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喂,班长。”

“啊,天辰你说。”

“能不能别一进别人家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伤员,还在走廊里无动于衷地傻站着,很没礼貌啊。”

即便意识到这点的班长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似乎也不是他不想动,是惊讶感让他动弹不得。

周五晚上的遭遇让我浑身上下变成了一滩烂泥。

虽然莉莉丝在我的劝阻下没有把我送去医院,而是把我拖回了家,但碍于早上有宿管轻点各宿舍剩余人员的既定事项,帮我浑身缠满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咒文绷带,莉莉丝留下了一句“连个让女朋友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天辰你这样大学肯定要打光棍的呀”后,便放任我躺在床上静养伤势。

然而,过了几个小时,我的生物钟一如既往于七点催促着身体睁开双眼,唤醒了只能缓缓动弹些许关节的身体,也唤醒了我万分饥饿的胃。

我最喜欢的,期待了一个多月,罕见的“糖醋里脊+豇豆”二合一速热便当,买回家也没来得及吃,就放在电脑桌旁的桌子上。即便凉透了,那股微微能闻到的食物香气也足够勾起我饥饿的胃。

我却动不了。

唯一能做的努力恐怕只有用左手掏出兜里被厚重外壳包裹的“大板砖”手机,然后从那毫发无损的屏幕上点开聊天软件,点开班长的聊天窗口。

[爱在西元前 在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在说什么?

—帮我买份便当,糖醋里脊的,我给你跑腿费。

—你家不是离着便利店更近吗?

—我要是出的去门就不找你了。

[爱在西元前 忙碌]

然后,那本来需要走半小时的路程,班长只花了十七分钟便赶到我家门口。

从我入住以来就一直都得不到我信任的可遥控门锁今天头一次被我称赞。

“话说回来,你的房间是不是又多了点奇怪的东西?”

在我勉强用着自己不擅长的左手,艰难夹起里脊肉时,环顾我这间小型公寓四周装饰的班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感叹。

他会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一条走廊与三个平行的小房间,外加一个整合卧室功能的客厅,沿途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我时不时补充的一些古怪玩意儿并没有及时归类到南墙上悬挂的无数兜袋里,大部分都在墙壁上与桌边随意摆放。恰好,这一个周有点心力憔悴的我根本没空去管这些东西。

拆开快递,确认没有质量问题,丢掉,睡觉。

这是我上个周的常态。

“你还真爱买这些奇怪的东西回来啊。”

“你就当我有收集癖吧。”

“专门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啊,这是蝙蝠翅膀吗,味道还真重......”

“......”

我决定不管正在一件件拿起并把玩的班长,专心搞定自己膝盖上的这盒速热便当。

用自己的左手吃饭还是第一次,便利店准备的是最便宜,且最需要灵活操作的筷子,这让夹起米饭这件事瞬间便上升到了地狱级难度。但若是提供勺子的话,兴许这份难度会降低不少,我想。

会有商家提供勺子的吗?成本比筷子高了一点,每个筷子能节约一毛钱的话,十个餐户就能节约一块的利润,那么一个月下来按每天一百餐户计算,加上勺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块的额外成本,但却能转来口碑,说不定能从其他地方弥补这额外的三百块......

“你怎么了?头不舒服?”

“不,我只是为自己的无聊感到悲哀。”

无聊到思考这种奇怪问题的我恐怕现在也是无药可救的状态。

“无聊吗?我觉得你的身体看上去一点都不无聊。”

然而,放下一串骨制尖角的班长却这样说。

“何以见得?啊呜。”

似乎掌握到了诀窍,筷子上的米饭飞速送入我的口中。

“你的右手,还有你身上的绷带,看上去就像被五辆超重型卡车连环追尾后侥幸存活一样。嗯......不过这么说来,五辆超重型卡车同时撞上去或许有点不现实,形成的夹角空隙也会让撞击没什么意义,一辆一辆撞上去的话直接当场暴毙的可能性会飙增到百分百。从冲击力考虑的话......嗯,貌似一辆就够了。”

“你到底有多想看到我被超重型卡车撞啊。”

“你放心吧,我不会偷拿稻草人刻上你的名字然后每天砸一颗钉子进去的,相信我,兄弟。”

这话说出来就已经很危险了好吧。

但班长除此之外竟然还向我伸出大拇指来摆了一个“值得信任的笑容”——如果说聊天其实就是表达内心想法的体现,那么此时此刻我除了无语外还真的想不到其他话语,能够概括我心中的复杂心情。

但是,似乎很久没有听过他用“兄弟”这样勾肩搭背的称呼了。

班长私下里的样子很少对外人展露。

事实上,这句话也是根据周围其他人“不向外人展露”的程度作出比较后得来的结论——把其他人的“隐藏自我的面具”视作常态的话,那么在班长与其他人面前可能就是一堵墙,还是“女生用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都打不穿的墙。

话虽如此,凡事都有例外。

“别岔开话题,刚刚你说我的身体看上去一点都不无聊。”

“天辰,你知道武人身上的伤疤代表着什么吗?”

“那不是肯定的吗,越多的伤疤证明经历了越多的事......这有什么关系?”

“你身上的绷带不就是因为受伤才缠的吗?”

“是啊。”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那和我看上去不无聊有什么关系?”

“......那不就说明你遇到了什么稀罕的事吗?!”

“噗。”

我知道,伤疤越多代表着经历了越多的事,但我是故意的。

“嘿,你这家伙,明知故问啊。”

当然,私下里的班长逗一逗也挺好玩的。

“对了,班长,你上次说的,嘉羽夜的事。”

“嗯,嘉羽夜?”

班长在享受我那盒早已凉掉的便当时抬起了头。

“我说,天辰,上次你还说你和她是绝不可能有交集的两种人......哦,你说的是岔路口,你和她是两个极端,两条路。怎么,突然又对她感兴趣了?”

“不是想交往的的那种‘兴趣’,只是想打听一下有关她的事。”

“哦——也就是说,你陷入麻烦了?”

“差不多吧。”

不得不说,确实有点麻烦。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已经恢复知觉的右手,包括右手在内,整个身体都是面对嘉羽夜给我添加的麻烦时节外生枝的伤痕——若不是她从我的家里拿走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我也不至于大半夜的溜进学校,还险些被早已埋伏好的“另一个生物”袭击,险些命丧黄泉......全都是她一个举动害得。

右手吊带挂在脖子上的感觉真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陷入麻烦?”

“哎......你知道这个周里我听到最多被提起的名字是谁吗?”

“嘉羽夜。”

“没错。而且每次听到她的名字,总是要出点什么事情。就像学生会长亲自来向我打听嘉羽夜的事情时一样,我总觉得她再怎么准备都会被嘉羽夜拒绝,果不其然,学生会长那么大的排场还是被拒绝了,看来这之后的麻烦也少不到哪里去。”

看来这一个周不仅仅是那些表面上的事,背地里与嘉羽夜扯上关系的麻烦也不少,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直接判断我“可能遇上什么麻烦”的原因。不过,这么一想,“嘉羽夜”这个女人的名字仿佛成了不祥的预兆。

她真可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用“可怜”这个词去形容她。

“于是,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班长放下便当盒,看着缓慢咀嚼着里脊肉与米饭的我。

“你知道她的住址吗,或者电话号码?”

“一上来就准备直捣黄龙啊。”

班长张开的嘴巴欲言又止,马上,他的目光也开始打量着我浑身上下缠满的绷带。

“我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告诉你。”

“为什么?”

“身为班长的底线。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就把一个女同学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给全班最可疑的边缘人物。”

“你觉得我难不成能是给她打骚扰电话或上门猥亵的变态痴汉不成?”

“如果班上真的出来这么一个人,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了。”

“班长,你究竟对我有什么偏见。”

“没有,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前几分钟“相信我,兄弟”的那个班长判若两人,前面信誓旦旦的“兄弟”马上就变成了全班最有可能成为痴汉的“嫌疑犯”,班长就像那个说着“我不认识他”然后留下背影离开的牛仔,只剩下我心中万马奔腾。

不是马在跑,是羊驼,羊驼在跑。

“所以,嘉羽夜,她又对你做了什么?”

意图倒是很明显。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嘉羽夜跟踪了我,而且还擅自偷走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

“班长?”

“......啊,对哦,你浑身的伤已经够让人吃惊了,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真的,天辰。”

班长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已经只有点酥酥麻麻感觉的肩头。

兴许今天唯一省心的地方就是这身伤吧,不管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样或许也有点好处——如果班长他能够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些以往看来不可思议的事,那兴许也会省下不少用来解释的时......

“所以单身久了,就算鼓起勇气去告白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很奇怪,鼓起勇气向她告白试试看吧,说不定会变成互补的一对完美情......啊!”

“都说了不是啊!”

气得我完全不顾及身份差异,拿起空牛奶盒便砸在班长脸上。

“嗯,一向阴沉的你都吼到这个份上了,那看来真的不是你自己的脑内幻想。也罢,这样的话就算给你地址和她的电话号码也没关系。”

“......啊,你耍我啊。”

“这是回礼。”

互相往来以示友好。

“不过,就算你真的告诉我说‘你喜欢嘉羽夜’其实我也不会惊讶。”

话锋突然一转,一本正经写下联系方式与家庭地址的班长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表情。

“为什么这么说?”

左手夹住的里脊肉不知为何沉重了不少。

“天辰,你知道这一个周里有多少人向嘉羽夜告白,或者寄出情书吗?”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除了你和我之外,全班的男生都这么做过了。”

“啪嗒。”

夹起的里脊肉下意识掉回了便当盒里。

的确,平时我并没有注意过周围的变化,上课时读教科书,下课时翻闲杂书,与其他人的交际被压缩到了只剩最基本的“喊话回答”的程度,完全没注意过教室里其他人之间发生的事,也完全不想去注意。

离着我中间隔了一位男同胞的嘉羽夜也在“被排除”的列表里。

我完全不知道课间里有多少人向她告白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趁她离开座位时偷塞情书,也不知道有多少更高年级的男生选择下课时围观她并寻找机会,所以也自然没有发现这件更加诡异的事情。

但是,身为班长,他能注意到这点。

“如果只是一个漂亮的转学生,偶尔有那么十来个好奇的家伙来告白,想试试看交往一阵,那兴许还算正常。但是,除了你和我之外,全班所有男生都做过了这样的蠢事,还都是抱着‘认真’态度动手,却全都被拒绝......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或许只是......咱班的男生都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那你要怎么解释学生会长那时被拒的事?”

班长严肃的转过头来。

“咱们学校虽然不是什么市重点大学,但好歹也是正规公办的大学,分数线并不低,而学生会长这一职位上,往届个个都收到过不少知名企业的offer,走上社会也完全不愁。像这样的人本来就少,全校也有不少女生向现任会长告白过,现在基本上是个女生,就算没有那种恋爱的感觉,但碍于面子都会先给学生会长一个考虑的时间再做决定,她却......直接就拒绝了?”

“我记得拒绝的还挺......斩钉截铁的。”

我在二楼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发生,也目睹了学生会长因失落跪向地面的失魂落魄。

这样一想确实很奇怪。

虽然开学仅仅只有两个月不到,但那位经常出没于校园各个重要场所的学生会长,一直都是新生中议论纷纷的对象。对学生会长有意思的女生到处都有,这两个月来道听途说也能明白,更不用提,这位脸上常常挂着微笑懂得张弛有度,却又认真对待重要之事的学生会长,能有多少女生讨厌他?不,那些告白失败也没有“被拒绝”的感觉,而是觉得“不合适”的女生群体,似乎都已经为此切换成了恋爱脑模式。

可即便如此,嘉羽夜却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斩钉截铁。

周三时我亲眼看到她烧毁了不少来自校内各处的情书,里面就有几位社团的现任社长。再加上周二下午发生于音乐社的巨大变动,还有反常多到填满每个空闲瞬间的告白者们,我一直以来忽略的事情在这个瞬间向我发出了质疑。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不觉得奇怪吗?

所有人都被拒绝了,我不觉得奇怪吗?

周三时便认清她真面目的我当然不觉得,她“拒绝其他人”的行为很奇怪。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天辰?”

“......”

兴许有时候用“不可能”去否定那些认为“不会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是一种自我格局般的困境。没错,经历了周五那让我险些丧命的诡异战斗后,我确实领悟了一件事——用常理去思考怪物的举动,是行不通的。怪物之所以是怪物,正因为他们的思考方式跳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极限。

而嘉羽夜恰好就是那个不得不这样才能理解的人。

如此去想的话,我想,被所有人追捧,却拒绝着每个人的追求意向,这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吧。

“不,我想她会继续拒绝下去。”

“为什么?”

右臂的已经可以感受到悬吊许久的微弱麻痹感了。

“因为嘉羽夜的目的本来可能就不是喜欢上某个人。”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