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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学校那宽敞的前庭，我跟响子一路走到了教学楼前。由于响子和我不是一个班，而且我还得先去把自行车停好，于是我们约好午休时分再见后，便就此分别。把自行车停好后，我独自一人走回教室。
在我踏进教室门的一刹那，教室里原本流动着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瞬。三三两两聊着天的同学们纷纷朝我看过来，又立刻撇开眼去，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往常他们看我时的眼神总是令我很不舒服，就好像在观察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使我感到由衷的反胃。不过，我本已习惯了那样的待遇。
但是今天，大家的表现却有些奇怪。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我时，不少人的眼里都带着一丝同情，甚至是歉意。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柔和的气氛了，甚至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怀疑又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散播开了，不禁提高了警惕。
然而周围的气氛虽然诡异，却依然没有人朝我搭话。我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间教室里却根本没有我可以交谈的对象。于是我无视那些恼人的视线，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当我放下书包、在座位上坐好时，早自习的铃声刚好响了。那个油光满面的班主任不紧不慢地从教室门外走了进来，装模作样地朝学生们露出微笑，但任谁都能从他那抽动的嘴角和死鱼般的眼神里看出他的不耐烦。事实上，要不是有教导主任时不时抽查的话，这家伙绝对懒得每天早上到班上来监督我们早读。
“咳咳，开始早读！”
随着他说话前标志性的咳嗽声，他那头浓密的黑发上下抖动着——然而那毫无疑问是假发，我曾经亲自确认过。每每想起当时那滑稽的场景，我就有些想笑。
因为班主任的到来，同学们也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翻开自己的课本，开始早读。在大家都专心念着课文的时候，我只需要随便动动嘴唇就可以混在人群当中。即使不发出声音，那个偷懒的班主任也绝不会发现。况且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他也绝不会找我麻烦。
这可能是“那件事”给我带来的唯一的好处了——我不禁自嘲地想道。
我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课本，把书架在桌子上，脸藏在后面，下意识地跟随着周围的读书声摆弄着嘴型。随波逐流是一件如此自然的事情，哪怕什么都不想，人也会不由自主地顺从于周围的世界。
然而，即便这样还是会有“不合群”的人产生。那么他们之中，究竟有多少是与生俱来的，又有多少是跟我一样被别人“决定”的呢？
我摇了摇头，把这悲观的想法甩在脑后。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如果说，我是因为10月7日晚上撞到了脑袋，又或者是那个诡异的“仪式”，才变成了现在这个状态，那么，响子呢？响子又是为什么失去了记忆？
除开这个问题，既然我已经说过要陪响子一起去找回失去的记忆，那么总得想出点方案才行。
失忆了以后该怎么办，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些从很久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得到的经验。
比方说，听身边的人描述失忆前的自己，或者聊一些失忆前的事情。由于我并不认识失忆前的响子，这个方法恐怕只能交给她以前的朋友去做了。
或者，去看看失忆前曾经见过的人或者地方。这么说的话，前一天我和响子去游乐园的时候，响子确实回想起了一些以前的经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再带她去一次那里吧——但是，如果在今天，也就是10月11日我带响子去游乐园，那么10月12日带着我去游乐园的响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呢？难不成会引起时空悖论？想想就觉得有些担心，但我仍然认为有尝试的价值。
——在我的胡思乱想之间，上午的课一转眼就过去了。
随着第四节课下课铃声的响起，教室里顿时喧闹了起来。还没等老师宣布下课，已经有男生迫不及待地从位子上窜了起来。不过，那个假正经的历史老师自己其实也急着去吃饭，所以草草地说了句“下课”，就匆匆离开了教室。班上的同学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室，唯有我，默默地等着人潮散去以后，才慢悠悠地离开教室。
由于我所在的2年8班在四楼，而响子的2年2班则在三楼，所以我与响子约好，在三楼的楼梯间碰面。等我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响子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了。因为她那头漂亮的长发，我老远就认出了她。
“哈喽。”我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哈喽。上午的课感觉如何？”
响子笑着问我。
“马马虎虎吧。你呢？”
“差不多。”
虽然陷入了“失忆”、“时空错乱”之类的严重事态，我们之间的对话却像是普通的朋友一般自然，毫无紧张感。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和异性关系这么要好，我特别喜欢和响子在一起时的感觉。
我不禁幻想，如果最近这些荒唐的事情解决以后，我和她还能像这样一起走在校园里，该有多好。
不过，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闲聊。
“去食堂吧。边走边说。”
“嗯。”响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跟响子开始穿越教学楼与食堂之间那条长长的走廊。这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那些急着去吃饭的同学恐怕早已赶到食堂了。现在还留在走廊上的，多半是边走边聊的同学。但他们看见我跟响子，纷纷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别过脸去。
我发觉大家的表情有些古怪。
以前我被人认出来的时候，别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赤裸裸的厌恶与恶意，但随着“那件事”逐渐被大家遗忘，最近在走廊上被人注意的情况也很少发生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响子的关系，今天的我特别引人注目。而且大家看我时的眼神都很奇怪，就像是碰见了残疾人那样，目光躲闪之间透着怜悯。
我下意识联想到早上教室里奇怪的气氛，开始思考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深意。我猜恐怕是在我不知道的“过去”已经发生了些什么。我甚至有点想立刻找个人问清楚，但响子就在我的身边，我不能惹她担心。
“果、果然不太招大家喜欢呢……我们两个。”
就在我稍稍有些走神的时候，身边的响子一脸失落地说。
“额，别太在意。恐怕主要还是我的原因。”我略带歉疚地回答。
然而响子却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不……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我在班上好像真的没什么朋友……大家都不太搭理我。”
我不禁愣住了。
“响子，你在班上没有朋友吗？”
“嗯……是啊。”
“没有人主动关心你吗？”
“没有……”
没有人关心？响子吗？
我感到十分吃惊。
虽然被所有人讨厌的我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但像响子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失忆了，应该会被很多人关注才对呀？
难道说响子以前很孤僻？我完全看不出来。
我眼里的响子总是温柔，体贴，而且开朗又坚强，实在是和那种阴暗的孩子沾不上边。
我越想越觉得疑惑，但也知道再怎么想都不会有结果。因为我并不认识失忆前的响子，而且在这所学校里我也没有什么情报来源。
于是我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说起来，你的家人呢？有带你去医院吗？”
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现在想来，按理说，响子失忆后，最担心的应该是父母才对。
“我按照你说的，还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过他们。”
按照我说的？我一时有些发愣，不过马上明白了些什么。
考虑到我现在所处的特殊状态，恐怕是10月10日的我，对响子说了些什么吧。
但这又令我感到有些费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不让响子的家人担心吗？
“当时我还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追问道。
“你还说……说我的记忆很快就会恢复，并且你会一直陪着我……你、不记得了吗？”
响子皱起了眉头，不安的情绪悄悄爬上了她那精致如玉的脸庞。
我不禁在心里狠狠责怪自己——又让她担心了，明明早上才犯过类似的错误。
“抱歉。刚才脑袋短路了一下。”
我一边捶着脑袋，一边向响子道歉。
我只能暂时把疑惑压在心底，自己慢慢去思考。毕竟，我自己的问题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不能再给失忆的响子增加负担了。
就像是为了帮助我摆脱那尴尬的气氛一样，这时候我们恰好来到了食堂前面。
中午的食堂里挤满了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涡流，甚至使人担心自己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撕扯。不仅窗口前排起了买饭的“长龙”，即便是大厅里也站满了端着菜正在找座位的人。我硬着头皮从里面硬挤出一条道，响子则怯生生地跟在我后面。
终于从大厅挤到了窗口附近，我们的步伐却被长长的队伍阻挡了。响子突然踮起脚，把脑袋凑到我耳边问：“你吃什么？”
那一瞬间，响子的鼻息轻柔地摩擦着我的耳朵，像是一阵电流通过一样，有点痒。
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响子做出的举动我非常能理解。但响子的突然靠近，还是使我的心跳漏了两拍。
“咳咳，面条吧。”我赶紧回答道。
“嘻嘻，那我也来点面条好了。”
我这才注意到响子俏脸上的红晕以及那羞怯的笑容，这样看来，刚才的举动是她小小的恶作剧也说不定。
我体贴地帮响子也要了一份面条，从窗口接过两碗面条，用托盘一起端了起来。我们在拥挤的食堂里徘徊了许久，总算是挑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找到个位子坐下。
这时候响子的也终于放松了下来，抚了抚她那柔顺的黑发，轻笑着对我说：
“幸好有你在。”
我回以一个会心的微笑，感觉心里甜甜的。
一时之间，我跟响子都沉默着吃起碗里的面条来。我一边吃，一边不由自主地偷偷观察着响子。响子吃饭的动静很小，她总是用筷子轻轻挑起一小撮面条送入口中，咬断之后再细细咀嚼。与其说是“优雅”，用“乖巧”来形容可能更好一些，看上去非常可爱。在她的影响下，连一向狼吞虎咽的我也开始慢条斯理了起来。
当我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的时候，响子则是用汤勺轻轻地舀起了几勺喝下，随后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了擦嘴。使我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这大概就是“女孩子”吧。
“你干嘛一直偷看我。”
这时候，响子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害羞地嗔怪道。
被发现的我不禁老脸一红，赶紧掩饰到：
“咳咳。没什么，只是在等你吃完罢了。走吧，我帮你拿。”
说着，我主动从响子那里接过空碗，把两个空碗一起放在餐盘上端了起来。
“不、不用了吧，我自己来拿……”响子难为情地说。
“没关系，这就叫‘绅士风度’。”
响子扑哧一笑。
“那就谢谢你咯，‘绅士’同学。”
被响子这样称呼，我感觉有些飘飘然，但同时又有些害羞。于是我一边端着餐盘朝回收的地方走去，一边扯开话题：
“说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你是指？”
响子跟在我的旁边，不解地问。
“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不是失忆了么。会不会有些不安，或者哪里难受什么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餐具摆在回收餐具的推车上。
“不安……还是有一点的。但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嘛。”
看着响子脸上那天真的笑容，我不禁苦笑了一声。
“真的不用去和家长还有以前的朋友商量商量吗？”
“嗯……不用了吧。如果我以前真的有朋友的话……我不想白白让他们担心。而且，现在在我眼里最值得信赖的，就是你了呀。”
“咳咳，是嘛。”
听到她的话，我一时又害羞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在响子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只有我和她接触，所以成为了她最信赖的人。
我因此沾沾自喜，也丝毫不打算把这样的“殊荣”让给别人。
但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让更多认识响子的人知道这件事，能增加响子恢复记忆的概率呢？
我不知道。
但我不愿那么做。
或许我内心底的某处，在渴望独占响子。渴望独享和响子在一起的这快乐时光。
或许我帮助响子只是出于我自己的欲望。只是出于自己丑陋的独占欲。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放手。
并且，我绝不愿辜负她的信赖与好意。
“对了，放学后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在学校里逛逛？说不定能回想起点什么。”
我试探着问响子。
这是我思考之后得出的结果。我不知道响子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认识响子的朋友。但在这所学校里转一转的话，总该会经过一些响子以前喜欢的地方。
现在能够安慰响子的只有我了，就像前一天响子安慰我的时候一样。
“——好呀。”
响子毫不犹豫地朝我点了点头。
这一刻，我再次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响子。
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