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之章.十六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那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悠闲,打破了殿堂的宁静。

台阶之下安静站着的人点点头,听着那声音,踏前一步。

那家伙是一个人类少年,一身贵族黑礼服,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显得一副华贵气。少年在逐渐膨胀的光芒之中抬起头,露出一对黑色的眼睛,和他褐色的中长发,脑后颈处束起了一个小辫子。

面容清秀的有些像一个女孩子,不够轮廓上的一些俊气对此进行了中和。少年看起来才十八岁左右。

他握着一柄黑色的造型古怪的重剑。剑刃出散发着奇怪的寒气。

那是一柄十字大剑,剑身有半人长,刃处异常的锋利,如果是第一次看到的人,也许会害怕的双腿发软也说不定。

强忍住几乎充斥整个殿堂的光芒对视野的干扰,贵族少年——枫铭强迫自己的双眼看着那被光芒掩盖的钢铁王座,即使视野中满是刺眼的白色闪光。

意识到了他的不适,白色的光芒逐渐退却了了下去,一如黯淡的太阳一般。

王座上,有东西向周围持续散发着如同音波一般的声音,但是这种缓慢而轻快的音波声听起来却又是那样的美好,简直是对耳朵的享受。

在它本身的光芒黯淡下去以后,殿堂内部的光芒也开始逐渐散去。

枫铭睁开眯着的眼睛,因为强光而一时几乎失明的视觉在逐渐恢复。

在少年面前,由钢铁铸造而成的古代王座上,一枚巴掌大的光球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等待着有人过来将之轻轻捧起一般,但是它本身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圣洁,那光滑的表面几乎无懈可击,让人甚至都不忍心去触碰。

枫铭做出了回答,念出了那神圣的名字。

“伟大的人类之王,世界的再造者,创造之神,前鹰之约瑟翰林帝国人帝,约瑟翰林先代人王,其名为,维德佛尔尼尔。”

努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他明白自己所面对之人的可怕,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只能祈祷自己在,与漆琅以外的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再颤抖。

事实上这也许起到了作用,长长的一段话内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松过气。不知道是出于他自己的控制,还是来自光球的恩惠。

那枚光球开始静静地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意识到这一点的枫铭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不再颤抖,而是,感觉身体很轻——仿佛突然充满了力量一般。对此,眼前的光球只是慢慢的在王座上慢慢地旋转了一圈以强调自己的存在。

“称呼维德佛尔尼尔即可。枫铭.伊尔,告诉我你的想法,然后付出相应的代价。”

它的声音平淡轻松而自然,这种自然的态度让枫铭心中涌现出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但是至少,现在他必须忍着。他叹了口气,抬头。

“我明白,从我到达这里开始,这就是我的命运了,对吧。”枫铭说。

“你手中拿着处刑人之剑。伊尔家族的人到达这里,只能是为了牺牲而至。准确的来说,自诞生开始你就是在顺从着命运,只为了到达这里而已。”

光球的声音不慌不忙,缓慢而显得非常亲和。

“……我明白了。”

枫铭轻轻笑了笑。暗暗握紧了拳头。

忙活了几年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代人王让百姓的愤怒到达巅峰的时候。忙活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明白了到达人王殿堂的方法,明白了见到身的方法。

“既然你已经到达此处,那么先姑且赐予你明晓你的命运的权利作为奖励吧。”

“……不胜感激,或者我应该说谢主隆恩?”枫铭假惺惺地说道。

枫铭握着手中黑色重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微弱的黑色光芒开始在剑身上闪烁起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让光芒退却下去。

“我创造了表面上负责为国家处置王权的虚设者,伊尔家。只是作为名誉上的弑君者,为了增加举国上下对我的认同而已。因为他们实际上并不掌握处刑贵族以外的任何权利。”

它漫不经心的说道,并没有在意枫铭的嘲讽。

“是啊,我们每一代的人都追溯着自己的存在而迷茫。都为伊尔之名而迷茫,就是因为您的缘故吧。”

枫铭这么说着,看到那光球上为此而短暂出现的一个句号迅速消失。

他环顾周围的情况,曾经的王在今日的殿堂之中诉说着。

人王殿堂,外观呈现三角形金字塔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金字塔屹立于城墙之中一般。实际上,真正的大贵族们都知道另一件事,人王殿堂大金字塔其实是实心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只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假货罢了。

当大贵族踏入城门,就会被传送到真正的人王殿堂。金字塔只是一个摆设,城池也是一个摆设。只有一个大堂的人王殿堂的钢铁王座上,在那里浑身披甲的该代人王等待着人们的到来

尽管那终究只是这一代的人王。

该代人王不过是半神,神之子。

“没错。”

“我为了给自己留下回来的条件,于是开始寻找自己铺设的棋子,最后发现了本身就没有重要作用的伊尔家。”

“我赋予漆云权利,让他秘密赐予伊尔家的人降神的权利。但是他当时没有选好正确的人选。也是,那家伙过于懦弱,始终下不去手。”

漆云,该代人王真正的名字。也唯有面前的这位大人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念他的名字了。枫铭看着眼前的光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感叹号。蓝色的感叹号,看起来有些滑稽。

“然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的存在,证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伊尔家的人。是在什么时候,回答我。”

枫铭愣了一下,随后挠挠头发:“这个嘛……应该是在监狱里吧,或者说如果他们想动手,只能是那几天了,只不过我没什么经历的印象——赋予降神权利的方式是什么呢,人王殿下。”

“月光,孩子,是月光。”光球温柔地说着,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在训诫他的后辈一般。

“……对,月光。”枫铭昂首,露出颈侧的黑色纹印,那上面是一只鹰,黑色的鹰。他碰了它一下,痒痒的,有点疼。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赋予了降神的使命,只不过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而已。

“你看起来不是会隐藏自己的人,你和漆琅那孩子的计划,或者说,她让你做的事,回答我。”

神的声音音调上升了,枫铭想。神确实和人类一模一样。遇到在意的事会充满兴趣,这是没错的。所谓神,终究还是为人而存在的,枫铭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后,做出了解答。

“她啊,那蠢女人让我跑路。”枫铭笑笑。

“……”

不由自主,突如其来的一阵沉重,双膝一软,枫铭跪倒在白色的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他的膝盖非常疼,他勾起嘴角,眼中是满满的不屑。

“你不相信吗,神。”枫铭看着眼前的白光。

“我相信。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把手中的那把剑放下来而已,你缺乏足够的礼仪,少年。”它淡淡的说道。

“降神仪式的话,不是需要由我来让这柄剑将自己开膛破肚吗,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枫铭说。

“你来到了这里,那么你就会这么做,不需要我催,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我不会为此而产生着急的情绪,没必要。”

“在那之前我要从你这里了解一些事情,届时再进行仪式也不迟,少年。”

枫铭叹了口气:“那么便如你所愿。”

光球的光芒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第一个问题,你想干什么?”它的声音出现了波澜,枫铭心一惊。

“您的话,不应该全知全能吗,真是奇怪。”他嘲讽道。光球轻哼一声,枫铭只觉一阵重力袭来,自己便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都扑在了地板上,在他面前,一个飘渺的身影出现了。

穿着一身白色的轻衣,外面披着一件白袍。神按下了头顶的风帽,双手插在长袍口袋里。

他近距离听见了那玩世不恭的声线:“人为人,神为神,我说了,你缺乏足够的礼仪。”

“……我想让您重现与此世,仅此而已,吾神。”枫铭低着头,看着白色的地板,顶着巨大的压力吃力的说道。

然后他听到了响指声,自己的力量终于回归了,枫铭呼出一口气,艰难的喘着气,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青年,那家伙脸上挂着让人见了就生厌的笑容,眯着眼睛,青年望向殿堂的大门口。

“奇怪,你在希望着一个人可以到达这里,这样你就会拥有更多的勇气。”青年说。

“……我不否认。”枫铭说着,试图直起身子。他感到许多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的背脊压垮下去,他知道他面前的人的可怕。枫铭垂下的长刘海挡住了他的面容,神对此,不慌不忙,只是微笑。

“而在这同时,你又不希望她到达这里。为了她的安危。说到底,你在害怕着我。如果你真的害怕我,那么你也不会来到这里。”

“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对吧……神。”枫铭捂着头,一阵阵的疼痛如波澜一般袭来,仿佛将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掉一般。

恐惧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双腿又开始发软,心脏的跳动愈加激烈了起来。

“喂,处刑人。”

那个夜晚,少女挠挠头发,走到他面前。漆琅在犹豫着什么,她有什么想告诉自己的。枫铭不太明白。漆琅思索片刻后,对他伸出手。枫铭看着那小手摊开,一根白色的小草在她的掌心静静的躺着。

“……你什么意思。”枫铭看着她,愣愣的说道。

“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我在打你的时候顺便在草地上拔的。当时还以为是你的头发,觉得很柔软,就留着了。”漆琅平静的说。

枫铭思索片刻,伸出右手,捻起这根小草……然后是软软而温暖的触感,少女的两只手捧着他的右手。枫铭抬头,少女对他轻轻笑了笑。漆琅的笑容永远都让人充满信心,只是看到了,就感觉自己可以因此而无所不能。

“你的父亲已经将他麾下的军队不动声色的交给我们了,披上黑甲后他们也成为了反抗军的一部分。你的父亲不用参战,你的姐姐也不用。”

“……你到底想说什么,漆琅。”枫铭愣愣的说道。漆琅对他点点头。

“所以,你也不用。”

“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吧,辛辛苦苦救来的人死在战场上有点可惜。你还有父亲和姐姐在等着你回家,所以你走吧。”漆琅笑道。

“……”

漆琅说:“处刑人?好歹回我个话,今天晚上我得早点睡,明天就是战斗开始了。”

枫铭说:“自从小时候那次以后,你下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不能拒绝,你不会给我机会的。”

漆琅颔首:“你父亲的马车就在外面的人王像边上等你。”

枫铭笑笑:“我知道。”

他们打开了大门,他们顺着阶梯一路向上。漆琅握着火把在枫铭前面走着,枫铭没有说话。一路无话,两个人保持着非常尴尬的情况,枫铭死死的握住楼梯扶手。他很想问她,问她说那么他算什么,她救他只是为了让他为漆琅争取到更多的力量,然后一脚把他踢开吧。这算什么——不。

“你不适合战场,小叶子。你不是应该死在战场的人,你应该在和平时代拉着心爱的女孩子的手走过繁华的街道。你的诞生不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漆琅在黑暗中说。

“你永远都是这么说……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啊。”枫铭突然张嘴,大声吼道。

面前那摇曳的火光随之而停下。他站在楼梯上,双手握拳。他大吼起来,不知道是要吼给谁听。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战斗,我想要跟你一起去踏破人王的城墙,去把那家伙从王座上拖下来——你以为我是这么想的吗,别搞得好像你很懂我啊!我啊,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你死啊!”他对面前那个灰色的背影吼道。

“你们所有人,雪风!貂泽!繁启帚!怒风大叔!你!你们,你们搞不好会死的啊!而那个时候我会在哪里啊!?在老爹和老姐的怀里仰望着从来都没有光亮的天空为你们祈祷吗,我才不要啊,我不想看着你们死啊!”

声音带了哭腔,他鼻子一酸,非常不争气的哭着高呼着。向着不知道是谁,向着少女,向着自己的命运:“如果怎么做选择都会有人不开心的话,干脆就让我也一起不开心好了!我要和你们一起死啊!

我欠你一条命,所以说,现在,让我还了它啊,漆琅!!!”

那火光颤抖起来,然后整个最后的摇曳以后,整个熄灭。

啪。

脸上受到了重击,火辣辣的疼。正打算说什么,自己已然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怀抱住,那家伙的手按着他的头。枫铭咬着牙,强忍住不继续哭出来。然而不争气的身体却在不断地抽泣着。

“从小到大,每一次,我救你,是因为我羡慕你,你有父亲,有姐姐,而我的父亲和哥哥,形同虚设。”

他感到对方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女孩死死的按着他的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不欠我的,你欠你自己的。你应该让自己抛下这一切负担,然后离开。”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主动帮忙,你却一直在帮我,谢谢,小叶子,非常感谢。”

对方的头靠着他的头,枫铭心中再次涌现出一股酸意,但是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漆琅信誓旦旦:“我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死的。但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他们犯的错,我要为之而负责。我要把他们打醒过来,为了人们,为了我自己。”

最后的机会了,这以后两条大道,各走各的。

也许会再会,也只能假装互不相识了。枫铭鼓起了最后的勇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漆琅,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仿佛恋人之间的呢喃一般,他听见漆琅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说着。

够了,真的够了,他说出来啦,终于说出来啦。

他喜欢着漆琅,喜欢着那个会为了他人而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漆琅,喜欢着那个平常一副假小子样子偶尔却会像个少女一样露出可爱一面的漆琅,喜欢着忍住叫他小叶子的冲动叫他处刑人的漆琅。

枫铭为那夜救下自己的少女而着迷。他还不了她什么,他注定欠她,而那些东西。终究还是还不了,

少女吐气如兰,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紫阳花的味道。真是很美好的香气,和它的主人一样。

他自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他知道这段感情的结果。没有任何希望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道路的两个人相会了,于是错误开始了。

“你该喜欢更好的女孩,小叶子。而不是一个压根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假小子。一个自以为是的偏执狂。一个被父兄抛弃的女妹。一个一点也不像灰之公主的灰烬之王。”

漆琅喃喃道,听到了枫铭的笑声,头部传来温暖的触感。枫铭摸着她的头顶。就这样抱了几分钟,枫铭挣开了女孩,捡起了火把,在黑暗中,火焰再次升起。这一次枫铭走在漆琅前面。

“你放不下,我没资格让你放下。”漆琅说。枫铭没有回答,一路无话。只有两个人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最后,双王像之前,在他坐上马车之前,漆琅听到他在黑夜中向自己大吼。

“要不是因为喜欢你,谁他妈的愿意像个傻子一样挨你几年的毒打啊,你当我是受虐狂吗,大笨蛋!”

然后,在漆琅的视野之中,那个摇摇晃晃的少年丢下火把,慌慌忙忙的跑上马车,边哭边跑。看起来真怂,真的很滑稽。

“……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可爱,谁愿意欺负你啊,打起来都不带反抗一下的。”

“傻子。”

“处刑人之剑,乃是为弑君而存之剑,上斩人王两君,下斩三方领主。”

“即使已经失去了光芒,即使本身只是假惺惺的象征,即使它的缔造者最初只是给予他一个空壳。就如给予我们伊尔以处刑人之名一般。神不在乎。”

疼痛不断地蔓延,愈演愈烈,大脑仿佛要炸开一样的疼痛,枫铭捂着头,双腿发力,他的身体反抗着神明,他站了起来,他直起了身子,左手中握紧黑色的处刑人之剑,右手拨开面前的刘海,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眸子。他褐色的头发在光芒中飞扬,如同晚霞一般。

“但是,这把剑,这个姓氏,真的拥有弑神的力量。只要斩下,就是人神也必死无疑。它是为了大义而存在的,为了苍生而存在的,即使那毫无意义。”

“这个时代,人们的声音在高涨,对王的不满在高涨,所以我因此而存在。所以这把剑,恢复了它昔日的光芒,处刑人之剑,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光芒高涨过!”

双手握紧剑柄,看着面前微笑着的白色神明,少年怒吼起来。

“……你一直在等待着我被你欺骗,等待着我到达人王座,等待我将半身显露。你想要弑神,即使那几乎意味着,你的死亡。”

白袍的王者喃喃道,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来,衣袍随风飘动于是在他身后,突然显现出的千万道光束向上升起到了天花板上,旋转,汇聚成一团巨大的光球。

“我名,枫铭.伊尔,挥动处刑人之剑的人,代表人类,或者自己……”

随着白袍神明压下手,巨大的光球中突然爆泄而出千万把光剑,每一把都足以致命。枫铭平复着呼吸大吼一声,他踏前一步,长剑高举过头,然后向着那神明猛地挥下,剑刃仿佛是要斩开一切一般,这就是,属于他的决意。

“向神,宣战!”

这一刻黑色的长剑从天而降,这一刻少年不再后退。已然成长的少年,现在,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也是绝对不会再后悔的抉择!

轰!

长剑破开王座,从古代开始就一直存在着的人王座整个爆裂开来,枫铭后退一步,双手挥剑带动身体转身一剑斩向扑袭击而来的光剑,他每一次挥动,长剑旁边黑色的剑压都会将无数光剑撕成碎片,然后少年高高跃起,长剑挥出巨大的弧线斩破天花板,大光球整个爆裂!

嘭!

随着天花板的坍塌,无数的石块落下,对此少年只是握住长剑,一脚踩在王座上,回头。白袍的青年的笑容愈发邪恶,他的手中出现了另一柄黑色的重剑,然后他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枫铭的样子。将半身化作自己所见之人的神明立于原地,等待着枫铭的再一次攻击。

“你认真的吗,少年。如果你输了,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届时,我将登临于世界。届时你此时此刻所守护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另一个少年笑道。

“啊啊——我当然知道啊!”

枫铭跃起,于空中旋转起来,长剑挥出无数道弧线,随后带着他的身体整个狠砸下去。已经不是在挥砍了,他几乎是在利用重量和剑压,掀起黑暗的波澜,埋葬面前的另一个自己。他在冲击,他在坠落,自上而下的坠落,他不断地翻滚,不断地增加自己的力量,然后就在长剑再次直直的劈下的一刻!

“所以,我必须要赢啊!”

巨大的轰鸣声破开这世间一切的尘埃!于是此刻落下的枫铭,长剑劈斩!视野中另一个枫铭在原地,单手挥剑直直接了上来!长剑对撞,让人牙酸的撞击声掩盖了一切,然后,碎裂!

首先是对方的长剑本身,然后是他的手臂!剑刃直劈而下,斩下了神明的左手!那少年后退一步,左手落在地面上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我的剑为大义挥动,我的身体为大义而战。只要是你,只要是神明的你,就根本无法抵挡它!”

落地以后猛地弹跳起来踏前一步,枫铭双手握剑直直的向着对方的另一只手斩了过去。少年大喝一声,八层苍白色的结界显现在他面前。然而,枫铭稳住身形,横剑直冲过去!深黑色的剑刃扑刺而去,一层层的障壁随之整个碎裂!

“少自以为是了,神明!”

轰!

“你的力量从何而来……该死的海瞳吗。”少年笑着咬紧牙关,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向后一跃,随后一个巨大的圆形墙壁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而这个时候枫铭已经到了,他双手中所刺出的长剑,将之整个摧毁!

然后携奔跑而突刺,剑压卷起了周围的碎石,挺剑刺向少年,对方向左跃开,而枫铭则立刻选择向左前扑长剑劈落而下。

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裂痕,少年出现在他身后。脸上的笑容中显现出了一丝杀意。

“我本不想杀你。”

“这是你自找的。”

枫铭突然听到了哀嚎,无数的哀嚎声,那是来自死者的,最后的呢喃声。这微弱而复杂的声音组成一团,聚集在一起灌入他的耳朵。恐惧感在不断上升。他身上的重力在不断增加,增加,再增加。双膝几乎快要忍受不住软下去。

“想活下去。”“不想死。”“想听到声音。”“各位保重。”“求求你,不。”那些声音重复着诉说着,枫铭头痛欲裂,但是还是死死的握紧手中的处刑人。

不,不行。不能向这个男人下跪。

“我能创造一切,我能创造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存在着的事物,和不存在的。”

在战斗开始,少年完全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在用非常简单的方法攻击他而已。枫铭意识到,对方终于认真了起来。

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

枫铭弯着腰,吃力地试图站起,然而头上突然传来了压力,他的头被一只皮靴按下,对方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让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忍不住倒下去,被一脚踩着,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少年踩着枫铭的头,不断增加着脚上的力道。

“汝见真王,理应朝拜。”

“落叶归根,乌鸦反哺。”

“三言二拍,五十千万。”

枫铭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这是人王登临令。对方不只是打算杀了自己……最坏的结果出现了,他想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现世。枫铭想也不想便试图松开手,将处刑人之剑丢开——做不到。

“创造新生,生命赋予。”

“万象归一,众生跪聚。”

少年收脚,随后一脚把他踢翻。枫铭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慢慢站起来,他想要松开自己的左手,但是做不到。他眼睁睁看到自己双手紧握着那把处刑人之剑,将它倒持过来。锋利的剑刃直指向着自己的腹部。

不,不要,不要啊。

少年站在一边,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着他,继续诵唱着。枫铭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他知道,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在这里倒下。

不行啊……!?

如果在这里被夺取了身体,那家伙,那家伙就会用自己的身体出去,屠杀那些反抗他的人们。那之中有貂泽,繁启帚,雪风,怒风。有他才见过面的拉塔托斯克和江户夜花盛。也许还会有他的姐姐和父亲。

还有漆琅。

不要,不要死在这里,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啊。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他是为了杀了人王而来的。是为了与他一战而来的,为的是胜利。护国者没有任何对神的力量,漆琅他们终究无法杀死神。只要进入人王殿堂,他的半身就会将他们全杀了。

枫铭起初还在欺骗自己,也许此处的会是人王,而非先代人王维德佛尔尼尔,只不过是一个半身而已。但是他听到了人王的呼唤。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切。

他循着直觉,走到地下室,捡起了处刑人之剑。他握着那把剑,从家里逃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怒吼。他说老姐我爱你,他说老爹我爱你。但是有一个人啊,我一直都,一直都没有为了爱她而做什么啊。

我一直都只是在自顾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我认为是对的事情,他们只能帮助漆琅,不能救她的命。我现在啊……想要还她一些东西。

所以我啊,要还她一条命。上条命是老爹给的,我把它献给了老姐。这条命是漆琅给的,我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所以说啊,对不起啊,父亲,如果有来生的话。

要在家里做好,好吃的羊角面包。那个时候啊,我会把这条命还给你,一辈子。这条命,来生再报。现在,枫铭.伊尔要为了他喜欢的女孩而战。

要为了他爱着的这个城市而战。

要为了他沉醉着的这个世界而战。

“我背后希冀着的各位先祖啊。”枫铭的双手停下了动作,垂着头开始慢慢抬起。长剑刺入地面,为他双手正握。面前,少年露出了惊愕的神情。随后,枫铭抬脚,踏破了人王殿堂的大地。

“请好好看着吧。这个国家的处刑人,上斩人王两君,下斩三方领主。”

“这就是,我的决意,神。”

降临的声音阻断,枫铭双手执剑,前刺出去。少年抬手,无数的白色极光瞬间绽放开来,它们接二连三的刺穿枫铭的身体,然后,巨大的赤色光芒淹没了枫铭。火焰,无数的火焰。浑身的皮肤被炙热的热浪燃烧,吞没了一切。

轰!

梦啊,舞动吧,在这星球的中心。

枫铭,踏出了火海。他手中的长剑燃烧着,他燃烧着,他的意志燃烧着,他怒吼着。长剑,刺入了人王半身的身体。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枫铭轻轻哭泣着,他已经被烧的不成人形了,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他几乎无法站着,唯有靠将自己的身体全部都压在少年的身上来维持站立的姿态。

“干的……漂亮。”少年轻笑着,伸手,抚上了他的颈侧。枫铭感觉到自己的状况正在恢复回来。他的身体重新充满生机。但是,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的疼痛。

“我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降临的另一个方式。不需要辱没伊尔之魂,仅仅是夺取其身体。你高洁,却如一条疯狗。”

“这个半身不能再用了,所以,你的身体暂时借我一用。”

枫铭的意识在逐渐消逝,“我答应你,你的父姊安然无恙。我会在做完一切之后,把身体归还给你。那个时候,忘记了一切的你,会和他们幸福的生活着。”

“幸福……生活……”枫铭慢慢说着。他的眼中,神采不断地消逝,不断地流逝。少年化作一缕残魂,没入他的颈测。

他开始遗忘了。他已经开始忘记许许多多的事情。他开始忘记自己为什么存在于此,他开始忘记自己要干嘛。他忘记了他父亲和姐姐的名字。他的记忆里,一个身影在消失。在各个时间点消失。

我会,忘了他们所有人吗。会的。

不……不行,不行啊!只有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遗忘啊!不能忘记她为了让其他人不欺负自己而公然欺负自己时不轻不重的力道,不可以忘记她在月光下伸出的手,不想忘记她在基地中对自己的微笑,不要忘记她在楼道上的那个拥抱,不要忘记她在黑夜里最后的呢喃。

枫铭.伊尔喜欢着漆琅,并非漆琅.维德佛尔尼尔.约瑟翰林。而是这个人本身。一想到她的存在,枫铭就无所不能。枫铭为此而到达这里。

“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

意识逐渐拉回,他的双眼,一只是对方漫不经心的黑色,此刻却全是茫然,另一只是他自己幼稚的黑色,此刻却全是决意。“枫铭.伊尔……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握着它吗。”枫铭愣愣的说道。他听到了外面,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他在心中念叨着女孩的名字,“啊啊啊,既然如此,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爸爸,姐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着这个世界,为此不介意赌上自己的性命。我也爱上了这个世界,为此,我好像要死啦。

伊尔家的儿子也许没有尽孝,但是他绝对不会辱没伊尔之名。

双手举起长剑,将剑身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枫铭的脸,一半写满了慌张,另一半写满了愤怒。枫铭高吼起来:“神啊!你根本不会明白的啊!”

“什,什么么……”

“唯有我能挥动它!唯有我能杀了你!为此我宁愿毁掉我的身体,我也要杀了你,你这狗屁的神啊!”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漆琅的名字,是唯一能够支撑他明白自己此刻将行之事的北极星!

“不,不不不,等一下,枫铭.伊尔,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这国家的处刑人!”长剑剑身没入脖子,鲜血开始不断流出,然后,少年的另一只手按在重剑另一面,将之整个向着自己的脖子压下。

“下斩,三方领主!”最后一次,少年用尽毕生所有的力量!挥动了长剑!最后一次挥砍,于空中翻转,长剑完全破开了他的喉咙,他的身体在空中缓慢地旋转,像一只红色的竹蜻蜓。

执旗的少女奔入殿堂的时候,只看到少年整个自空中落下,掉到了昔日的人王座上,它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

仿佛脆弱的小鸟一般。

“上斩……人王……两君……”

漆……琅。

好久……不见,虽然,前……

我啊,很喜欢你,呢。

漆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