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无法忘记那张面具。

不管是过了四年，不，就算是一辈子，都永远无法忘记它的样子。

不如说，是无法忘记面具下的那一张脸。

面具通体深青色，额头部位向上延伸出两支尖锐的犄角，眼睛的部分因为很小而显得空洞深邃，由于纹理雕刻得很宽而显得整体很大的鼻子，嘴巴部分是裂开的，露出两只向左右岔开的狭长獠牙。

青脸獠牙面具。

四年前的某天早上，用两只中指倒立奔走做着锻炼的我，在一处花坛的拐弯那里，遇到了安萝。

安萝是很瘦小的女孩，可能是因为骨架小的原因，无论怎么看整个人都比正常人缩水一些，所以她很喜欢穿宽大一些的裙子。挎着一个紫色的单肩背包，皮质纽带长到腰间的背包内装着的那本魔法书籍露了一半出来。头发蓬松的放着，眼窝很深邃，鼻子很尖，脸颊上的肉不多，而如果她撸起袖子的话，就会看到那如小藕般细小的胳膊。但我并不觉得怪异，因为她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虽然眼睛永远是眯着的。

我向她问起了青脸獠牙面具的事。

安萝走过来，靠得很近，然后一边掀开裙子对着我，一边掏出魔法水晶摄影录制仪——

「啊？光明骑士，要我朝着你的裆下来一脚么？真是奇怪的要求……什么，听错了？现在，要么你求我踢你一脚，要么我把你现在偷看我裙底录下来的魔法水晶公开了。哦——你说的是那面具？嗯，很轻，但是很坚硬，戴着的感觉，你得去问她本人。」

失误，忘记她是眯眯眼。

而且是蓝色打底裤……呸，因为是倒立的姿势，而且她走过来贴得好近，所以不小心看到的，并不是故意的！视线再往上移一些，青瓜小枣……总，总之，先移回安全的地方，比如瘦小的腰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每天都能遇到安萝，而这种寻找安全地方的事，是不是每天都在重复做着……说起来，最近是不是被教皇到处散播传言说我喜欢魔法师的小蛮腰？

算了，没有比这更安全的着陆地方了，我想了想，再次开口——

「004，她一直都戴着么？」

「算是吧，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就算是我，也很少见到她脱下面具的样子。哎呀，我都快忘记她的脸了。诶不对，等等，这么一说，好像也快忘记她的声音了。这怎么行呢，看来要进行一番深入交流交流才可以。」

机巧人偶004，几乎没有人看到她脱下面具的样子，而现在却听到她的主人说，都快忘记声音了，这算是什么呢？

我遇到她的次数很少，一根手指数得过来，一次是三万大军攻城的战场上；一次是支援清影城时候；一次是将士练兵的操场上；还有一次是我带领四千士兵撤退，而她骑着快马，与我擦肩而过，走向相反的道路，独自去被攻陷的城池那边断后。

但我听到关于她的传闻很多。

「听过么，从东营传过来的事。指挥官分拨一万大军攻击敌城的左侧，一万大军攻击敌城右侧，分拨004独自一个正面攻击敌城。嗯？肯定全都攻下了啊，这没悬念的吧。」

「什么？你见过004的样子？喂喂喂，别开玩笑，那张面具，那身轻铠，就连孤笙和006都没见她真正样子吧，就算是声音，也没几个听过啊！喂喂喂，真的么？这可算得是王都的大事了！」

「孤笙很久没有出手了吧，都是他的机巧人偶替他出手。嗯？不不不，孤笙的接替者应该是004才对，不如说004就像年轻时候的孤笙，真是令人敬畏的可怕。」

「活下来了？他们那种情况能活下来？怎么可能……哦，004去了啊，那有啥好说的。不过004随时呆在王都待命，不可能呆前线的，怎么就去了清影城？」

清影城这件事我知道，因为就是我带人前去支援的——对面的人混进了城内打开城门，一举攻破了防线。我接到的命令是，只管带领四千人前去清影城支援，放心去，有后手。

前面的探子汇报说清影城大概只有三千人，而对面攻城的是一万，里面的人已经支撑不住，就算不投降被屠杀也是不久的事情。

当我赶到的时候，也只剩一千多的人缩在城内，四面的城门全部残破，旗帜都被换成了一张绣着白色乌鸦的，城外没有一个人影，城内全是混乱的叫喊声。

这种情况只能放弃救城，撤退回去。

而探子跟我说，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在天上。

我抬起头，天上只有烈日，没有白云。

但是我也听到了马蹄声，真的在天上，一直响了很久，渐渐清楚时，是在城墙上——

一只马从最高的城墙跃起，落下，青脸獠牙的面具，势沉力重的大枪，一闪而过。

「是004！004！大家，004来了！」

「什么？！真的来了！大家，给我上！」

「嚯——！」

那是一千左右的残兵败将，对面是人数一万多的精兵猛将，而且还是在被围剿的情况下。但是，所有的残兵败将，脸上没有胆怯，眼睛全是斗志，英勇无比。

就仿佛，一个火苗，掉在了灰烬里，却熊熊燃烧起来。

「全体——戒备！A级戒备！修正，S级戒备！所有人，S级戒备！对面是，战场鬼武姬，机巧人偶004！」

耳朵里满是撕裂声喉一般的呐喊与呼叫。

那场战役，我们奇迹般的把城池救了回来。

所有人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着，抱着，痛哭流涕，说着不敢相信还活着的话。

所以在当晚举行的狂欢冉火会上，每个士兵都毫不顾忌痛饮着，甚至还有人燃放起了很小支的烟花，被其他人嘲笑像个小孩子一样。

而在那天晚上，由于喝得太多的我，半夜起来去小解。看着城内全是残破房屋的模样，正想随便挑选一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解决算了。

在一堆废墟掩盖的角落，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亮着的光点，在慢慢往上升，在慢慢消逝着。

那是一根很小支的烟火棒。

战场鬼武姬，青脸獠牙面具的主人，战力排行榜第三，被喻为孤笙的接替者——

机巧人偶004，脱下了青脸獠牙面具，歪戴在头上，露出那张稚嫩的脸。

看着那支发出滋滋滋声响正在燃烧的烟火，轻声哼着一首不知道名字但却很动听的歌。

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着。

我静静的听着歌，抬起头看看夜空，但却感觉自己笑得很难看。

歌的声音，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