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死了,石泉很確定,因為世上無人能在肺部被捅穿的情況下還能生還。

手中的短劍長約半尺,一直捅穿至李正的胸前,那個男人必死無疑。

他在死前會想什麼呢?

石泉默念道:“一定……很恨我吧……”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古宅埋藏火藥的陷阱不知為何被孫虎他們所識破,引線皆被拆除。而三萬農兵又聲勢浩大地沖向皇宮,李光天肯定已經察覺到了李慶的陰謀,他必然會想方設法地停止對李正的刺殺,為自己的戰敗做好退路。

所以,作為李慶的卧底,石泉必然不能讓李正活着。

然而,就算一切順利按照計劃又能怎樣?李光天和李慶還是會要李正死,無論怎樣,李正終究難逃一死。

真是個可憐人啊。

石泉有些厭惡地丟下手中沾滿李正鮮血的短劍,素白的小手顫抖不已,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殺的還是李正。

好想吐。

猛然間,石泉反應了過來,她趕緊撿起短劍朝枯井丟下去,又掏出手絹擦乾淨手上的血跡,聞了聞,沒有太大的血腥味,遂把手絹也一併丟入枯井中。

將一切殺了李正的痕迹抹除后,石泉打算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她低下了頭,慢慢地積蓄眼淚,只等回去后就哭着對他們說李正拋下了她,獨自逃亡了。石泉有把握騙過每一個人,更何況她一開始本來就是石武故意安插在李正身邊的眼線,就算曾站在李正這邊過,家人也不會故意為難她的。

更重要的是,李慶馬上就能贏了。

深吸了一口氣,間諜少女已經將接下來演戲要用的情感與淚水積攢好了。

實際上演戲並不困難,只要回想一些曾經有過的相同經歷,將相同的情感爆發出來,便足以能夠以假亂真。

比如,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被男人丟棄后,無依無靠的悲情少女的形象。

石泉的腦海里開始回放起那些曾經與李正共度的美好時光,忘卻了雙方互相利用的身份,只全當作都是真的,下一刻,便又切換為李正被自己背叛,滿臉怨毒地盯着自己,不斷地落入枯井。類似的場景重複了十幾遍,宛如成真了般,石泉的感情被帶動了起來,她紅眼眶向前方拖着身子走去。

感情這種東西,是可以被欺騙的。

閑暇之餘,石泉也曾經想過感情究竟是什麼,因為有時候,她是真的分不清哪些是演戲,哪些又是真情流露。就像現在一樣,如此想着這個問題,悲傷的情緒不斷湧出,卻又能更好地掩飾住這位少女本來的面目。

沒走幾步,石泉忽然停了下來,原本演好的表情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了驚訝、疑惑與……

恐懼。

站在石泉面前的是位老人。那人身高九尺,穿着與普通市井小民並無兩樣,僅一件灰得發白的粗布衣與長褲,滿臉白須長飄,一頭長白髮垂直披散於兩肩,一股凌厲至極又深沉如大海般的氣質撲面而來。

護國公,石武。

石泉的爺爺來了。

因為來的太過突然,石泉甚至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她一時間也想不出該拿怎樣的表情去面對眼前這個龍殤武功、心機皆是第一的男人。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石武像是看穿了一切,他的目光冷如冰海底下千尺,表情好似大廟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佛,質問的語氣輕如空中白雲,重如腳下深厚的土地,直壓的石泉喘不過氣來。

“……爺爺……”石泉索性放開了,認命了,露出了凄慘的笑容,只聽她緩緩道:

“爺爺,我想要自由啊。”

剎那間,宛如時間暫停了一般,空氣凝固住了,飄落的樹葉給定住了,世間萬物都在屏住呼吸。

石泉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便如李正那般很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一樣。年紀輕輕的她在家族、男權、政權的三足影響下,流轉於三個男人之間,沒有一樣事情是她自願的,所有人都在利用她,曾經的李正,現在的石武與李光天,還有那李慶。她不是沒想過與失去一切的李正一同逃跑,但是為了李慶口中的平等世界,那個女人也可以撐起半邊天的世界。

石泉還是做出了決定,她狠下心,殺死了自己可能付出過真情的對象。

而如今,又輪到她了。

“孩子……哪有什麼自由啊。”

一直穩如泰山、處驚不變的石武終於流出了一絲凡人的情感,他充滿遺憾地說道:“你殺了李正,背叛了李光天與元帥府。今日,你必須死在這裡,我才能給他們一個交代。”

石泉早已閉上眼睛,一副認命的樣子:“動手吧,爺爺。”

空氣又開始流動了,樹葉也終歸飄落於根下,石泉還是逃不出別人的手掌心裡。

但聽一聲“住手!”忽地狂風劃過,一道黑影沖了出來,順勢抱走了石泉,接着又運起畢生功力,行如迅雷般匆匆從石武面前飛走了。

從始至終,石武好似不曾動過一下,只是面部無表情地望着那人帶走石泉。

而那人,正是華竹。

“前輩!”在一旁躲着的陳仁等人眼看着華竹懷抱石泉疾風般趕來,竟一時間被嚇得呆住了。

“快走!石武非我等所能抵擋住!”

華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乾脆利落地抓住陳仁與無聲鳥的後頸,那大手宛如吸盤一樣,死死地把兩人的後頸吸附在火熱的手掌心上,而華竹的另一隻手則抱着毫無反應的石泉,幾人飛馳而去。

一路上,陳仁只只感覺自己與無聲鳥貼的賊緊,二人的身體滾燙無比,羞的陳仁根本不敢看無聲鳥,只覺得兩人之間的吐息交換,好似幽蘭沁入心肺,無聲鳥的身子極其柔軟舒適,緊貼過來的皮膚令陳仁只感覺慾火焚身,血液流動速度極快,好似要衝破自己的這身氣囊一樣。至於無聲鳥,也是同理,臉蛋紅的要滴血似的,羞澀的她也不敢看陳仁的臉。

只可惜,忽然間,華竹的右手用力抖了一下,兩人的頭不受控住的搖擺,登時,四目相對,嘴唇相碰,當是一副奇妙景象。

“啊~!!”

陳仁與無聲鳥同時羞愧地叫出了聲,華竹也放開了這兩人,忍不住后怕地回頭看去。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攜帶三人重量的華竹竟已奔出百里遠,可見此人單輕功水平便足以傲世群雄。然而即便如此,在石武面前,華竹也絲毫不敢有所懈怠,再低頭向石泉望去,竟啊的一聲:“豈有此理啊!!”

陳仁與無聲鳥皆被這聲音給嚇了一跳,轉過身去,卻見華竹正抱着石泉,氣的渾身發抖。

不,又或許,那是在害怕。

只見石泉面色發黑,已是死相,在華竹的懷裡香消玉殞,懷中輕輕一抖,嘴角、鼻孔、耳洞皆流出瘀血。

華竹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懷中女子的柔軟程度,這倒不是石泉身材有多好,而是她的五臟六腑、心肝脾肺腦,所有的器官皆已成了一團漿糊,骨頭碎裂成渣,全靠一層人皮包裹着這些稀碎的內體,勉強保持着人形。

早在華竹出手之前,晚在石武說完那句話之後,石泉便已身亡了。所以石武才會冷冷地望着華竹帶着那具屍體離去,因為人早就死掉了。

誰也沒看清石武究竟是何時出手,又是怎樣出手的。單是靠內力震碎敵人內臟便已是江湖一流高手,而能瞬間出手並把人的體內震的稀碎,還能保持住人形,卻是連華竹都聞所未聞的。陳仁與無聲鳥回想起剛才的場景,不禁嚇得渾身顫抖,難怪華竹如此慌張地帶着他們逃跑,石武武功之高,絕非凡人所能企及。

華竹此刻真是又驚又氣又怕,驚的是石泉死了,氣的是石武竟然毫無人性,居然就這麼剝奪了自己親孫女的性命?他小時候難道沒抱過石泉嗎?他究竟是如何下的去手的?!摧毀了一個少女的大好年華啊!而怕的,也同樣是石武本身。此人無愧於龍殤護國公,武功高絕,可匹敵千人,至少華竹沒把握能接下他的一招半式。

“前輩,我們該怎麼辦?”陳仁有些手足無措地問道,他還震驚於石武的武力之下。

“莫慌。”華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輕輕地抱起石泉,準備帶着她的回去,日後也好安葬這位間諜同伴。

至於石武,李慶也早已有了對策。

“陳殿下莫要擔心。”華竹望着遠方,“您的部下無刃可是劍神方洛的弟子?”

陳仁趕緊回道:“正是!”

華竹鬆了一口氣,微微笑道:“那便可放心了,不滿您說,劍神大人現在就在我們的隊伍里。無刃殿下也是因為他的師父在此,所以才肯與我們合作的。”

陳仁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華竹道:“因此,眼下也只有請劍神出馬,才能與那石武抗衡!李慶殿下的理想才能夠實現啊!”

華竹、陳仁、無聲鳥,三人皆眺望遠方。只聽戰鼓雷鳴,好似烏雲密布,天空不知何時竟昏暗了下來,腳下的大地在顫抖,遠處的殺喊聲陣陣傳來,龍殤的皇位之爭,便已到最關鍵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