的眸子瞪着街道盡頭，他發了瘋似的往地鐵反方跑去。
瘋狂地奔跑，跑到雙腿酸得快要斷掉，跑到胸口就要窒息，跑到喉嚨口溢出甜意……然後回到咖啡廳門口，一腳踢翻垃圾桶，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將那張被他揉成一團丟掉的名片重新握在手裡。
名片上清楚地寫着那月的電話，彷彿貼着門牌的地獄之門。
周塵兮很清楚，一旦他撥出這個號碼，便等於走向了地獄，再回不了頭。但事到如今，他不會再選擇逃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雨一直下，除了讓雨水淋濕自己，別無選擇
伴隨着S-card發出清冽的鋼琴等候音，那月稚氣的童顏出現在了光屏上。
“喲，少年，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嗎？”
“我有一個條件。”他輕聲說。
“條件？對我的身體產生興趣了嗎？”那月斜眼笑着，“玩笑啦，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都可以答應你。”
“我要在龍國的檔案庫里找一個人。”
“龍國的檔案庫？唔……只是找一個人的話，應該沒問題。”那月用手指點了點嘴唇，擺出思考的架勢，“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決定離開這座安逸小城，走上追求權與力的道路……是因為失戀？是想掌握權與力追回女神？還是說被人欺負了，想把那些傢伙狠狠踩在腳下？亦或是，想找到某個人……向他復仇？”
“都是，我會努力走到那些人面前，讓他們後悔。”
“你說的‘那些人’中有我嗎？”那月試探着問。
“沒有。但有機會，我會揍你的臉。”
“面對我這樣的美少女，你還真下得去手的……”那月哭喪着臉，“我突然有些後悔為你打開這扇窗了。”
但是，晚了。周塵兮走到空蕩的走廊上，望向窗外，也望向這座冰冷的城市。教堂的鐘聲幽幽響起，今夜，註定不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