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那个......对不起啦。”

“啊......啊?”

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在天堂听到的这些。

眼前这个侧着半边脸,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嘉羽夜,让我整个人都大跌眼镜的同时,一反常态,细声细语地向我道着歉。

“就是说,周五......下午的时候,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对不起。”

“......”

天台上凉爽的风确实很方便人冷静下来。

看样子他是在为自己周五下午自己所做的一切道歉,两天的冷静时间后她明白了自己失礼在先,我发自内心的对此感到欣慰,这也就意味着我得到了一个和她拉开距离的大好机会,从此以后变成“普通同学关系”的大好时机。

“不......”

才怪嘞。

周五晚上要杀了一样的家伙却想在周一中午用一句“对不起”就想要掩盖过去发生的一切?老天,饶了我吧,不理解他人遭遇的能力再低也要有个限度。

“......诶?”

“我说啊......你真的不记得周五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这笔账我肯定要算的。

追着我打到浑身多处骨折,险些送命,不得不害得我浪费几乎一半的咒法绷带加速愈合,光是开销上就已经够让我受的了,更不用提精神上受到的严重打击——如果这件案子真的可以进法院审理的话,我一定要索赔两百万精神损失费。不然根本对不起我周五下午跑了一整个晚上的痛苦历程。

不过,兴许她也可能是在无意识中,被那团“黑影”主导,做出的那些举动。

毕竟再怎么看,那超出人类极限思考的动作与姿态,也完全不像是眼前这个看上去肯定会在面对“魔法”时惊讶到高呼的少女,能够做到的事。更何况,那个怪物完全没有惊讶于我施展的魔法。

我想那应该也不是嘉羽夜自己能说了算的状态吧,所以就算她不记得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有可能,那样的话,只有我一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只能暂且先接受这个事实,下次把这一切的仇都报给那团黑影......

“啊......”

......吧?

我不禁瞥了一眼嘉羽夜侧脸后微微渗出的冷汗,心中刚刚熄灭的“追究”火堆又烧了起来,烧的更旺了。

以嘉羽夜入侵本班时间为基准的第二周,我萌生出了“不想去教室”的想法。事实上,我的确可以请个一两周的假期,这些事只需要给班长打声招呼即可。看到过我浑身绷带的样子,就算说是“一两个周去不了学校”恐怕他也不会吃惊。

当然,说是那么说,但我不能一直躲下去。

我的居住地已经暴露了,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也被摸清了,就算不去学校也不能在公寓里过完大学三年时光,那太浪费时间了,更何况,我也没有自信能在这么小的地方赢过那能使出恐怖怪力,将我防御魔法轻松碾碎的“黑影怪物”。

被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我有预感。

但是,莉莉丝和班长在周六提供给我的情报证明了嘉羽夜的异常性,我推测怪物和嘉羽夜有关,而那不寻常的异样情况兴许和黑影怪物的成因有些许的关联。

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就像咒法,材料充当介质进行转换,姿势充当通道传导魔力,咒语充当密码重铸咒法——三者互相关联,环环相扣,密不可分。但其本质呢?是转换了那些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物体,让他们发生改变的同时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去塑性。

本质上,并非“凭空捏造”,是“组合而来”。

那头“黑影怪物”肯定也遵从这项道理。

这样想来,比起正面无法解决问题便东躲西藏,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用旁侧敲击的方式主动出击。

“呀,林天辰同学,真巧。”

我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

好死不死,在教学楼旁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嘉羽夜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一样,极其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你......你又不骑车来这里干什么?”

“等一个肯载我的人?”

“啊,是吗......那你继续等,我这个恶心的阴沉男就不打扰你了。”

我试图脱身,但刚锁上自行车,身后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便让我浑身上下的肌肉本能性的绷紧起来。

“呐,天辰同学,中午有时间吗?”

“......什么事?”

“我想去天台看看,但是,有钥匙的人似乎只有你。”

“......”

啊,原来如此,这女人已经知道我有顶楼的钥匙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混球告诉她的。

我的视野本能性的瞥向视角边缘,扫向我能看到的周围景色。果不其然,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耀眼金发的嘉羽夜了,似乎还有班级里几个熟悉的面孔......

“那就中午吧,现在离我远点,我不想惹上误会。”我压低声音。

“好吧?”

她回答了一个疑问句。

疑问句?

为什么她要用疑问句?话里有话?

那她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不,不能这么想,这女人就在我身后很近的位置,当务之急是拉开距离以不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而不是去考虑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会那种魔法的天辰同学也跑不掉。”

大意了。

确实大意了。

那天晚上用出的魔法,确实被看到了。

被看到了的话,也就意味着,被知晓了秘密的不止她一个人——相对的,我的秘密也一样被捏在对方手里。

当我发觉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已经晚了。

我回过头去,嘉羽夜已经踏着轻快地步子涌入人群之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停留,仿佛就像是知道“我一定会去”似的,大胆放心的离开了,留下被不少同年级生围观的我,还有那看似暧昧不清的关系。

不,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咒法的事——对方手里的底牌就这样比我多了一倍。

这让心烦意乱的我一上午连那本书最后几十页都没读完。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关于周五的记忆?”

“......”

“你还记得周五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

她闭口不言的样子让我都看不下去。

完全和平日里两个模样不说,还一直低着头不回答我的问题,连表情也不给我看,隐藏的倒是很深。

“闭口不言是打算把我从这里踹下去以绝后患吗?”

“才不是!只是......只是......”

即便如此还是因我随口的玩笑而抬起头来反驳我,某种意义上我这种拿“别人不愿意提”的事情旁侧敲击的做法很差劲,但我也不知道怎的,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嘴巴总是情不自禁的在吐出一些让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恶毒话语来。

这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的我并不在意此事。

“只是什么?”我便追问。

“......我就算说‘那不是我’你也不会信吧?”

“我在问的是你记不记得,和是不是你没关系吧?”

“但那个时候,你确实吃了一记吉他箱吧?还是直击身体,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以往挨了那一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植物人什么的......”

她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逐渐瞪大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我的全身,最后停在了我右手手腕处延伸出来的绷带上。

“你在惊讶什么?”

“怎么可能,才两天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等等,那也就是说,你那时用的东西确实是魔法吗?!”

“你小点声不行吗......”

“......”

除了脸上因为惊讶变得有些奇怪的表情外,大嗓门,轻快地语调,好,那个嘉羽夜回来了,即便刚刚几秒钟里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和以往截然不同。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使用魔法的竟然是你这种人......”

“为什么你的话里一股‘使用咒法的竟然是我这种人’的感觉,就算我是恶心阴沉男也不至于批评到这个地步吧。”

好,那个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的嘉羽夜也回来了,现在是完全体嘉羽夜了,我的开心对话时间到头了。

“那你不如现在就把魔法都转给那个学生会长怎么样?他看上去比你优秀多了。”

“哪有能直接把一切知识转给其他人的便利咒法?”

“那你是怎么考上这所学校的?!明明上一周都没怎么听过课!”

“能不能不要说得像是我根本没学过习一样......”

我只能回应她那“无比震惊”地表情一个“无奈”的眼神。

我已经懒得纠正我所使用的叫做“咒法”而非“魔法”了,这种蠢事就算我再怎么努力解释也不会有结果,在其他人眼里,“魔法”,“巫术”,“咒法”,都叫“魔法”,全都是“魔法”。

就和那些看着木制枪身的长杆步枪全部称呼为“98K”的家伙一样,他们都是抱着看客的心态,没有想深入了解的意思,但却总能在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地方上惹人生气。不,正因为这些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所以才不深入了解。

背靠在天台的围栏网旁,确定这家伙不是来继续来找我报复的,我松了口气,把左手的银色小十字架揣回兜里。

“呐,林天辰?”

“同学两个字不加了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事想请你帮我。”

她脸上的笑容黯淡了许多。

如果称呼能反映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我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距离恐怕是“高斯光年”般遥远。我不想叫她的名字,更别提“小夜”那个听着都一身鸡皮疙瘩的称呼——即便如此,她还是十分随意的用一个拉近关系后才该“解锁”的称呼来叫我。

那我想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我不帮。”

“我都还没说呢?”

“在你把你从我家偷走的东西还我之前,任何要我帮你做的事,你想都别想。”

我义正言辞的伸出左手指着她。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呢。”

“什么?”

她突然的思索却让我心中涌现出些许不好预感。

“周五晚上,为什么你会在教学楼里?”

“这和你没关系。”

“确实可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和我拿走的东西有关系吧?”

百分百的猜中了。

“确实如你所言,和你拿走的东西有关。但我想见识一下究竟是哪个小偷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偷偷进了我的家,而那个东西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面对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逃?”她在找理由了。

“你觉得逃得掉吗?”我反问。

“......”

嘉羽夜再一次沉默了。

谈话时占据主导权,逼到对方说不出话是好事,这意味着你可以掌控谈话的走向,把对话往对你有利的方向带动,同时慢慢封死对方的话语可能性,进而逼迫对方服从自己的话语意图。虽然有那么一部分可能会让对方陷入恼羞成怒的......

不,等等,这不是个好兆头。

“哎......果然不该相信直觉。”

“......啊?”

“算了,既然那东西没那么重要,那你也没必要非拿回去了,对吧,天辰同学?”

话音刚落的瞬间,我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

“所以,就算我随手把它扔掉,你也不会太过在意吧?”

察觉到的时候,冷汗已经从两鬓侧微微渗出。

看着她提起挂在空钥匙环上,那印刻着四只恶魔塑像的羊角挂坠,并且将其举过头顶的瞬间,我仿佛能听见自己内心“咯噔”一声的闷响。

这是顶层,五楼。

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并不足够让我马上够到挂坠。

“你冷静一下,虽然那东西我并不在意,但......”

“我知道,所以就算我现在扔下去你也没异议吧?”

“所以说你给我等一下......”

席卷我全身的紧张感让我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羊角挂坠摔下去会被摔碎的可能性有多大?考虑到今日的风速,空气阻力,羊角挂坠的密度,可能下落的高度,下落时转化的动能导致的反冲力......不,只要考虑一下那挂坠遭到任何破坏时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以上就全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计算。

首要目标是,保护那东西。

那羊角挂坠,绝对不能,有一点纰漏!

“......”

话是这么说,但我此时此刻,必须要冷静下来。

我既不想被卷入她的麻烦里,却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搞出更大的麻烦,这原本看上去并不冲突。但因为上个周周五我并没有能成功夺回这个挂饰,导致现在尴尬到进退两难的局面。

我必须冷静处理眼下这件事,在事态演变向更加严重前。

“我很冷静,所以,如果这东西真的对你没什么重要性,那我就算在这里把它毁掉,你也没什么......”

“你你你给我等一下喂?!”

不,如果我那个时候嘴收敛一点,恐怕就没这么多事了。

“你先把那东西放下,放下,好吧,放下我们再说关于你要我帮忙的事,行吧?”

“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天辰同学?”

“所以说,这个......”

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刚刚失误的肢体语言已经暴露了“那东西很重要”的事实,说那东西不重要也是掩耳盗铃。但是承认的话?那就等于她手上握着一个把柄,她会随意松开别人的把柄吗?不,我想不会。那么,劝她冷静?不,这更没什么可能。

但咬紧牙关的她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冷静。

“你在骗我,对吗?”

“......”

我没法回答。

“你在骗我对不对!”

“是是是是!我骗你了!那东西很重要,你千万别摔坏了!千万别让它磕着碰着!”

面子也不要了,形象也扔了,我就这么顺了她的意,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啊啊,老天爷啊,你是故意在嘲笑我吗?她那副欲图摔了那东西的样子就像我开玩笑刺激她时一样,我不得不说出实话,即便刚刚几十秒里我还在努力思考避免这种事发生,现在却转眼间变成了自食其果的报复时间。

仔细想想,几分钟前......她还对我道歉来着?

几分钟前我还占据着话语主导权?

几十秒前我还在纠结?

我在做梦。

不,恐怕那道歉也在她威胁我计划的一部分吧。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行就玉石俱焚。我选了后者,现在我不得不赶在玉石俱焚前刹车。

即便这可能会让我不得不选择“两难”的其中一方,但我面前的金发少女,确实咬紧了牙关,看起来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那么,问题来了,以现在我的身份,还有这极其不利的处境,除开选择“两难”的其中之一,我能以脱身为目标说服眼前这个金发的“摇滚女皇”吗?

全能的上帝,这考验也太难了点。

“那,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她口中的话语虽然强势的不行,但嘉羽夜眼中在不断动摇的眼神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

人们常说坚决的人会面对困难直面而上,但生死关头反而是失去理智的人似乎更容易走向极端。虽然是绝望的,但其二者贯彻自己决定的坚持本质是一样的,即便有一方是拥有了一切的勇气与决心,有一方是一无所有于是豁出性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后者反而更恐怖。

“好,好,我帮,我帮你,你先把那东西放下......”

我不敢赌。

和早上一样,当我发觉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时,早就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