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之章.八

——为什么神会以他认识的人为名?是他们被塑造为神,亦或是他们已然登神?

在那个梦里,他听见了这个声音。

拉塔托斯克是被一脚踢醒的。

准确的来说是被一计鞭腿狠狠地砸在小腹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为了更好的战斗,深海裔的痛感十分微弱,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剧痛。他能够意识到自己飞了出去,然后是身体撞到一堵墙,随后被弹开,感受到了面门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好。

他清晰的意识到。但是并不是因为她本身的痛感,而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来了什么。

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在进行这一套组合技之后还非常不客气的一脚踩在自己背上。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女还算温和,是把鞋子踢掉之后用脚踩的,虽然被踢掉的鞋子砸到了他的头。隔着丝袜,再加上对方没怎么用力,女孩的小脚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痛感。

他不仅没有在感到疼痛,甚至还在地上开始回忆起这熟悉感的来源……噢,是米斯特汀。那个家伙打自己的力道也是这么狠,不,比这狠多了,永远都是这么大的力道。不管有没有痛觉,只是他的这个态势就能让人感到精神上的痛苦。甚至被打出阴影来。

“你从米斯特汀那里学到的?”拉塔托斯克面无表情的趴在地上,几乎是五体投地。身后的花盛抄着手,骄傲的小脸一副厌恶的表情,加大了践踏的力度:“大清早……晚上起来就在说胡话吗?起来,问你个问题。”

“你的脚现在在我背上,如果我贸然起来你就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因此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建议把脚拿开。”他平静地说着,女孩愣了一下,随后不情愿地挪开脚又给他大腿侧来了一脚,这次没什么力度,软绵绵的。

趁着花盛弯腰穿鞋的时间,拉塔托斯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多处的灰尘,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处是一个阴暗的死胡同。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是在进行情报交换,是花盛为了解开他的一些问题所进行的帮助。

然后在那之后,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就整个睡了过去。好像是因为窗外进来的阳光让他感到非常不适的缘故吧。无来的一股厌倦感,身体本能的在疲惫着。居然睡着了,游戏中睡眠确实相当于现实中睡眠,同样能起到放松状态。

深海裔畏光。不知道设计者是怎么想的。拉塔托斯克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一些问题,突然意识到了他所进行这些问题的原因。

“你刚刚说今天发生了点事,是什么。”他靠着墙,转头看花盛。对方才刚刚系好鞋带起来,听闻他说的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十年前诸神黄昏事件吗。”

拉塔托斯克迷茫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诸神黄昏事件……

“由于一名玩家的离开,导致他所处的游戏中最大的公会崩溃,最后牵扯到各方问题,游戏弊端败露,无数公会解散,最后波及到整个游戏的崩溃。诸神黄昏事件几乎让百分之四十的玩家离开了这个游戏。”

他如同机械一般背诵着。这件事在现在的游戏中也有作为背景被提到,神代在这一天正式宣告毁灭。无数神明因此而堕落为半人。

“我想要知道,那一名线索人物是谁。”花盛说着,踏前一步靠近他。拉塔托斯克一阵恍惚。

那么,问题来了。这件事本身的性质是作为传说而存在的,因为并没有正式的官方记录。但是能够确认的是那个时候游戏玩家确实是大量下降了没错。

是十年前。那么那个时候游戏中最大的公会是……恩逝枷锁。那么答案已然明了。这件事其实拉塔托斯克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在逃避而已。一切的原因,都是离开吗……

他是能够证明这件事本身存在的人类。他知道。所以他此刻在颤抖,在不住地颤抖。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一刻他自己的身体的颤抖。啊啊,啊啊啊,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我知道,是我。”他在心中这么说着,轻轻的地笑了笑。

不,不对,不能是这个回答。一旦这么说的话,那么一切都会结束的。如果花盛把这件事告知所有人,只需要一个公告,他就会在游戏中成为所有神佑者(玩家)的敌人。那么想要见证这个游戏世界的现在这个想法本身也。

毫无意义。

拉塔托斯克感到一阵哀伤。这件事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去选择承认与面对这件事。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对方实情并且认错吧。他只是意识到自己现在作为这个游戏最不光彩的回归者,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归。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但现在……不是。不能回答,不能那么回答,理智在不断地警告着自己,冷汗出现在额上。视野中的花盛已经看了过来,她会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然后接下来她会怀疑自己。

不,不能说出去。说出去的话不单单只是在游戏中无法继续存活。现在这个网络环境的话继续牵涉下去他也许会被网络暴力。也许一生都不能再使用电子设备了。

臭名昭著?对,就是臭名昭著。网络比许多人想的都复杂多了。拉塔托斯克不是小孩子,他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许许多多在现实中孤僻的人们,在网上抱团取暖,对陌生人大发雷霆。网络在一定程度上,表达出了人类的兽性。在数十年前,人们就是这样的,而现在也一样。

这个情况早在二十一世纪早期就有存在,更何况现在。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此刻心脏的剧烈跳动。能够感觉到自己现在面红耳赤,呼吸逐渐紧促起来,心跳随着视野中女孩的面庞的接近而逐渐加快。她扑闪着一双玫瑰金色的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她一定发现了什么,然后因此而凑了过来。自己现在脸应该有点烧,是脸红了吗。被发现了,一定是被发现了,没有办法了,事到如今就只能承认了。

“是——”他慢慢地说。但是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截断了。

“是白化病?”花盛歪头,“一定是白化病了,深海裔的皮肤真是白的不健康……喂,这可是晚上,你不会又畏光了吧?刚刚看你突然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退出游戏了。”

拉塔托斯克这才意识到,那个不自然的感觉太过于真实了,完全和之前在游戏中的体感不太一样。应该是现实中自己的情况。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尽量想要让语气变得正常。不过他不能。就可以不这么做,深海裔没法让他拥有平静与疯狂以外的其他语气。

“……你想知道这个,干什么?”他问道。花盛只是回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向着胡同外面走了过去,脚步优雅平缓,拉塔托斯克立刻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哥哥的精神状态是因为诸神黄昏事件而导致进一步恶化的。”花盛慢慢地说着,走着,他们朝着胡同右边走了出去。拉塔托斯克意识到这条路相比之前自己第一次来到约瑟翰林时的那条路完全不一样,没有多少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人。

路上空荡荡的,说是荒无人烟也一点都不过分。不过相比这个,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进一步?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对吗。”拉塔托斯克觉得有些奇怪,在游戏中米斯特汀是一个严谨而高洁的人。他实在没法把花盛描述的精神状态异常的病人跟他对上。

“你不知道吗……也是,他在日记上也确实没写过他把那些事情告诉了你们来着——”花盛道,“他是存在着一定的抑郁症状,持续了很久。我只记得自我记事开始,哥哥就一直是一个闷闷不乐的人且神经质的男人。”

“——没有,他一次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家伙总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跟我们不一样,他很少主动流露出激昂的感情,他是一个严谨而且沉静的男人。

拉塔托斯克想象着那样的一个家伙,就这么藏在他们之中,正常的和他们说着话,练剑,训练,战斗。然而实际上,在每个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那个男人正蒙着双脸哭泣。在这个你只要一句话就能如别人以为你是抑郁症并且因此而体谅你的网络上,装抑郁症的人多的是。

于是也会有人怒斥真正的抑郁症是装的,实际上后者只不过是想要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心声而已。而相比之下,米斯特汀所采取的方式是完全不把自己作为抑郁症患者的一面表露出来——像是一个躲藏,混入人类之中的,寂寞的吸血鬼一般。

街上的一些房屋因为夜晚到来而打开亮灯,随后彷佛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一般,又迅速关上。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着。

“他没有表现过什么不对吗?”花盛问。拉塔托斯克发现她别在背后的双手在抖动。

“没有,他那时比我还正常。”拉塔托斯克面无表情的说着。

他们并排走着的这条街道上,看着所有的房屋把门锁的紧紧的,不光如此,有些屋子甚至把面向街道这一面的窗户也关上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十年前的游戏时期,街上是挤满了人的。”拉塔托斯克突然用寂寞的语气说着。

“你认真的吗?”

“花盛。”这次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

“这应该是本小姐第一次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吧?”少女左手按在剑柄上,她本身也如同一把随时将要出鞘的利剑一般,只不过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拉塔托斯克赤红色的眼睛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加闪亮。

“夜晚的话不开门理所当然,但是连窗都不开有些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开灯。”花盛慢慢说出了拉塔托斯克心中的不解,两人并排走着,拉塔托斯克眯起眼睛。

“同时这个点也不是人类入寝的时间。”她停了片刻,如此补上了一句。

“刚刚在死胡同里,看到了尸体。”

拉塔托斯克说着,晚风吹过两人的面庞,这个季节的晚风并不舒服,它非常寒冷,彷佛刀子割到了脸上一般。

“说起来,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天没见过多少兽人NPC?”花盛无力地笑了笑,像是要驱走这让人不安的气氛一般。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拉塔托斯克意识到花盛靠向自己身体的一面逐渐贴了过来,他发现女孩的右手非常冷,因为现在它握住了自己的左手。“你怕黑?”深海裔的语言还是没有任何波动,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陈述句。这座人类城邦此刻让人非常不安。女孩的声音在颤抖着:“没有……黄金族和流金族畏暗。”就和深海裔对阳光感到不适一般。

就现在而言,对之前事情的思索可以先放下了,目前得想办法让这个双腿发抖的黄金族稳定下来。种族习性有时候是一种很要命的东西——亏这家伙最开始的时候还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还不是怕。去哪里。”他平静地说。

“什么去哪里?”花盛声音很小,好像是生怕吵着什么一样,此刻她几乎是在死死的抱紧拉塔托斯克的左手了。拉塔托斯克想起了自己以前养过的一种小兔子,声音也很小,软绵绵的。

“前进总要有个方向。”

花盛没有回话。

拉塔托斯克几乎是在拖着她走了,女孩身体温度已经低了下去,总感觉她随时随地都会瘫在地上一样。但是对方死死的抱紧自己左手的力道让他完全不这么认为。她已经不再继续正常行走了,像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一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天亮一般。拉塔托斯克开始思考当前的状况。

回忆——进入死角,花盛还没进一步说下去就已经进入不良状态了。

当前情况——充满怪异的约瑟翰林之夜,他拖着对方艰难的向着这条道路的尽头前进着,即使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问题1,解决花盛的状况。

问题2,寻找一个能够过夜的地方。

他抬头,看到东北方向有一片区域的天空还有各种各样的灯光投射在天空上。但是还是太远了。距离此处五百里开外的鲜血竞技场相比之下是最好的选择。竞技场有时候会为一些无家可归的光荣角斗士——为那些未尝败绩的角斗士铺设房间让他们过夜,同时还会提供面包作为晚餐。那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在这之前,得想办法处理花盛的状况,否则哪怕一晚上过去都不一定到得了那里。

也不知道现在让她登出还来不来得及,她能不能听见,有没有能力那么做是一个问题。拉塔托斯克转头看了低着头的花盛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能够在这片黑暗中笔直前进的原因是因为深海裔的夜视能力。夜视能力表现为一片黑暗中他的双眼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视野中的一切也是赤色的,但是清清楚楚。他甚至能够看到道路尽头鲜血竞技场门口有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

就连鲜血竞技场也关灯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可行。他这么想着,突然俯下身子,花盛死死的闭着眼睛,抓着他的左手。他伸出右手,搭在花盛双膝下,轻轻一抬,便把对横抱起来,同时用平稳的声线说了一句。

“睁开眼睛,一瞬间就行。”

夜晚没有任何光芒,街道上,寒风凛冽。随着晚风的呼啸声增加,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声音也逐渐被剥夺。在这片黑暗的光景之中,少女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命令自己的眼睛睁开。她周围也没有别人,她只能选择相信身边的少年。于是,视野中首先看到的是红色的光芒,她看到了那光芒,来自少年的光芒。

拉塔托斯克看着她的眼睛,将自己的光芒给予对方。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敢于冒着忤逆我的风险这么做——下不为例。”

如果不是深海裔的缘故,拉塔托斯克此时额上的黑线一定跟条形码一样周密。

不过好歹,赌对了,也幸好,赌对了。

——不然看到一个一身黑,双眼赤红的非人类大晚上公主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美少女在街上漫步,腰上还别着两把大杀器,是个人都会感到诧异然后呼叫巡逻兵的吧,话说回来也确实,连巡逻的卫士都见不到。

虽说这个夜晚货真价实的没什么人。

【】

【想鬼】

【坐标.领域III。生灵枯树.约瑟翰林城邦.鲜血竞技场门口.双王像】

“走稳点,如果把我晃下去的话——”某人有气无力地说。

“你就会摔到。”拉塔托斯克面无表情,“我只是走得比较快,没问题。”

“如果被人看到的话我就杀了你。”

“这附近没有人。”

圆形的竞技场周围是一片荒地,荒无人烟。在这片荒地尽头,就是拉塔托斯克他们所行的道路,也是鲜血竞技场居民区的位置。拉塔托斯克抱着没一句好话的花盛踏上了这块荒地,幸好,这条路他记得。距离视野中的竞技场越来越近了,或者说已经到了如果有光亮的话花盛都能看到竞技场轮廓的程度。花盛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拉塔托斯克只道这是为了缓解恐惧所做的行动。

“……”拉塔托斯克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以前的话那么他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得出结论,如果是以前的话那么可以让猫头鹰那家伙帮忙清除掉负面状态。

然而他不在。拉塔托斯克眼神有些黯淡,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些悲伤。不过表面上还是没什么反应。

深海裔畏光的程度只不过是沐浴在阳光中会有一定程度的晕眩以及厌恶。最多只是睡着。黄金族畏暗的程度比这严重多了,拉塔托斯克甚至还能感受到怀中,双手上少女颤抖着的娇躯。

明明只相处了至多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如果不是还在顾虑着那些问题,他绝对不会介意替米斯特汀照料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表面上毫无情感波动的深海裔完全没什么表情变化的样子。不过,刚见面时傲慢无礼出言不逊的家伙,现在吃点亏时的样子,意外的不错。

“那个是——”

拉塔托斯克的遐想突然因为视野中出现的那个倚靠在双王像旁边的一个人影而停顿了。根据对之前所看到的东西的回想,他觉得这应该是之前的那个,在鲜血竞技场门口的家伙。

“什么?”花盛问,她看不见,一片黑暗中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茫然地看着拉塔托斯克的眼睛所发出的光亮。对方此时正抬着头带着她行进。他的双手的体温透过花盛膝上裸露的大腿下方传递给了她。即使隔着一层对方的制服,花盛也很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度,来自拉塔托斯克的温度——

几乎没有。

“手,好凉。”她喃喃道,“凉的不像是人类的体温。”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别出声,”拉塔托斯克说,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那边的石像下面好像有人。”

“嗯。”

这个距离的话,那个家伙一定能够看到我们两个人了。拉塔托斯克想着,带着一双闪耀着的双眼,想在黑暗中隐藏自己除非把眼睛闭上。对方拿开了靠在石像脚边的手臂,开始向他们接近了。拉塔托斯克眯起眼睛,左手托住花盛的臀部,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右手按在刀鞘外侧上。

他看清了那家伙的脸。

那是一个俊秀的家伙,有着非常英俊的面容,ta留着一头披肩的长发,面容深邃。头发在肩处的末尾都有一些小卷。是棕色的头发。Ta穿着一身红色的大衣,外面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披肩,衣着像是贵族男性。那家伙灰色的双眼中满是警惕,拉塔托斯克已经可以初步判断对方是NPC了——他没法调出对方的面板数据。对方此刻抱着一个长长的麻袋,里面似乎是长杆一样的棍状物,但是应该有别的东西把麻袋整个鼓起。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拉塔托斯克左手托住怀中花盛有些柔软的臀部(花盛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双手还在他颈上以免自己掉下去,似乎还骂了什么),右手准备拔刀时,对方说话了。

“我在这里等待二位一天了,两位神佑者。”是女声,基本上可以从语气等方面判定这是一名人类npc。这个架势的话是要发任务的样子。拉塔托斯克看着面前的npc少女,不经意间回想起了他那个时代的npc,清一色的僵直脸,表情远远没有这位这么生动,发个任务的语气也跟棒读一样,他和以前的朋友们经常在公会里模仿那个语气说话,引起众人欢笑。

原因是因为很好玩,很好玩,真的很好玩。

如果他们都还在就好了。

“阁下?”这位NPC眯起眼睛,看着面前奇怪的少年少女。对方看着自己的那双冒着血红色光芒的眼中呈现出了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怀中的花盛轻咳了一声。拉塔托斯克这才回过神来。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选项。

呈现出透明状,漂浮在自己视野里的选项。选项一:接受任务。选项二:杀了她。

拉塔托斯克试图后退,离开此地,突然他意识到身体动不了了,怀中的花盛的身体也停止了颤动。这个意思是说没有除此以外的其他的选择了吗。拉塔托斯克看着面前面庞被来自他的红光照亮,却完全没有在害怕的NPC。

“花盛?”他试图征求女孩的意见,低头的时候却发现女孩闭上了眼睛。撑不住了。拉塔托斯克只得右手托住花盛的双脚。这样子的话就只能由他自己来做出选择了——话说回来这个任务系统的设定者是真的有问题。

他抱着花盛,目光在面前的NPC身上上下扫视,她还年轻,即使只是NPC。她只是个女孩,没准才刚刚成年。她也许会有家人,也许没有。她在这里等待了过来接任务的玩家一天了,如果没有他们她会继续等下去吧。

不能杀了她。

这只是个游戏。拉塔托斯克知道,不过如果杀了她毫无疑问会错过一段任务剧情。顺便一提,他是一个剧情党。花盛的意见也很有可能是接受任务,就算不是到时候激将一下就行了。“本小姐所无法完成的?真是愚蠢,姑且便让你见识一下黄金族高效的行动力吧”他已经能够脑补对方这么说了。

虽说实际上才刚刚认识游戏时间一天,但是他还是对花盛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米斯特汀的原因。

“接收任务。”他说。

“获得任务:【秋风之烟】。任务提示:无。任务奖励:队伍每人获得一个新的天赋生活技能,百分之四十概率队伍获得限定任务【人王归临】优先进行权。”

拉塔托斯克又一次听到了那个鬼畜的女声,经历了无数次YOU DIE的他几乎都快对这个声音产生阴影了。拉塔托斯克心说这个鬼畜的任务系统到底是谁设计的,先接任务再说明奖励这已经恶劣到一种程度了吧,如果借了以后是一个特别难的任务但是奖励就那么一点点怎么办,全靠任务剧情圈粉吗?不会没有放弃任务选项吧。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真的没有。

以前是可以选择不接任务或者一开始就看到任务奖励的,不过也不能中断任务,有始有终。

这游戏从十年前开始就不能放弃任务了,其他的地方没有传承下来偏偏这个诡异的传统居然传承下来了,这游戏运营真是充满恶意。拉塔托斯克瞪着一双死鱼眼看着那位少女,等待对方开始阐述任务内容具体是要干什么——对了,这是他这次回归以来接收到的第一个剧情任务任务啊。

拉塔托斯克强忍住让自己不去回想以前的游戏自己做的第一个剧情任务,那只会让他更加怀念。他看见面前的NPC女孩点了点头。拉塔托斯克低头看了紧闭着双眼的花盛一眼,抬头问了一句:“等一下,距离日升还有多久?”

这游戏的NPC智能非常强,问什么答什么还是能够做到的,只不过在这同时会带你进行任务吧。和他所想的一样,NPC少女微微颔首:“还有九个小时。这位是黄金族吧,带上她,跟我来。”

拉塔托斯克别无选择,只能跟上去了。对方的身份是什么?人类贵族?不太像,没什么贵族的傲气好像。只能确认对方是人类。在人类最大的城邦接收到的任务……根据任务奖励,也许甚至还跟人王有关。她想干什么?

拉塔托斯克身为深海裔的本能让他不再去想,而是看着这个女孩长出一口气,然后抬脚踩在双王像的底座上,这是毫无疑问的亵渎神明的行为。然而,铜铸的雕像方形底座旁边打开了一个大正方形的方洞,里面是一片黑暗。拉塔托斯克通过夜视能力辨识出那之中是阶梯,通往地下的阶梯。

“我名漆琅.萨拉丁,神佑者,我需要你们的力量。”女孩淡淡的说着,走了进去。果然说到底还是NPC啊,拉塔托斯克抱着花盛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这座楼梯是直接通往地下的某个房间的。漆琅将那个麻袋及里面的东西夹在腋下,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火把,轻轻挥了挥,火把顶端,摇曳的火焰照亮了这片黑暗。

畏光的拉塔托斯克看到火光,只是眯着眼睛,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的样子,安静的跟在漆琅身后。而他怀中,女孩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花盛慢慢睁开眼睛。似乎还是不能说话的情况。

“这个通道经常作为都市传说而存在。不过只有我们几个的鞋子才能打开它,也只有我们敢于这么做,再加上鲜血竞技场的老板与我们有合作,因此才会有下面的那个空间的存在。”

漆琅的声音不高不低,非常沉稳,通道入口在拉塔托斯克进入后重新封闭起来。周围一片安静,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安静,在这之前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此地回响着。和完全没有感情的拉塔托斯克的声音不同,漆琅的声音充满了可信力。拉塔托斯克意识到对方也许是某个组织之类的团体的领袖。这种语气他曾经在一个老朋友那里听说过,那家伙总是充满了自信和激昂。

“昆……”他喃喃道。

“噤声。”漆琅回头看他,食指比在唇上。拉塔托斯克如梦初醒,听到她的话语,心说你刚刚解说的时候话比我还多。不过很奇怪的是,对方完全没有好奇自己在说什么。——是因为对她眼下的事更加在意吗?

这个NPC……总觉得不一般呢,说不清是哪里,大概是觉得特别逼真吧,就和自己在竞技场遇见的那个收小费的少年一样。拉塔托斯克眨了眨眼睛,由于深海裔的缘故,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导致这个举动出现在他脸上看起来有些别扭。

“深海裔的神佑者,你知道人类吗。不是现在的人类,属于你那个时代的人类。”少女平稳冷淡的声音从自己身前传来,漆琅举着火把平稳地走着,不慌不忙。明明说了噤声,却又自己主动挑起话题,这个NPC有些奇怪。会是身份的原因吗?拉塔托斯克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了。

“认识。我曾经就是。”拉塔托斯克的声音同样冷淡,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阶梯,以至于拉塔托斯克抱着花盛的双手有些发麻。漆琅背对着他的头点了点:“你的时代,人类是什么样的?”仔细想来越想越不对,对方身为人类却知道迷之男之前提到的深海裔来自古早的时代这件事……她到底是谁?

拉塔托斯克突然有些后悔把自己身为开服玩家时期的记忆告诉对方,如果被散布出去的话会不会引发慌乱?他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回话了:“安居乐业,与兽人和平共处,夜不闭户,居住在一个美好的城市。”

他们公会有些人就是兽人,比方说尼德霍格那家伙。但是他还是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总觉得,对方好像是在故意通过自己来了解这些一样。也许她对那个时代也不甚了解,只是对深海裔有所耳闻吧。

漆琅的轻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好一个和谐相处——好一个安居乐业,好一个夜不闭户……现在的人类永远无法做到这些,他们已经开始吃兽人了。”

拉塔托斯克有些意外于对方突然的情绪波动,但是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鲜血竞技场的那些观众狂热的不太正常,而且其中没几个穿着不鲜丽的,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问题。尽管声称一个金币就能观看比赛并享用面包,但是代价究竟是不是一个金币,这一个金币对普通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漆琅所说的人类吃兽人的原因,也许就与此相关。对方没有得到回应,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拉塔托斯克,她的声音愈加冷淡:“这个城市在一星期以前那种事情发生之后就有人打算晚上关灯了,今晚只是他们第一次实践。”

“……为什么?”那种事情也许是吃兽人。拉塔托斯克意识到他在意的这个城市的夜晚终于被人提及了,他突然有些紧张。

“晚上开灯意味着你还能度过这个晚上,你还活着,”漆琅冷冷的说:“上一次饥荒导致的余波的影响,导致饥荒在一星期以前复发了,买不到任何粮食的平民终于眼睁睁看着存粮见底。他们干的活是无法获得金币的,金币无法兑换,它只在贵族之间流通。平民没了粮食,没有力气干活,买不到食物,死亡的阴影如同悬发之剑。这是两星期以前的状态。”

起初她说得非常冷漠,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然而她的语调随着她的叙述而不断激昂起来,拉塔托斯克从中听到了愤怒。她就是此刻活着的人,然而这份愤怒不是为她自己的,很明显为别人。

“而现在,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首先是无助的乞丐,死了以后第一时间被贵族遣人把尸体丢进死胡同。你见过这个城市的胡同吗,你见过尸体了吧。然后是贫户,他们中有人饿死在家中,有人沿街祈祷,有人拼尽最后的力气去往别处,有人选择堕落成为野兽。堕落成为野兽的人,第一个目标就是外族。首先是被人类敌对已久的兽人。”漆琅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着,冷笑着。

“给出能让我相信你的证据。”拉塔托斯克听着寒心,他确实“刚刚”见过那些尸体——但是,终究与自己无关,他需要知道足够的消息,才能放下心防的和一个NPC同行。因为对方步伐的突然停下,他不得不停在原地。这一片黑暗之中一个人贸然前进不太好,甚至如果背后被捅刀子的话,也许自己都难以意识到。

“阁下,这寂静的城市就是最好的证明。”漆琅的声音非常讽刺,她转过身来,手中的火把不断发出燃烧着的声音。她向上走了一级阶梯,这是和拉塔托斯克同等级的阶梯:“他们吃了一些兽人后,就会开始吃人,在生存面前,伦理道德都不需要。已经变成行尸走肉的人,会寻找其他的行尸走肉,吃掉。然后,会寻找活着的任何能够吃的生物,吃掉。”

漆琅顿了顿,然后一脚踏在更上的一级台阶上,转头讽刺身边面无表情的神佑者:“二位今晚踩了狗屎运,没有被饥肠辘辘的行尸走肉吃掉,当然不会为此感到惊讶。”

“你想要干什么。”拉塔托斯克能够感觉到他自己在颤抖,作为玩家本人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这个游戏能够深刻到这种程度……面无表情只是表面,深海裔的种族特性限制了他丰富的表情,他可能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只是需要对方证实,到了这种情况下,也该有人觉醒了。

“贵族王侯试图把被牢牢控制住思想的人类当做牲口,任他们自己自生自灭,无动于衷。此时此刻,你看到了东北方向的灯光了吗,那是罪恶的证据。他们依然夜夜笙歌,他们还在歌舞升平中醉倒。”

漆琅踏上更高一级的阶梯,背对拉塔托斯克,回过头来看他,她的一只手握着麻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中的火把放出的光芒异常耀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也许是拉塔托斯克的心理作用。女孩一字一顿,如有神启:“我将毁掉这一切。人类的力量确实很小,也许确实是狡猾而不值得信任,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

人王维德佛尔尼尔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很久了,不论是真的死在那次决斗中,亦或是离开。新王昏庸无能,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了,他们试图靠神王所留下来的王即是神的思想来控制人民,让他们把过错追究到彼此头上。可我不信神,我相信这双手,还有这将要燃烧整个世界的火焰。”

在说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手中摇曳的火把如同太阳一般耀眼。拉塔托斯克在为对方的想法而震惊的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那个问题再一次出现————人王的名字是猫头鹰那家伙,为什么这个游戏里的神以他认识的人为名?是他们被塑造为神,亦或是他们已然在游戏的世界里登神?

“如果我答应你,我能够见到猫头……维德佛尔尼尔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了隐隐约约的机会,拉塔托斯克说着,红色的眼睛对上对方燃烧着一般的褐色双眼。“我不做保证,也许人王真的已死。但是新王被他钦定上位的,如果说有人知道人王的下落的话,那么就是我将要杀死的那位新王了。”漆琅回应道。

那么,人名玩家名神明名一模一样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只有正主能够解答了。而这个国家的状况,或许他也知道一点。还有,他也要找到身为玩家的猫头鹰维德佛尔尼尔,跟他说好久不见,对不起。他要告诉他这段时间一个人真的是……他要向他介绍米斯特汀的妹妹,要问他这个游戏的变故,要跟他说他很想念他们。要问他米斯特汀的死亡。所有的想法,都在维德佛尔尼尔身上。毛线球找到了一个线头,但是不知道是否正确。

抱歉,花盛,今晚做了太多私自进行的决定。

他可以赌一把,拉塔托斯克从来不是愿意放弃机会的人。但是在这之前。“军队,你的军队,在行动之前,我要看到你的军队,一支能够破开人王殿堂的城墙大门。”

“他们此刻如弦上之箭,就在这下面等待。”漆琅说 。

“带我去,还有,要看到你的后路。”

“我的后路便是你,神佑者。”漆琅平淡的说,“他们的神佑者无法与你我一战。”

“你的自信的来源。”

“鲜血竞技场为我们提供武器以及一些神佑者角斗士作为战力。安详村被武装完毕的村民已经准备好了马匹,等待我的口号后跟随我在那个地方的副手一路到达这里。”漆琅说,“人王殿堂部分开明的在没落边缘的贵族会为我们借道,甚至会有领主与我们并肩,带领骑士们与我们一同。”

“你自己的才能。”

“以上这些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漆琅甩了甩另一只手中的麻袋中的东西,麻袋逐渐消失,在火光中,拉塔托斯克看清楚了对方拿着的东西。她握着一柄黑色的旗杆,由乌金打造的长旗,顶端上黑色的枪刺,黑色的旗帜一层层卷在杆身。

令神之旗.卫国。他认出了这把特攻武器。这个游戏的对神特攻武器一共只有八把,她拿着的这把武器可以判断是真的,因为他对那东西的锋芒的感觉和对花盛的米斯特汀一样。

“我将以此号令千军万马。这是我通过自己的力量得到的,其他人无法拿起它。”漆琅抬枪指向拉塔托斯克,扬了扬下巴:“我名漆琅.萨拉丁,乃是誓要拯救人类之人。”她英俊的面庞此时借着光辉,闪闪发光一般的双眼,显得非常帅气。

真是中二啊——拉塔托斯克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这么中二,锁链缠绕自身边,眉眼中满是倔强。

“深海裔,武士,诅咒的松鼠,拉塔托斯克。我需要见到你的团队,还有,我需要灯光,能够让黄金族清醒的光芒,越多越好。”

“跟上我便是。”漆琅一手握住长旗杆身,另一只手中,火焰燃烧着绚烂的光芒,她再次走到拉塔托斯克身前,于是他们行进起来,于是他们不断向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拉塔托斯克听见漆琅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