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她的高二的同学所述,升入高二的嘉羽夜彻底被周围人看作‘孤僻’的人。虽然一开始也有部分同学也试着去和她打招呼搭话什么的,但怎么说呢......她的同学看上去也挺平庸的,很快就全都放弃了,也算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吧。她身边的人也都只是沉浸于小圈子团体的庸俗之人,到最后嘛......理所当然的也产生了偏见。”

在校园里,被大众孤立的人是很常见的存在。

或是兴趣爱好出众,或是性格不和,或是有些误会掺杂其中......被孤立的人一直存在着,但是,就算是被孤立的人中,也会产生不同的两种情况。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一个被孤立的人是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一个是瘦弱的文静少女,在小团体的视角上来看,哪边看上去更好对付一点?就连扯上关系都觉得有点危险的前者吗?不,是很有可能甚至会主动道歉,让人觉得好欺负的后者。

嘉羽夜似乎就是后者。

“再加上,新的老师也只是道听途说来一些情况,只知道嘉羽夜是‘成绩正在下滑’的学生,但有关嘉羽夜的家庭,还有嘉羽夜登台后因紧张而失手的事情,他一概未知,所以,在面对其他同学对她的刁难时,只要没有上升到太过分的级别,那名老师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嘉羽夜她呢......也没能鼓起勇气来,将这些事情告诉老师,或者告诉她的父母。”

“毕竟,就算告诉他们,也只会训一训就结束了,非但不会阻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还有可能变本加厉的招来更多的怨恨......”

小孩子间的仇恨累积,比不在乎那些小事的大人要严重得多。

我很清楚这点。

就算嘉羽夜不说,我也不会怀疑她当初“为何没有寻求援助”这件事。因为这个只会起反效果的告状行为,对于“被排挤的人”而言,都是概率极低的奢望。

大人们只会说着:“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的话语将其搪塞过去,甚至不予处理。然而因那些事留下的伤疤,只有能够确切感受到内心痛楚的自己知晓。

压抑是唯一的应付手段,却也是最糟糕的处理方式。

“但是,在距离高二还有一个月毕业的时候,不堪重负的她似乎还是崩溃了......那一整个月的声乐辅导班她全都没有去,晚自习也不见她的踪影,她的老师在平日也时不时会发现嘉羽夜突然不见,或是过来请假,虽然每次都有充足的理由,但她的高中同学里,有些混迹网吧时间较长的男生,确实在网吧里看到了拼命打游戏的嘉羽夜......那一个月里,她完成了别人一整个学期的翘课数,但却依旧考出了个不错的成绩。”

“就算疏于锻炼,一名优秀的长跑运动员也依旧会比普通人的体能高出数个档次,肌肉是不会因为疏于锻炼而完全萎缩,学习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就算在考试前稍微放松一点,给自己放个假,对成绩的影响也不会太过剧烈,对吧?”

就算会下降,也只是和“最佳状态”相比的下降,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那个人也曾经说过,影魔的危害在于会解放人们内心束缚压抑的东西——我想,已经对成绩不那么在意的她,在那个时候,应该也正是因为影魔开始对她产生了影响,所以有了足够的勇气,能够拒绝自己数年来在父母操纵下不断累计的压力,能够从期望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

影魔非但没有附体于她身上为非作歹,反而帮助了她?

重点不在那里。

“她的父母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瞒天过海却总是敌不过成绩单呀。”

想想也是,毕竟她的父母对她身上寄予的期望,实在太过沉重。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的父母与高三的老师事先打好关系,并且每当嘉羽夜逃课时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当然,因为她的父母平日都很忙,根本做不到去抓个现行,所以只能等到她回家之后再秋后算账......”

不抓现行,反而等到回家后再算账,这样的事恐怕不是第一次发生。

嘉羽夜之前遭遇了多少次?我不知道,不愿回想的她也仅仅只是用“很多次”搪塞过去,我想连她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吧。

对始终都想从那压迫之中解放出来的她来说。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已是高中三年级的花季少女,不再是小学时那个无力反抗的我。”

再加上,有影魔帮她撑住那压抑许久的怨恨,重新拥有与父母反抗的勇气之后,嘉羽夜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才对。

“所以,就算高三开学不到一个月就离家出走,凭她自己身上的生活费,在外借住的话,撑住几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关系,就算找不到借住的地方也不要紧,就算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也不要紧,就算只能茫然的面对星空也不要紧......只要能够逃出那个令人作呕的牢笼,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仿佛成心捉弄着不懈努力的她,上天再次和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我遇见了她,天辰同学。”

“她遇见了我,天辰。”

她成为嘉羽夜,嘉羽夜成为她——那是在她再度决定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发生在离着她暂住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前的事。

“事到如今,我反而想要感谢那只愚蠢的魅魔呢,误以为自己盯上的人是好对付的家伙,却不知道她的怨念有多深......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吞噬她,成就现在的我,帮助现在的她。”

她成为嘉羽夜的那天,却没有人注意到,这突变的异样。

没有人注意到影魔的事,没有人注意到魅魔的影响,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巨变。

“所有人都沉浸在嘉羽夜为她们一手创造的梦境之中呢,那些只看重结果的人,又怎么会注意到令她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地原因?只要那个结果对所有人都是好的,那么就算过程是坏的,大家也不会在意的。”

“甚至都不会起疑呢。”

所以才那么好骗。

所以就算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

所以其他人就算没能注意到这异样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毕竟都是一群愚蠢的可怜人类。”

虽然那副蔑视人类的样子实在有些令人不快,但我却丝毫没有想要反驳她的意思。

我甚至有些羡慕,羡慕能够说出这句话的她,羡慕这只魅魔。

一般来说,濒死的人们总会在自己死前回想起,自己一生中经历过的无数重要场面,这种情况被经常称作“走马灯”现象——但我想,回想起的应该是自己的过往经历,而不是她人转述给我的往事简历。

“在哪儿呢,哪儿呢......哈!找到你了!”

“咳咳......”

“快醒醒,小子!起床了!哈哈......”

这么看来,我离着死亡边缘,大概还很遥远。

我从废墟中蠕动着自己几乎没有活动空间的身子,努力咳出嗓子里积蓄的污物,接过眼前这名长衫大叔伸来的手,从那砖瓦废墟之中逃了出来。

虽然那股因浑身上下麻痹而消失的疼痛感,马上便从腰部爆散开来。

“啊,该死,我感觉我的腰碎成了一团烂泥......”

“挺过去就好了,小子,现在都是幻痛而已。”

和常人一样,疼痛感牵扯着我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的正常运转。

五官四肢唯一能用的只剩下了语言能力。

“幻......幻痛?”

“当然是幻痛,小子,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去做呢,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种时候躺在病床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圆形石块塞进我的裤兜中。

古董店的老板拉起我那剧痛不断的身子,扶着我走向已变成一片狼藉的店内,在内间的座位旁缓缓放下我,拍了拍我脸上的积灰。

“我就知道......你当初训练我时就用这不靠谱的‘复苏石’给我应急处理。”

“亏你还记着,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是幻痛了吗?”

“我想起来了......我当然想起来了,当初训练我的时候,你就是用这个只能治疗肉体上的伤口,却丝毫不能治好感官疼痛的鬼东西给我快速治疗......”

“那也是为了你多给你点额外机会啊,小子。”

我还活着,虽然让我活下来的手段和想象中有些出入。但正面吃下了那瞬间能把我砸进背后墙壁中,并且将身后墙壁砸成无数碎片,将我掩埋在那瓦砾废墟下的一拳,我竟然还活着。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嘉......嘉羽夜......”

“啊?”

“嘉羽夜,和我一起来的女生......啊,该死的,为什么伤口都没了还在疼,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急救法......”

那个让我误以为她真的想要甩清这个怪物的女人。

现在回想一下,在搞清楚一开始和我交谈的那个人“不是嘉羽夜”的瞬间,我就应该对她身为怪物却说出“甩清怪物”的这句话产生怀疑——怪物本身怎么可能说出这句话来?

我却没思考到那里去。

是我思考不到吗?不,这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不合逻辑,我没可能漏下才对。

但她的阴谋已经明了了,诱惑我带他去见了整座城市里,对她来说威胁最大的家伙。并且把他,还有我,一次性解决,一网打尽。

即便现在,兴许和她的预计也有点出入吧,我和他都活着。

“她人呢?她.....她去哪了?!”

“冷静点,小子,冷静。我那好几排货柜的古董和文物可都被她那野蛮到极限的一拳直接砸成一片狼藉,但你看,我依旧没你这么激动,冷静点。”

“......”

他说得对。

那好几排文物和古董和倒在两侧货柜一起化成了碎片与残片,我仿佛能从眼前的废墟里看到那时嘉羽夜一拳砸过来的残影,直接把古董店老板砸向了柜台后的仓库,还硬生生把那面混凝土承重墙砸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这笔损失会是一个多严重的天文数字——我无从得知他现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有他嘴边时不时流露出的遗憾叹息。

“不过现在还不是计算损失的时候。小子,你还记得怎么对付魅魔吗?”

“什么......魅魔?影魔之外真的有个魅魔?”

“那不废话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那小姑娘身体里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执念和影魔那么简单,现在我知道了,还有个魅魔在她体内作祟呢。切......也难怪你小子会上当受骗,信了她的鬼话,不好好做灵魂抵御措施的话,就算是再优秀的魔法师也只会沦为被魅魔操纵的奴隶而已。”

“该死.....这我可猜不到。”

“不,倒不如说能够抵抗那只魅魔一个周,你也算是个奇迹了,正常人能坚持一小时就已经是极限,即便遭遇过妖异之物,或本身就是区别于俗世存在的物种,能够抵抗魅魔一个周的家伙......恐怕只有那些长生不老的原始吸血鬼了。”

“我就当你在夸我。”

“骂你是怪物你会感觉开心吗?真变态啊,小子。”

“......”

他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古董店老板的辨识能力比我准得多——现在我知道她没有骗我了,除去影魔之外,她所遇到的另一个妖异之物确实是魅魔。

然而,真中带假,假中带真,我那刚刚想要将嘉羽夜告诉我的一切当做“谎言”的想法被迫打消,再度将其加入自己脑中的“怀疑事项”里去。

“不过,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指的是什么?”

“她体内的影魔,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强大。”

面对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店铺,古董店的老板一如既往地,毫不在乎眼下的麻烦,自顾自点上嘴边的烟头。

“听好了,小子,那只魅魔已经不是‘魅魔’这一个体本身的存在,而是‘影魔’吞噬了魅魔之后,拥有了魅魔一切能力后变成的样子。她一直都在帮助嘉羽夜释放她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愿望,因为现在的她有着魅魔的‘魅惑’能力,即便并不足以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但对于那小姑娘来说却已足够......是不是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喜欢她,朝她告白,但事后却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奇怪?”

班长提供的讯息和这点对上了号。

但提起这点,我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音乐社的社长,有着自知之明的那个男人——他那副“及时收手”的想法也恰好出现在嘉羽夜消失的第二天,很难让人不怀疑那是“魅惑”效果消失后的醒悟。

即便他说的真的有理有据。

“确实如你所说,但是......这和影魔莫名变强有什么关系?”

“她第一次袭击你是什么时候?周五吗?”

“对。”

出现在我回家必经之路上的嘉羽夜,偷走了恶魔号角,以此要挟我,却又擅自杀死了被封印的恶魔......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问题就在这里。小子,那个时候你对她的态度还没现在这么好吧?”

“......倒不如说是糟糕得多。”

“我猜也是。”

他笑了,但那近似冷笑的哼声只让我内心更加不安。

仿佛在嘲笑着我“自作自受”一样。

“我之前对她的糟糕态度,难道那就是原因吗?”

“不全是,但起因肯定是因为你平时那副阴沉的态度,再加上你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被她俘获的意识......哈,你看,小子,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你表现出的态度和周围人大不相同,就算对方盯上你也是无可厚非,就像穿着暴露的人走在大街上必定会引来超过半数的回头率一样,你就是那个把‘厌恶’意图暴露在外的人啊。”

完完全全的“讨厌”,不想扯上关系,试图甩开对方,甚至厌恶,恶心。

我表现在外的情感并没有那么严重,但,相比全班,甚至全校对嘉羽夜的狂热浪潮,我确实有点像是那根“太过茁壮的韭菜”,就算被她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似乎也明白一点了。

“可是,好死不死,你遇上的不完全的‘魅魔’,并不懂得‘放手’的影魔。在她眼中,可以一直不受影响的你,对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影魔来说,‘想要让你臣服’的执念恐怕远远高于那小姑娘的执念所带来的效力,这也就解释了她身上的影魔为什么变得如此具有破坏力。”

执念并不只有“嘉羽夜”一人的执念,还有魅魔“令其臣服”的执念吗?

难以置信。

“因此,就算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也变成那些‘信徒’中的一员,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根据今天她选择的方式来看......果然,你和我都是让她烦心的存在嘞。”

“!”

“这样一想的话,似乎她那下定决心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嘞.......呵呵。”

嫉妒魔女的故事。

得不到的东西,为了不再为之烦恼,不再饱受煎熬,眼不见心不烦。

毁掉就好。

她是这么想的吗?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她,而是我?

是我吗?

“但你这些都是猜测。”

“哈!没错,我只不过是把最合情合理的可能性放在了首位去考虑,得出了这样一串推测而已。但关于这其中的细节我了解甚少,只有比起相处时间只有几分钟的我来说更为长久,且能够注意到微小细节的人才能真正下结论咯。”

也就是,我。

熟知怪物习性,慧眼识人非常厉害的他,虽然已经将大部分都还原了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是最终结果,只能以此为参考罢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

我不禁怀疑自己。

身体的疼痛渐渐褪去,但精神上却反而被这些无用的思考绊住了脚。

“不过,比起追究这种事后盘问能得出的原因,似乎这件事变得更麻烦了啊......”

“怎么了?”

“刚刚你不是还问她去哪里了吗?我现在倒是找到了她的痕迹,可她去的地方......喔,就是你们大学。”

“什......”

不祥的预感冉冉升起。

潜意识思考得出的结论告诉我“现在的嘉羽夜极度危险”,而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跑回学校去......她要做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

“似乎她注意到我受伤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估计她也害怕我们再找到她,然后消灭她吧。嗯,你们的学校倒是很适合用‘防守城池’的方式迎敌。”

“防守?等等,你是说她.....打算拿整个学校作为防守阵地?”

“不光如此。”

仿佛像是印证我那不祥的预感般,古董店老板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小子,魅魔的魅惑并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而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全盛状态下,就算奴役全校师生都成为她的士兵,用来当做‘人质’的同时压制你,恐怕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不过,平时那等的魅惑也就算了,事情要是真的闹到那般地步,在这座城市附近的其他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甚至有可能会演变成当初面对你时的那样......倒也不是没可能啊,毕竟这破坏力可不容小觑。”

和我一样?

没错,现在的她不是“嘉羽夜”,而是那个能说出“愚蠢的人类”这档话的影魔。

她是不会在乎自己的举动会导致什么后果的。

“你在......开玩笑吧。”

如果真的演变成那样的话。

我不敢想。

“不,我可没有开玩笑哦?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恐怕那些猎人就会和当初面对你时一样,连着那小姑娘一起,毫不留情一并杀掉。哼,那倒也是个解决办法,而且还很轻松,我估计他们肯定会选这种方案吧。”

人们总是在问题发展到最严重时才意识到严重性,只要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那些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无知者便依旧不会感谢真正努力着的人。

就像之前一直自顾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副糟糕的态度,对她体内的怪物来说多么扎眼。

也没能意识到,那整整一周,都没有再让那种事发生的嘉羽夜,最后选择离开,是因为什么。

是我害了她吗?

是我的错吗?

我不知道。

人们总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人罪责的一部分,但我们用花哨的语句粉饰自己,试图掩盖那些因无力而选择逃避,冷漠,忽视的过错。

“嘿......嘿!小子!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依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到底是哪里的错误导致如今嘉羽夜做出这个决定,但......或许,我还能赶在这一切变成不可挽回之前,最后做一次悬崖勒马的努力。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当我听到“和我一样”的时候,咬紧牙关的我猛然起身,不顾身后的阻拦声,快步跑出了古董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