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那位大人的弟子竟然住在这种贫酸的地方。”

“进别人家前先征得同意的礼节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我下意识抄起抽屉里的银色匕首,甩过半身,指向了在迎宾踏垫上驻足停留的家伙——一名拄着装饰般拐杖的中年男子,带着脸上那标准的商业化微笑注视着我,只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修身西服,却仿佛无视了这把随时有可能脱手而出的匕首。

“放轻松,我不是你的敌人。”

“几个月前你所属的魔法师协会可是最想让我死的组织,就算我现在和你正面冲突也有足够多的理由,魔法师协会的猎犬。”

“但那样只会浪费你我的‘弹药’,如果可以的话,我尽可能想把所有的火力都留给那只变异的影魔,而不是你,擅长近身缠斗与短距离施法,却拒绝了“尸鬼”空降兵部队邀请的正二级魔法师,林天辰......虽然双子塔那边已经得来了有关它的情报,不过我想,已经和它有过接触的你比她们更清楚。”

还在分心于搜寻抽屉中物品的我不禁转过头来。

情报泄露的太快了。

虽然古董店的老板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要尽快解决”这件事,但为了能够压制那只影魔,我不得不跑回自己一点都不安全的公寓里,全副武装。但,再怎么迅速,我也没想到这个胸口上别着一只银色狼犬徽章的魔法师,竟然会出现在我的公寓门口。

仿佛明摆着告诉我“时间不多了”一样。

“......双子塔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这可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恐怕这件事已经败露,魔法师协会的支援也已经在加急赶往的路上——这让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名义上来讲我也是魔法师协会的一份子,快说。”

“哎呀,果然上了年纪容易忘事,我都忘了,你现在还在观察期内。若是内斗一事传达到七贤者那里的话,你魔法师的身份瞬间就会被剥夺,将再度变成‘猎犬部队’的目标。”

“你在威胁我?”

焦急的话语中,匕首的刀锋向他眉心移去,但这名来自魔法师协会的陌生面孔却依旧保持着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从容地扯了扯他那紧束着衣襟的领带。

“起码先让远道而来的我进去坐坐吧。作为先遣部队的‘探路者’,这份工作可比想象中要累得多。”

防御与转移魔法专精的“探路者”。

看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这个西装革履的体面人开口告诉我他的目的了。

“......请便,只要不打扰到我。”

我匆忙的将匕首丢进抽屉里,在他摘下那顶高筒礼帽时,抽出最底下抽屉里绑着无数圆罐的腰带铺在桌上,取下了另一面墙上挂满的材料布袋,将五花八门的材料分门别类装进圆罐中,任由这个自称“探路者”的魔法师在坐在屋内唯一的床铺上。

“不错的床垫,是定制的吗?”

“是我自己缝的。”

“原来如此,连床被里都附上了加深睡眠程度与警报的魔法阵,确实有点像尸鬼部队的作风。”

“......”

那“尸鬼部队”四个字让我装瓶的红砂险些洒出。

仿佛像是刻意提起那段时间的训练与最后的考试一样,身后的中年男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题记这几个在我脑中印象不好的部队名。

我犹豫半晌后抄起瓶盖,用力扭紧圆罐的瓶口。

“‘探路者’的职责是在其他部队进入战场前进行远距离侦查工作,但你不去事发地,反而跑来我这里......‘猎犬部队’的探路者,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侧目的余光扫向他那宛若行商者的标准微笑。

“唉,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急躁,一上来就让我开门见山的说吗......真伤脑筋,我还想多休息一会儿呢。”

“快说。”

他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

“......几分钟前,那位大人刚刚和七贤者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

但他对那个古董店老板的尊敬却怎么也藏不住,就连称呼都变成了“那位大人”——正因如此,就算他和魔法师协会最高层的七贤者做了什么特别的交易,我也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但令我感到不解的是时下状况里提出的交易。

“没有加入尸鬼部队的你应该还不清楚,包括现如今正在赶来的‘猎犬部队’在内,七贤者下属的五个战法师部队都只会在‘紧急事态’时出动。而‘猎犬’的出动意义代表着‘抹消存在’,也就是不执行营救,连带宿主一同抹杀的意思......看你的表情,我想那位大人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了。”

“是啊。”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去面对那只影魔,并且执行‘救援’行动......和那位大人所述的一模一样。”

那家伙究竟告诉了他们多少事?

虽然我很想现在就打电话去问清楚,但恐怕那家伙也只会装作没发生似的搪塞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无力扭转。我只好眯起双眼,继续着手头必须争分夺秒的准备工作。

“说重点,他和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放轻松点,我不是你的敌人,别那么心急。再说了,如果把所有事都这么轻易就告诉你,那我明天就可以向上级递交辞呈,离开猎犬部队了。”

“......”

“放轻松,我们现在是同一边的。”

这仿佛像是浪费时间的话却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我迅速将腰带绑在裤侧的挂钩上,一改常态抄起贴身的深蓝色的短截外套。

“按常理来说,猎犬部队出动前,光有双子塔的千里眼侦查不足以确定目标,必须在对目标进行实地侦查后,真正确定目标为‘威胁’的时候,‘猎犬部队’才会接到出动的命令。只有那时,我们‘探路者’才会被允许使用远距离传送魔法进行转移。不过,我却在几十分钟前接到了“待机”的命令。”

“待机?”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抵达目标地后接到待机命令。”

只有确凿的威胁目标才会令“猎犬部队”投入部署——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来的待机这项命令就显得十分古怪。恐怕正是因为这点,身为“猎犬部队”一员的他才会注意到与魔法师协会的交易。

“这就是交易内容?待机?”

“确切来说,在你,正二级魔法师林天辰阵亡,或目标被你彻底消灭之前,所有猎犬部队停止一切针对此影魔的‘斩首’行动,直到下一步指令抵达之前,在不暴露身份与原计划的前提下自由行动。以上就是临时传来的新命令,我想这恐怕也是那位大人的计划之一,于是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本部的接线员告诉我,那位大人用一次性手机打来了电话,虽然手机号的来源无法辨别,但识别代码绝不会错。”

“协会的‘猎犬’什么时候也学会如何反咬自己的主人了?”

“别说得像我们是坏人一样,你现在还不明白,但这是后手。所有‘探路者’都有一点自己属于自己的内部人脉关系,以防任务出现差错时的不时之需。还有,这个给你。”

他掏出一部被厚重外壳包裹的手机,递给从衣橱里取出一个旅行包来的我。

“这是什么?”

“包含定位与生命体征检测装置在内的手机,拿上它,这样不管是你死了,还是影魔阵亡,猎犬部队都能第一时间知晓......我们也好准备下一步的事,早点计划好针对此事的下一步计划,早点解决掉这个棘手的麻烦,早点离开这个令人感到不适的地方,早点回去继续享受带薪休假的......。”

“真正的用途呢?”

“装载着不下十项侦测与探查类魔法的迷你法术符,如果你不幸遇难就会直接启动,完成我已经没时间去做的侦查工作,引导猎犬部队进行传送突入。”

我就知道。

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用“胜算渺茫”的推测来进行考虑——这同等于“拖延时间”的交易看似是为了确保我不会被其他人干扰,但对于“猎犬部队”来说,拖延这点时间所换来的东西,对他们来说,足够对得起这段拖延这段时间的代价。

“你的话听起来像是觉得我必死无疑。”

回身看着那部手机,停下了手中一切事情的我反问他,却只看到他微微一笑。

“只有几乎不可能有人活着回来的任务才叫自杀任务,正因如此参与其中的队员才会被称为‘自杀队员’处理,不是吗?”

“......”

我从一开始就被当做“消耗战”的一部分而已。

这样想来,就算我会死在那只影魔的手上,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漆黑的剑,砍向它的武器。

不只是计划躲闪还是本能使然,在我试图夺走它手中最强的器械时,影魔将嘉羽夜那完全被黑影吞噬的吉他甩向了身后,在我的视野死角里回转身形,从另一个方向砸向上挑挥空,露出一丝破绽的我。

“当!”

漆黑的盾,迎上它的回击。

仅仅是微微一颤,完全没有被攻破迹象的黑铁色盾牌挡在我的双目之下,非但接住了那来势迅猛的一击,还为我隐藏在盾牌后的剑刃争取到了一秒钟的反应空隙。

“挡住了......为什么?”

在寄宿于嘉羽夜身上的影魔,夺回控制权的那个瞬间开始,我便将接连不断的攻势压向了还未站稳的它。

无影的刀锋如蛟龙出鞘。

牢固的黑盾更安如泰山。

剑与盾的交错缝隙中,我看见了影魔不断向后挪动的步伐——她略微有些焦躁的喘息声,和与黑盾对撞时咬紧牙关的表情,都令我情不自禁再次舞动剑刃,迎向试图拉开距离的它。

剧烈发力的肌肉非但没有感到酸痛,大脑反而越发兴奋起来。

如果是以十几秒前状态的话,就算会直接把身上所有的魔法器械都扔下不管飞身跳出窗外,我也不会做“拉近距离”这种无异于自杀的傻事。

力量,速度,战略,我没有任何一点高于眼前这个怪物,拉近距离到瞬间疏忽就能决定生死的距离,那对于意志力根本不如怪物那般充沛的人类来说,几乎是等价于“送死”般的决定——远离尘世的怪物能在重重干扰下维持很长时间的集中与专注,但光是支撑五官六感就已经尽全力的人类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如此想着,我再次向前跨出箭步,在影魔后跳刚刚着地的瞬间,抬起盾牌,将那黑色铁块底端锋利的尖刺举向她的胸口。

“砰!”

“呜啊!”

拳头大的黑色弹壳带着一丝燃尽的硝烟甩向走廊,被影子染黑的双马尾辫飞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风水轮流转,刚刚误以为自己击破一块巨石就算完胜的影魔,似乎根本没适应我现如今在它面前展现出的真正杀招,不仅反应没有刚刚那般迅速,面对我的步步紧逼,她完全没有任何正面迎敌的意思,反而像节节败退般不断退却至绝境之中。

我看向没有任何残留异物的痕迹的黑色铁盾。

思考已然变成多余的东西。

“原来如此呀......是那面盾和......剑的缘故,原来如此......你也有没对她坦白过的事情呀......”

“......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它们。”

“能有几个人知道?嘻......换个说法吧,天辰同学,到现在为止,你信任过几个人呢?”

穿过尘埃的声音断断续续涌入耳中。

是刚刚那一击盾突刺所造成的伤吗?不,虽然那发盾突刺的威力堪比实心炮弹正面撞到人身上时所产生的瞬时冲击力,但那应该不足以令眼前这个已经不知抵达何种境界的影魔造成致命伤——那是为什么?

我挥动剑刃,斩开四散的烟尘,影魔的行踪却瞬间变成了下个令我质疑的事情。

黑之剑刃迅速插进了左手盾顶的剑鞘内。

“包括她在内,有多少人信任过你?!”

握紧剑鞘的我无视了质问的话语声,直接将那面黑铁之盾背在了身后。

“充能!装填!”

“什......”

兵不厌诈,是吗?

难说,毕竟这是她第二次用障眼法,加上这狭小的过道空间——推测攻击来源成了一件不太困难的事。

“咆哮吧。”

“轰!”

黑铁之盾上的能量核心化作爆散开来的冲击波,在宛若炮声轰鸣的震荡之中,我再度看到嘉羽夜身形飞向走廊尽头的影子。

心中却不再有怜悯与担忧。

没错,这副来自影渊之地的暗之直剑与黑铁之盾,正是支撑着我敢迎上前去,不断拉近与影魔之间距离的自信来由——为了弥补没有“法器”所造成的劣势,我被迫与异界的武器签下奴役契约,学会如何拉近距离进行缠斗。

如果面对她的是一名正统魔法师的话,除去饱和火力覆盖碾压之外,恐怕也只会迎来被影魔拉近距离,毁在那脆弱肉体上的结局。

但很不巧,就算是魔法师里,也有一小部分十分擅长近身缠斗的“异类”。

我正是那异类中的“异类”。

“还真是奇妙啊......天辰同学。”

被击飞到走廊尽头的影魔像没事人般从碎石堆里挣脱出来,用那副略微尖锐的声音挑衅着我。

即便她身上的影子已经没有刚刚那般浑厚,只剩下包裹在嘉羽夜身外的一层紧身衣般,仿佛证明了她没能掌控好能量持续性的事实。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从其他位面召唤来的奇异兵器,所以保守的试探了一下,但是呐......刚刚我确信了,你手上的武器,也是那个混沌无光的垃圾世界里召唤来的东西吧?!”

她的嘴角在向上翘起。

那是识破我计划的笑容吗?

“所以呢?”

“喂喂,其他魔法师明明都是手持法杖或背着图腾,随身携带古怪东西的可悲人类,唯独你......那算什么,蛐蛐一个人类手里竟然使用着我们‘母亲’的力量......你是打算笑死我吗?用一个和我同一世界且同一战线的东西来对付我?”

“......原来如此,在影魔眼中,逝者之伤是你们的母亲,而影界在你们眼中是个黯淡无光的垃圾世界。”

又学到了一点看起来在这个世界本学不到的东西。

面对此时此刻竟还能露出笑容的影魔,我只好抽出剑刃,重新摆出一副正在准备的轻松架势,提前将剑与盾置于离战斗架势较近的裤缝旁。

“......”

影魔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固了,那不明所以的笑容,渐渐变成了简单易懂的冷漠。

“而且,刚刚还一副完全放弃模样的你,难不成真的天真地相信她那些话,改了主意吧?别搞错了,想要把你彻底从她眼中,从记忆里,从这个世界上抹掉的人......就是她自己呀!”

“......”

“明白了吗?!事到如今你的努力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你能干掉我,那又如何?失去我之后就什么都不是的她根本没法再去面对......”

“你的废话说完了吗?”

她的话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意图,我没必要再听下去。

本应是这样的。

“......就和面对她时一样,你根本不在乎她的话,对吧?天辰同学?”

我却不由自主眯起了双眼。

人总是在自己即将失去时意识到失去的重要性,是的,嘉羽夜刚刚那番话的真假程度里有多少是因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呢?我不知道,我并不知道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竟然选择和影魔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为了帮我争取到一点反悔的时间——是后悔吗?还是下定决心要摆脱这个怪物?

我不知道。

“全能的魔法之神,恳请您聆听我贪婪的诉求。”

但我不觉得自己认真起来,真的就毫无胜算可言。

“......好吧,那我就如你所愿......送你去地狱里好好忏悔这一切吧!”

“赐我洞悉万物的明视之眼,赐我映照虚空的余烬画笔。”

然后......在惊讶与迟疑之中,她展露出原本那愤怒的怪物之面。

如我所愿般,再度迈开脚步,踏碎了走廊间脆弱的石砖。

直线的冲刺,在黑影中伸长的尖锐利爪,伴随一列清脆的撞击响声,用那零星的火星照耀我俯身向前的道路,从向上倾斜的盾牌上方交错滑过。

“解明此世的宏伟构造,看破虚空的隐秘面纱。”

顺势转身的我将直剑藏于盾后,在那可行的预料之中,迎上了立即将利爪刺向我双目的影魔。

左手的黑盾先一步冲了上去。

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这毫无保留的迎敌一击上。

“但那位大人却似乎对你很有信心。”

“他?为什么?”

我本能反应般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那位大人若不是对你相当有信心的话,恐怕绝不会多费力气提出这样的交易,更不用说拿来交易的东西......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的话。”

“用来交易的是什么?”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

“如果呢?”

我还是从“探路者”的手上夺过了那部手机,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眼。

“要是我活下来了呢?”

“哈,那还省了我们给你收尸的事。”

戴上礼帽的他站起身来,先于将信将疑接过手机审视的我,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房间的出口。

“到那时兴许你就知道是什么了。顺便一提,活下来的话,那部手机也可以格式化后让你留着自己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已经用上安卓机了,我却还能在你的家里看见Java机的接口,真稀奇。”

“......”

我不禁抬手挡住宽梯形插口的电源,连同插座一起。

“刺啦——!”

垂直的盾牌瞬间变成了近乎平行的倾斜面。

长针脱离了原本的飞行轨迹,交错间滑向了我的脸颊旁。

“什......!”

附身于嘉羽夜之上的影魔啊,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你的那般强大,那般自信,甚至能毫无保留的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寄宿于她人的阴暗面中,毫无负担的继续向前。

确实,我放弃过,想过就此一死了之,知道即便自己就此舍弃之前的努力,使出全力,也不一定能打倒你。

但这并不代表,面对你,我就完全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以此双目所见之物皆为真实。”

隐于盾下的黑刃如蛟龙出海般划过那混沌的黑影之铠,影魔惊讶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魔网强制链接!极速施法!”

那惊讶,并不是因这轻易看破的黑剑伏击。

“赐予无知者的混沌之焰,拉格纳克爆裂火球术!”

恐怕那伴随着一颗火星燃起的一瞬间,充斥起整个走廊过道的巨大火球,才是她眼中最为惊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