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已经过了两天，可热情的气氛还没有被冬月寒风吹散，就跟人们脸蛋上红酒色的冻痕一样。尖顶红帽子在街道上窜来窜去，李四坐的这家咖啡吧，也尚还未拿下挂在墙上的红袜子。
名叫李四的男子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年岁，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可人们的作风就像他杯中温吞的咖啡，从来没有变味。
在杯盏与小勺碰撞的脆响声中，他呆呆地望着落地窗出神。对街的霓虹灯招牌该修了，他想。
“fashionCowboy”这是对街那家服装店的名字，也是其招牌。兴许是冰雪融水渗进了招牌的电路里头，“o”字母令人不快地闪烁着，李四倒希望它今早熄火比较好。喝下一口咖啡，他笑了，倒不是笑这闪烁的招牌，而是笑这招牌曾经出过的糗。
那一次，整个“boy”都熄火了，店名的意思就完全变了，那时李四也坐在此时的卡座，品着另一种咖啡。
“笑什么呢？”厚实的巴掌搭在李四肩上，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他抬起头来一看，是张三。
“我在笑你可真像头奶牛。坐吧。”看到久别的故人，李四笑得更灿烂了，他让张三入座，伸手招呼了服务员。
“哎哟，这儿的点餐还用人工的？”
“哪像你们那里，连上菜都用机械的，整个城市到处没个人味儿。我记得你不喜欢咖啡，就好一口柠檬汁，对吧？”
“不不不，那是小时候了。”
“这么说，你要咖啡？”
“也不。服务员，我要一杯热可可，只要可可啊，别的什么都别加。”
“热可可啊……挺适合寒冷的冬天，喝下去整个身子都会暖和起来，就是太甜了，甜得心慌。”
“嗯，我也觉得，只是觉着冬天要是不喝点这个，就老是缺了什么。”
“是哦。”
李四用小勺掇饮着咖啡，张三则杵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街景。
想必他是不会理解那个闪烁的招牌背后的意思的。
“我爱你，客人，请慢用。”
“这，什么意思啊？”
端盘子的服务员丢下炸弹般的三个字，扬长而去。这枚炸弹在张三脑子里炸开了花，搞得他一时间晕头转向。
“哈哈哈……别在意，她调戏外地佬呢，这种事请，这座城市的人没少干。”
“究竟什么意思啊，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奔放？”
“非也，真要说的话，跟你的活路有关吧，跟你来这里的目的有关。”
“可我是来拆炸弹的啊！”
来由不明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听到“炸弹”二字，李四再也没有接过话茬。他把见底的杯子拿起来又放回去，不动声色地叹着气。
半晌，张三幽幽地问道：
“炸弹呢？”
“炸弹就在你脑子里啊，你刚不是体会到了吗？”
“别说笑了，我可不知道你们这座城市的人，见到人就说‘我爱你’的，这也太奇怪了。”
“比起说‘你好’，还是这样更习惯吧，虽然只针对我们。”
“那么炸弹呢？”
“你要拆的炸弹，跟‘我爱你’这三个字究竟有什么关联，你能想到吗？”
“谁管那个，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管理局花费了几十年才破译出那枚炸弹的密码，为了这座城市的安全，我必须立刻执行任务。”
“唉。”
李四伸直了指头指向天边，暗沉沉的夜幕下，一根漆黑的立柱贯穿了星空，那是整座城市最高的大楼，也正是张三所谓炸弹之所在。
“炸弹就在那座大楼底下。你的任务就是把它拆除。”
“这样啊，那事不宜迟……”
“稍等。”
张三正要动身，却被李四抓住了手臂。李四伸手指了指窗外那枚招牌，以夜幕和炸弹为背景，“o”字母已彻底熄火。
“你知道那个招牌的意思吗？”
“那枚招牌该换了，缺了个字母，不过应该是‘潮流牛仔’吧？”
“是啊。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出了店门就等于离开暖气的庇护，寒风忽地吹散了张三身上的暖意。他们二人朝炸弹的方向走去，张三走在前面，李四走在后面。带路的人是李四，就算张三再急，也跑不到多远就得驻足等待。
“这个炸弹有一个特性。”
在一个路口，不知转向哪一边的张三被李四追上。李四开口道，拉住了张三的脚步。
“我听说了，它不会轻易起爆。当初那个恐怖集团真是恶趣味，逼着人质说‘我有罪，我有罪’，还要不停地说，一旦停下来炸弹就会起爆这样。”
“那个人确实有罪，恐怖集团对他动用私刑，并且吞并了他贪污的大量财产。你就听说了这些？”
“你知道我整天都在跟什么打交道，这种传闻不在我的了解范围内啦。”
“是啊。”
又是一句“我爱你”。打从咖啡吧出来，张三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饱含深情的句子了。真亏这里的人不害臊。
“我告诉你吧。那枚炸弹上有一个倒计时，只有30秒，一旦归零就会把整座城市夷平。想让这个计时器重置，就得一直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才行，这就是当初那个人质所面对的东西，他必须不停地承认自己有罪，才能避免城市的毁灭。”
“这……”
“后来那个人质死了，暴徒也被击毙。冲进去的特警对着炸弹不停地说道：‘我有罪，我有罪……’，那个炸弹没有被引爆，倒计时至今仍然在持续。”
离炸弹的位置越来越近，张三听了八次“我爱你”了。
“后来，人们对那个炸弹说的话变了。是啊，要是重复什么话都可以的话，倒不如说一些有意思的。”
张三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到了，这就是你的目标。你要把它拆除，确保城市的安全。”
大楼下，广场上，人们围绕着大楼面积庞大的底座，排着队次第行进。他们走到大楼内部，又从另一个口走出来，然后接着排队。每一个走进大楼的人，都会对身后的人重复那句话。
“他们已经工作了将近六小时，马上到换班的时候了……可能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这样一种奇特的职业，不需要任何知识背景，不需要任何专业技能，可却是整座城市最受敬仰的职业。”
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疲惫，却又满是幸福的微笑。
“他们是复读机——这么说可能不太确切，机器是不会爱的。”
他们每一个人都重复着“我爱你”。
然后，炸弹的倒计时被重置，城市获得了三十秒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