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黄金周的最后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桌前。傍晚时分的空气很沉寂，也很冷清，狭小的房间里散发着热量的只有我和我面前的电脑。我一边听着电脑风扇嗡嗡的空转声，一边放空思绪、静静地望着窗外天空中的浮云。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偶然。哪怕并非出自本意，也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偶然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譬如我耳边的电脑风扇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眼中的云朵一会儿飘一会儿不飘，生活也总是因为那些偶然，而在幸福的云端与不幸的深渊之间摇摆不定。

而此时此刻的我，确信这段时间的自己已经处于不幸的最低谷、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狭缝里。

我并不认为自己犯过什么错。

高一下临近期末的某个放学后，路过一间同年级的教室时，我目睹了一个高年级男生企图对女生施暴，我只是试图阻止他，却莫名其妙地和他打了起来，还失手把他打进了医院。第二天起，我就被同学们说成是恶性斗殴的小混混了。

我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我确实打架了。我脸上的淤青和胳膊上的绷带无言地陈述着事实。

但我不想被当作恶人，所以我还是开口辩解了。然而。

“那个学长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这家伙和他说的那个女的是合伙的吧。”

——得到的尽是些自说自话的猜疑。

看样子，恶意的种子早已被人播下，以至于在我开口之前“真相”就已经被决定好了。

就算我说的都是事实，也只会被反驳一句“是你在说谎吧”，所以说什么都没用。

从那一天起，我的座位就成为了魔王的宝座，上面坐着的正是最凶最恶的、入学不足一年就打倒了高年级学长的“魔王”——我。

对于魔王，人们总是充满畏惧的。就算是在老套的魔王勇者的故事里，也只有勇者和他的伙伴们才有资格与魔王对峙，而现实中的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因而我的生活中没有增加任何不便。只是，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人会在课间找我搭话，就连那个班主任也因为怕事而只会在发成绩单的时候才会吞吞吐吐地念出我的名字；

没有人敢给我取奇怪的外号，至少我本人从来没有听到过，大家只会小心翼翼地用“那家伙”来议论我；

每当我在场时，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就好像中了某种魔怔；

或者，眼神碰巧交汇的时候，大家的眼里也只有畏惧与厌恶，而没有半点嘲弄。

因而，我并非遭到了“欺凌”。

我只是成为了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的孤点。在我周围，总是弥漫着名为“紧张”又或是“恐慌”的气息。

升入二年级后，这种情况无疑好转了很多。至少，我彻底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大家似乎已经渐渐遗忘了那件事，然而，依然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说实话，直到初中毕业为止，我都还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的阳光少年，朋友不算多也不算少，过着没什么亮点也没什么波折的普普通通的生活。

硬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我喜欢练习引体向上。那种，运动过后背阔肌、肱二头肌、腹肌一齐肿胀的感觉，实在是令我欲罢不能。尽管如此，我也并非什么健身狂热者，只不过比一般人强些罢了。

要怪就怪这所升学率极高的重点高中，大家都太缺乏锻炼了。我从没想过，那个看上去高大威武的学长，在挨了我决定性的一记勾拳后，就直挺挺地气绝倒了下去。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在班上还是有几个能说上话的同学的。然而那以后我就彻底孤身一人了，我的座位周围总是环绕着一圈名为“孤独”的真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所以在黄金周的最后一天，我坐在窗前，一边望着天空发呆，一边在心底里叹息。

“又要开学了吗……好烦啊。”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学校，我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学校就像一座巨大的陵墓，里面关着活如死尸的我。

我不禁开始幻想，如果时间可以逆转，如果我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开始，如果我保持冷静不和对方动手，又或者最后被打进医院里的是我而不是学长……

还有那个被我救下的少女，我当时压根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如今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也许我的同学们是知道的，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同学说过话，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开始幻想那个被我救下的女孩，我幻想她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最近我爱上了“幻想”这种迷之活动，一有空闲就会沉迷其中。可能只有像我这样在现实中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人们才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幻想”吧。

不过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完全是在“空想”。最近看过的相对论的科普纪录片里说，时间的流逝速度与物体的运动速度是成反比的，到真空中的光波那种级别的速度时，时间就失去了意义，未来与过去连接在了一起。

那么，此刻在我脑海中窜动的这些思绪，当它们以电流的形式在我的神经末梢上流动时，是否也在某种意义上跨越了时间呢？

如果有一瞬间，我现在的记忆能和过去的我相连，那么我的“幻想”会成为现实也说不定。

最近我越想越觉得靠谱，因此悄悄在心底立下了一个梦想，将来要成为理论物理学家，研究“时间”的本质，总有一天挽回我高一时的那场悲剧。

我知道这个梦想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如今的我除此以外别无寄托。

话虽如此，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为了这个梦想，最近我每天在做的事情就是在睡前浏览一些科普材料，一点一点地积累知识。

在吃完晚饭、整理好第二天要交的作业后，我从桌上的书摊子中翻出生物、历史、地理三本厚厚的课本，这是第二天上课要用的教材之一。平时我总是把它们丢在教室的课桌里，但黄金周小长假若是不把它们带回来复习，就会被爱操心的妈妈念叨好久。然而，一想到明天我不得不背着七八本教材去学校，我就感到很头痛，开始后悔把它们带回来了。

我把教材和作业一股脑丢进书包里，便赶紧扑到床上，把自己从郁闷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用手机浏览起名叫“科学仁”的科普论坛。

这个科普论坛是我最近发现的，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科普帖、讨论帖或者求助帖。大多数的科普帖都是翻译自国外的论坛，又或者是从一些最新的论文里摘要出来的，并且都好好地上了引用来源。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新颖”的理论，所谓“新颖”，就是说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文章大多不太靠谱，在评论区里会遭到激烈的抨击，还有被当场拆穿或是证伪的。但即便这样我还是会大致浏览一遍，就当是找找灵感了。

某一时刻，一篇古怪的文章映入了我的眼帘。

“其实人的精神是以电磁波的形式在物理世界中存在的，也就是说，灵魂本来就是超越物理时间的存在，是大脑这种特殊系统中的某个机关限制住了精神能够与物质世界同步的部分，才产生了我们精神上所感受到的‘时间’以及‘记忆’。”

我阅读着这段话，觉得它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但怎么看都像是“民科”。

“如果这个机关受到了损伤，人们就会出现记忆错乱，严重的甚至成为植物人。平时我们所说的‘既视感’或者‘失忆症’其实都是这个机关的紊乱造成的……”

不过，这篇文章最后的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引起这种紊乱的最常见的原因是精神上或者物理上的强烈冲击。但如果尝试以下方法，就可以简单地在短时间内扰乱‘精神时间’的运行，不过风险很大，请谨慎尝试。”

“——一边倒立，一边想象着自己挣脱了重力和时间的束缚，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当你的想象越来越逼真的时候，你的‘精神时间’的限制就会逐渐被解除。”

读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文章写得可真滑稽，怎么看都是在骗人——但我心里还是抱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于是怀着“上当了也不吃亏”的心态，忍不住试着倒立了起来。由于平时引体向上的锻炼，我毫不费劲地用双臂把自己整个撑了起来。

闭上眼睛，我开始想象。

我想象自己整个人化身为一只青蓝色的小鸟，像一道闪电一样从那团一直笼罩在我周围的阴霾中猛地冲了出去。我久违地沐浴着阳光，呼吸着高空那清新纯净的空气，不用再考虑学校里压抑到窒息的气氛，也不用再面对那些对我冷眼相待的同学。

我飞向天空，飞向那如我的毛色一般青蓝的天空。我在我一直眺望的那些云朵间穿梭，感受着“自由”给我带来的喜悦。到了得意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扇了扇“翅膀”。

于是。

——“砰”地一声，失去支撑的我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我就这样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