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看看,万一没主人呢。”女孩子的声音。

“喂,鞋子要弄湿了。”男人的声音。

“早就湿了啦!”清脆的笑声。

“也许有坏人呢,我陪你吧。”

明明是毫无恶意的话,在我听来却恐怖无比,因为我知道恶意很快就会显现,在他们发现这里的死人以后,等他们看到这场面,不等我解释就尖叫着逃回镇上,这事就没法了结了。

虽说这两个死人不是本镇居民,我不至于被安上什么罪名,但从此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家伙,主要是家里人也会受牵连,说不定会有脑子不好使的小孩去花田里搞破坏、砸我家玻璃之类的事,这还是轻的,到最后我们可能不得不从这里搬走,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家已不再是家了,如果说连最后的“平静”都要失去,我就再没有容身之处了。

我要杀了这两人不成?再把他们的尸体也拖进来?如果他们不愿听我解释清楚,说不得只能动手除掉了,可怕的想法忽然冒出头来,我震惊于自己居然在认真考虑着。

他们就要过来了。

不要过来啊!我什么都没做,我绝对不想杀人,不想!要怎么给你们解释才好啊,慢一点,给我点时间,别不给我时间!站住别动了!

“马背上是谁?他受伤了吗?”

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

天暗水涨,石块不好落脚,有人“扑通”踩进了水里,接着是女孩“呀”的一声,她好像扭了脚。

“不管了,我们快过去。”

见鬼见鬼见鬼见鬼见鬼啊!我必须迎上去给他们解释才行,不会错的,大家的思路都是“先入为主”,只要我先一步把谎话注入他们的头脑,他们就不容易再相信别的结论,就算产生疑惑也不碍事,说到底我只求他们不要言之凿凿地宣扬出去,至于叙述者自己也半信半疑的谣言每天都在乱飞不是嘛!

这是个见义勇为的故事,我正是那一腔热血的好男儿,向危难中的少女伸出了援手,唯一的问题是故事的女主角正被我踩在脚下拿刀指着。

完全没有说服力!

而且我根本没法动弹,我一松开脚,她就会重获自由,我不是担心骗过这两人之后和她陷入一对一的局面,我是怕她会把我们统统杀死,她给我的恐惧远远超过自己可能杀人或者被误会,我解释不了这种感觉,实际上她并没有伤害我一根手指,也没有表露出一点恶意,她只是有所改变,她什么错也没有,是我先对她下了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但是,如果发现自己的爱人突然变成了饿狼,任何人都会先动手吧,尽管它还没有攻击你,可我怎能轻易赌上性命去相信她?

“是死人啊啊啊!洞里面是谁,快出来!我们要叫人来了!”

啊啊,一定是我错了,是我见识短浅,是我直觉错乱,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也不可能会是真的野兽、真的要伤害我吧?求你解释清楚吧,我还想着你能改变我的人生,我是如此期待着你。。。说些什么让我安心吧,那样我立刻就会信任你,不管是谎言还是什么,快给我信任你的理由啊啊!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就彻底完了,求你不要逼我做什么残酷的事,伤害你还是伤害他们都是,快回来,回到一开始的样子,那时的你究竟去哪里了,快回来啊啊啊!

提刀的右手握紧又放松,身体颤抖着,踩住她的脚也颤抖着,好像某种滑稽的按摩技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

“让我来,我会很乖的。”

还没来得及思考,我看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放开了她,果然我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只能等着别人来拯救,永远是这样,就算我料定少女没安好心,就算我已经将她打倒在地,到最后却不得不依靠她。

这算是随机应变么?别自欺欺人了,这只是逃避吧?混蛋,这种轻松的感觉算什么啊!实在是太屈辱了。然而我并没有自责的时间,少女已迈出了洞口,我把刀插在原地,低头哈腰跟在后面。

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那匹纹丝不动的畜生身前,正小心翻动着马背上的三人,听到声音顿时连连后退,摆出一副就要逃走的姿势,等看清我们只是年纪轻轻的家伙,才稍微降低了警觉,远远地朝这边问话。

为什么不逃?看不见吗?难不成,她的眼睛恢复常态了?

“怎么回事!这些外人是谁杀的?是你们吗?我看你不是这里的人。”男人问道。

“我是一路逃到这里来的,这些强盗砍伤了父亲,还要把我抓走,是这位救了我,你们总认得他吧。”说着她就躲到后面去,有气无力地伏在我肩上,我只好冲两人挥挥手,顺便表示手里没拿危险的东西。

“啊,我在学校见过你。”对面的少女立刻认出了我。

“就是啊。”

“对,这声音就是你了,阿尔德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强盗是你杀的?”

“都被她父亲杀了,我就是帮她把这两个恶徒的尸体藏起来,免得被其余的同伙找来这里,本镇安全人人有责嘛。”谎话张嘴就来。

“还有同伙?”我不认识的男人插嘴。

“那你父亲还活着吗?”少女打断了他。

“活着哟。”身旁的她笑道,不,她并没有真的在笑,但我读出了这句话里面的某种快感。

细雨好像已经停息,又好像没有,蛇一样的寒意顺着她冰冷的手爬满全身,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马背上,再不包扎伤口就来不及了,你们镇的医生住在哪里?我要去哪个方向啊!他快要挺不住了!”她带着哭腔叫道。

她当然在说谎,因为她刚才还要把自己的父亲丢在这里,但这不重要,只要能让这两人放下戒心快快离开,撒什么谎都无所谓,除了这句话,因为这指向完全背离的结果。

她显然没打算让他们走。

冷汗流了下来。

“帮帮我们吧。”

果然。

“这。。。”男人还在犹豫。

“哥哥,救人要紧啊。”女孩已经决定了,是啊,没什么好怕的,一个浑身湿透的可怜少女能把他们怎样呢?

无法想象。该让他们快逃吗?

说到底,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地对她抱有恶意,觉得她会面不改色地杀害这两人,这直觉是我的“才能”吗?还是毒烟产生的幻觉?如果是我错怪了她,过后还有机会道歉,但要是现在吓跑这两人,我担心的事就一定会发生。

她放开我,走向那匹驮着三个人的白马,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几度要大喊出来,又强迫自己把声音吞了回去。

“阿尔德隆,别在那里站着,来帮忙啊,哥哥也是!”

“栋,你不来吗?”她回头看我。

“你们先带人走,尸体得埋了,我去取锹。”我大声回答道,一步步退回洞里,握住那把细长的刀。

刀和我的手臂一样长,刀是铁的,铁是冷的,掌心是湿的,刀柄是滑的,但是不得不握紧。

希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帮了她,她若杀了人,责任也有我一半,这是非常“负责”的考虑,我在做正确的事,至少动机如此,如果这也没有好报,那怎样都无所谓了。

深深呼吸了几次,我抓紧最后一点勇气踏出洞口,却看到那一对男女离去的背影——他们走了,没有人被伤害,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一种深沉的疲倦随黑暗将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