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胸部感到一阵压沉、发闷,然后是鼻孔呼吸不畅,脑袋还有点发热。

随后,手机铃声响起了。是熟悉的石玫瑰乐队的《Made of stone》。

在昏昏闷热中,我勉强睁开眼,坐起来,将身体支在床上。

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我全身发热、出汗,不得不摊开被子,将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微冷的室内空气中降温。

起初以为我是发烧了,但当体温略有降低,再摸摸脑门——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清醒起来,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看来,一切照常。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穿好衣服,就到客厅的餐桌上去吃早餐。一般我是不怎么刷牙的,总是出门前用凉水抹一把脸,漱两下口,因为平常醒来都是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而且我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期待着(或者说愿意)去上学。

父母很早就去上班了,所以依旧是姐姐做的早餐。虽然我曾经在爷爷奶奶家什么活都是干的,做早餐当然不在话下,但自从搬到上海以来,和父母姐姐住在一起,我几乎什么活儿都不用做了。

「谢谢。」我一如往常地说起那一套:「下次还是我做吧,不能总是麻烦你。」

「没关系。就当是我练习厨艺。」她那礼貌、郑重的回应如期而至。

明明是亲姐弟······

可虽说是亲姐弟,我和她相处也不过一年多几个月而已,和父母同住的时间也是——

十五年前,我是家里超生的那一个。当时家里条件并不好,就连房贷都已经很难还了,更不论社会抚养费了,而且最主要的是缺少上户口的关系和费用。所以在我出生没多久,父母就把我交给了爷爷奶奶,带到了老家银川去;我在那里长大,成了被爷爷奶奶收养的孩子,和其他银川的孩子一样照常生活······直到前年,当了生意兴隆的小企业主的父亲和母亲决定把我带回上海。这一次,他们有大大小小的生意中交到的不少关系。在补交了罚金后,就马上托人办妥了上户口一事。然后,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正式地成为了他们的法律上的儿子了。

但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走,只是奶奶还得照顾健康每况愈下的爷爷。而正如在老家同住的舅妈所说,我“可能只会平添麻烦”······

就这样,在前年的冬天,就在现在的这间公寓里,我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亲姐姐第一次,相认。

在我印象里,她是一个很冷淡的人,我没有见过她在我面前笑过,或者和我有过什么亲姐弟之间的调侃、戏话。她甚至从未过年回过老家。

我和她存在距离,不止是单纯的两人间的,更是在地位上的。姐姐是全家人的希望——交通大学的高材生,而我,并不怎么能适应这里的学校,加上本身学习就很一般,所以是个分数平时只在五百左右徘徊的倒数之列的学生。父母也只是不抱希望地“投资”着我。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不该来这里,那些朋友······爷爷奶奶······

——可我还能去哪儿?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莲子粥。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吃自己做的早餐,大概是还不适应南方的饮食习惯。这里餐桌上什么东西都几乎发出淡淡的甜味儿。

「今天也是读书吗?」

「对。」

她合上了书。一副完美的表情——既不显得僵硬,也不显得有多亲呢。她端起空盘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剩下的我来收拾吧。」

「······大学,没有课题要做吗?」

「这个月没有,这些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嗯。」

我看向桌子上那本蓝色的书。那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姐姐似乎格外喜欢诗集,前些天我见她读的是翁加雷蒂的诗选《覆舟的愉悦》。

也许早晨起来读书是人家的乐趣呢,一种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造诣。但不论怎样,大早晨麻烦别人总是不好的。

「那个······以后,就我来收拾吧。每天都让你忙来忙去的,我什么也不做,再怎么说有点——」

「没有关系,只是早餐而已。况且我也要吃,顺便能帮上忙当然是好的,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是在讽刺么?这种无奈的对话还要持续多少个早餐?没有结果、毫无建设性的交流着实让我感到失落。她还从来没叫过我“弟弟”,甚至我的名字也没有听她喊过。

「那,我去学校了。」

「嗯。」

站在门口,看着姐姐低着头专心于擦桌子,心里油然而生一丝苦闷,感到一种触不可及的距离感。

纤顺的长发微微轻摆着,隐约出清秀细致的双眼,闪出眸子里平淡不乏严肃的冷光。弹润的嘴唇像是发光的广告栏里照着的鲜捞的水晶虾仁······俊挺的鼻梁、柔质的面颊、招展的长睫毛······姐姐——

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难以想象。反正这辈子八成是见不到了。就算我去跳黄浦江,她过来拦我时,也是一副认真的、尽职责的员工在岗的敬业表情罢。

······

黄浦江?!——我脑中闪过什么东西。

——我刚准备去摸门把手,突然间就仿佛发现家门口砌了一堵墙一样,让我不得不回头,问道:

「姐姐,昨晚我在家吗?」

「你昨天在客厅玩了会手机就睡了。」

「······大概一二点以后那段时间,有印象吗?」

她停下来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然后她终于看向我:「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做了个梦。」

「哦。」她把擦桌布放到一旁,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坐下端起书来。

「那,我走了。」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合上家门时,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姐姐从手中的文字游戏里抽出目光——视线从关闭的门隙中穿了过来。

大概是睡糊涂了吧,比起那个,我还有更加错乱的感觉。顿时间,各种不明的记忆窜进脑子里。

——我昨晚······

还有更糟糕的——我的手机不见了。我平时睡前都会把手机放进内衣兜里的,可现在当我摸到那里,那儿什么都没有。

我站在家门外,陷入怪异之中,同时也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怖。我不自觉地想起人家讲的什么校园怪谈、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还有前些天因无聊而在手机上点进去的恐怖漫画。

——不是吧?手机丢了!?

说不定掉家里地板上了呢?或者······但没可能啊,我明明——

······

对门的大叔牵着狗出门了。

「小伙子你是被家里人罚站了还是怎么回事?再不去上学就迟到了。」

“汪汪”——那苏格兰牧羊犬帮衬着叫了两声。

——————

2

同桌把手机支到了我跟前:

「呐,今日头条,“警匪枪战”,“匪徒驾车撞进黄浦江”。」

「唔······」

「没打捞到尸体呢,不会跑了吧。这就有点吓人了。」

「······打捞嘛,哪有这么快的。」

「是么——哎,你看,“嫌疑人使用的是很少见的子弹”呢。」

「呃······嗯······」

「瑞士······K31步枪?没听说过。哎,我说——」

「那个,《大表哥2》,你不是说要我和联机吗?」

「······哦···哦,是。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那游戏不是能抢劫么,你一说警匪就······」

「呵,行,那就这周五吧。说起来,有一把稀有枪我昨天晚上没拿到,遗憾了一早晨呐!」

「那······什么枪?」

「春——」

「喂!英语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这时,一名同班同学站在门口喊他。

「什么事?」

「听写改错。」

「知道了。」

他收起手机,对我吊了一副苦脸,无奈地说道:

「完球。昨天没写。」

「走好。」

我耸起肩,撅了一下嘴。然后接着趴在桌子上睡觉。

在学校,我混的还算可以。至少不是个显眼的转学生,那种漫画动画里的莫名其妙的展开之类的。不过在中国,也没有人会揪着你的来历,或者其他什么小尾巴不放的,一般好一点的学校里的高中生,都是很温顺平和、讲道理的,懂得适度,绝不会做过激的事情,甚至在我看来,有时都会到达一种顺从的极端。也不是说他们不会抱怨,不会叫唤······只是很容易被某种我没法形容的氛围、环境还是什么东西压制住。

总之,前年,在初三一毕业,我就搬到了上海,和这些地道的上海人一起进入高中。在陌生的新环境里,我自己也明白,和初中时相比,来到这里,我也换了一个角色。变成了一个随和应变的大众型角色。看气氛搭话,看气氛回话,看气氛恭维,看气氛调侃,凡是大家喜闻乐见,习以为常的,都是我应尽的义务。摆出高冷的瞧不起人的样子是不好的,在大家的学校里,在中国的学校里,搞特殊、搞个性,是不好的。

大家都一样,没有人会因你成绩不好就多瞧不起你,至少这一点,我觉得他们做的很好。

我这个全班倒数之列的人,还和全年级第一结下了友谊。

下了第二节数学课,我本来打算去这位我唯一“感兴趣”的朋友的座位,分享一些奇怪的经历。但是,对他感兴趣的人,远不止我一个,下课铃一打,他周围总是会挤着四五个人。

「昨天那道题做出来没?」

「答案是什么?」

「真的假的!?」

「我去,这道题我问老师了,和老师手上的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你怎么还不跳级去读大学?同志,国家需要你。」

「怕不是离不开我们吧,少了我们你向谁嘚瑟去。」

「哈哈哈。」

他优秀的光环吸引着每个人,同学们总是会被某种力量推到他身边,预见一种苍白的美好。

“邢示,起来翻译一下课文”、“邢示,起来写一下这道题的解析式”、“喂,老邢,过来教题”。在班里总会听到有人喊这个尖子生的名字,无论老师同学,只要围绕着学习或说做题的什么事,他常常成为全班的中心点。毕竟,全科满分660分,他几乎是稳定在640以上的。

要围着他的人太多。

我还是等放学后吧,话还是只说给要听的人比较好。

在中午我一般是回家吃饭,而邢示,他会留在学校里,到食堂吃完饭后,就在老师办公室做卷子或者背书什么的。

“这就是差别!”——正如班主任所说。

——————

3

整个下午我显得迷迷糊糊的。把一大摞教科书、辅导书堆在课桌上,然后躲在书山的后面,在墙侧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在其他同学坐立的身躯的配合掩护下,我把自己埋在了课堂的坟墓中。当然,老师不可能不会毫无察觉,这座隐蔽的“坟墓”,但我想他们肯定能明白“逝者安息”的意思。所以,既然我没有明目张胆地挑战“课堂权威”,他们也就把我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忽视了,继而集中精力追赶教学进度。

“为什么这里的鸡蛋羹是甜的?”趴在桌子上,我闭目思索着各种各样琐屑的事情······

中午回家吃饭时,带着好奇翻开姐姐的书,然后被发现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有些惊慌、不知所措的我平淡地回应道:“没关系。”

只是看了眼书而已······我想也没关系,可我慌张什么呢?

还记得上面写着:“‘我们的罪孽顽固不化,我们的悔恨软弱无力;我们居然为自己的供词开出昂贵的价目,我们居然破涕为笑,快乐地折回泥泞的道路,自以为用廉价的眼泪就能洗去我们所有的污迹。’”

什么意思呢?罪恶的花朵儿······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每到这个点儿,看见同桌带上耳机,就知道——要放学了。

「什么歌?」

我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侧过头问道。

「是我们小秦同学最讨厌的垃圾情歌。」

「呕。」

「嘁,明明是你听歌不入流。反正我觉得好听就行了。」

「我上次说的Radiohead,听了么?」

「啊,那个啊。我觉得不行,乐器的节奏不怎么带感,没有那种······呃,电音吧?就是那种动次打次,那种震撼,带感。」

······

「还有啊,看歌词,听调儿,都太丧了。」

「没救。」

「我喜欢,你管得着?」

「没救。」

「又来了,复读机。」

他摘下一只耳机,刚想让我也听一听他的音乐,下课铃就响起了。

「噫,下次吧。」

他挥了挥手,拿起小笔记本到黑板跟前去抄作业了。而我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走出班门,去学校门口等待邢示。

在高二刚分班的时候,邢示回家路上都能有两三人陪着。但是一个多个月后,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回家,偶尔有人碰上了,顺路会陪他走一小段。

一个人回家倒是没什么,只是为什么——那些人接近他,然后又退回了原来的距离呢?

没过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校门口。留着标准的寸头、戴着黑框眼镜,面部的颧骨有些凸显,皮肤发黄没什么光泽,小耳朵被冻得通红。脑袋缩在围巾里瑟瑟发抖——这个瘦小的哥们朝我走来,旁边还有另一位同学与他同行。

「学霸,我请你证明的“1+1=2”怎么样了?」我招手打招呼。

邢示挫起双手,对着它们哈气,他想了一下,但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同学发话了:

「这种东西考试又不考,你一天还闲的玩这种游戏。」

「嘿,总不能学傻了不是。」

「这种话最不该你说吧?」

「言论自由,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嘛。」

「得得得,我从这边先走了,你一路上可别欺负人家。」

「哪儿有啊?我哪敢啊?」

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送走了与他同行的同学。

随后,我们走向另一个方向。我平静下来,看向他。他也望着我,问道:

「那么,答案是什么?」

我摆出笑容。揭示答案:

「当一加一等于二的时候,一加一等于二。」

「这不是诡辩吗?」

他一副被戏耍了的不屑。

「你怎么知道上帝不是诡辩家、荒谬家?」

「我不信神。」

「行吧。无神论者。」

我看着他,眯起眼睛。

「你又在想什么?」他也皱起眉头。

「答案。反正我信了。我要管它叫“秦轶第一定理”。」

「那不是真理。」

「是吗?那么,下一个问题,在一加一等于二的时候,它怎么才能不等于二呢?」

「这不是个矛盾吗?」

「你政治不是很好吗?辩证法来一套?分析分析,解释解释?」

「无理取闹。」

他抱起双手,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该想的,想这些是无益的,没有结果。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专注于······专注于······」

他在琢磨,在酝酿,搜索着一个合适的表达、绝佳的形容、压倒的论证。他是认真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对他感兴趣,想和他交流。

——但他光有的,也仅是态度罢。

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进去吧,有思想的人。」我说。

但他默默摇了摇头。

「我有事要说。」

「那······」

——————

4

明亮的街灯驱散着愈发昏沉的夜色,但仍有几抹漆黑通过街角小巷的幽暗渗透进了城市。

一位独自走在大街上的女学生——傍晚的冷风开始侵袭,那少女伸出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飘乱的秀发,然后消失在了街口转角。

透过橱窗,一切都仿佛被加上了城市特有的繁华的溢着华光的滤镜,五颜六色,但是苍苍无力,虚浮着。

那少女留给我一种熟悉的印象······在什么地方······

「至少这次你没再提为什么刷完牙吃早饭的事。」

邢示晃了晃装满凉水的水壶盖。在咖啡馆里,他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拿出来自己的保温瓶,优雅地品尝着早上剩下的凉白开。

「所以呢?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捂着刚端上来的热咖啡(总要有人点些东西),看着他。

「如果这不是个玩笑的话······我还是劝你不要再靠近这种问题了,不要去想,我感觉那会很危险。只做正常生活该做的就好,不要再多管。」

「那什么是正常生活该做的呢?」

「自尊自爱、注重仪表、诚实守信、礼貌待人、遵规守纪、勤奋学习、勤劳俭朴、孝敬父母、严于律己、遵守功德······」他看到我一副好笑的态度,又接着严肃地讲:「诚实守信,言行一致,答应他人的事要做到,做不到时表示歉——」

「可以了。我知道你知道怎么做了。但我想问,你怎么想?」

「不随意打断他人的讲话,不打扰他人学习工作和休息,妨碍他人要道歉。」

直勾勾地看着我,他又补充了一条。接着他喝了一口凉水,说道:

「法律、校规、学生手册——还不明白吗?——各就其位,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

「那······我的位置呢?」

「学生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那我能选择我的位置吗?」

「当然,社会公平嘛。」

「但看来事实是,那些位置并不会选择我。」

「什么?」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那些位置,有人坐着了,稳稳地牢固地,坐在上面。」

······

「让我没有选择。」

「你应该从自身找找毛病,多——」

「不,并不需要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那样的话,也仍是他们坐在上面不是吗?」

「只要在不妨碍他人的范围内······法律范围内······当然你也可以······也可以去······寻找——呃,不——是创造······还是······」

低下头,抚着下巴,眉头紧锁——他在寻找解,正确的解。

我打断了他的运算:

「帮帮我,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他把头慢慢转向窗外,小声地说:

「如果······如果在允许范围内的话······」

「当然。我保证,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我是说你也得······」

「好啦,周五下午我们到外滩去——」

「周五下午不行,放学后我不能待外面太晚。」

「那,周六?」

「周天下午。」

「你说了算。现在,先把手机借我用两天。」

「为什么?」

「我的不是丢了嘛。」

「那你找你爸妈去不行吗?」

「他们······啧,你又不用,给我用两天,以后我会想办法的。」

「偶尔也有两个人打给我的······我爸我妈要是有事提醒我也有可能打电话的。」

嘴上咕哝着,他还是老实地把手机递了过来——「只是借你的。」

「明白,明白。」

我稍稍操作、了解了一下,他的手机几乎没怎么个性化,跟新买来的时候差不多。

「下几个软件没意见吧?」

「······别整那些色情、反动的就行。」

「缴费了吗?」

「当然,这个月够用了。」

「每个月都要浪费十几块钱啊。」

说着,我拨了一通电话。

「要你管!······你要做什么?」

「问候一下我自己。」

——————

5

什么时候能让我自己做一顿饭呢?我躺在房间里,关了灯,稍作饭后的歇息。

如果让我吃甜的是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那让父母吃稍稍咸的,那也同样是一副······我已经想象出来了,他们故作品尝,稍加赞赏的样子了,还有姐姐依然的“毫无味觉”的进食的样子。

孔子的那句话要么少说了一半,要么多说了一半:“勿施于人”——“己所欲”、“己所不欲”,都应“勿施于人”。

我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平时常用的软件差不多都装齐了,系统也设定得人性化了,我想邢示日后得感谢感谢我了,让他体会到高科技时代的便利。

进入聊天室,这里的消息记录都被删除了,只留有一条讯息——【Nice】。

······毫无线索。

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些不真实的回忆,全身就会显得激动,耳根发热。这着实是困扰我的,但同时也引导着我的好奇心。

——接下来会怎样呢?

周五的晚上,要我完成作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和同桌按约定联网玩了游戏,但也就两个小时,便腻味了,疲倦地散了,刚开始确实带着那么一股子兴奋,可随时间推移,等到那无形的放纵溢满、膨胀,也就结束了。就像吃饭一样,饱腹感甚至会勾起你的一阵厌恶。

安静的夜晚,索然无味。心里发闷无比,头脑也被暖气熏得发热,我决定出去转一转,清醒清醒。

随便抄起几件衣服穿上便出门,去往夜上海。

繁华,这里当之无愧。大街小巷挤满各式各样的人,各色灯光照得城市通明。风光美型的游船平稳地漂在水面映射的金碧辉煌中。一辆辆豪华轿车驶过,一阵阵冷风拂过,抬头,丛丛高大的经济建筑耸在面前,像巨人般将低矮的人群踩在脚下。

精心设计的街道上,人们低头看着手机擦肩而过,并不理会彼此,直直地走向自己的位置。有时候,看着冷淡的陌生人,我会问自己,他们就是我的同胞么,到底是什么把我们彼此连接起来?这么多不熟悉的要素,却同属于一个集团······他们和我们,他和我,人间存在着何种距离呢?为什么我们要·······

但还是算了吧,世界大的让人自闭,虚无的思考,力不从心。还是现实一点吧,这样想着,走在外滩的黄浦江侧,望着来来往往的游船,我带上了耳机。听几首绿洲乐队或者Blur乐队的歌,总能让自己释然一些。先从《Supersonic》开始吧。

——“You can have it all , but how much do you want it .”

随着音乐渐入高潮,自己也想起了几件有趣的事。

其一。在礼拜二的数学课上,面对一道导数在函数单调性和恒成立问题中的应用问题的讲解,本来就已经因第一节课的缘故而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同学们成片趴倒。

“这里,f(x)=e^(ae^x -a -x) ≥ 0 ,所以我们设g (x)为······”

“设为——”老师转过头,“设为——”

他看了一圈睡倒的学生,然后——“咚咚咚”——猛地拍了三下黑板,激动地大吼道:

「要设啦!!」

这时候总能听到一些男生猥琐的笑声。

——“要射啦!!”——我嗤了一口气,小笑了一下。那些随之而来的个别人闷骚的尖笑,才是重点。

我不自觉地转到了南京路的商场附近,那里,远远地就看出封锁的警戒线,和现场临时搭设的防护墙。估计到下下周,取证和重修清扫才能结束,重新开放。

那里······算了——

其二。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就是上课的时候内急,去了趟厕所,碰巧教导主任在隔壁间抽烟······等我回到教室,受到了全班同学仰望大佬的目光。“下课来一趟办公室”,那节碰巧是班主任的课。

——说是有趣,倒不如说是尴尬。

走到一条宽巷里,坐在一家酒吧门口的老大爷,他的收音机发出响声:

「······仍有三名嫌疑人在逃,但根据监控显示画面,只有两人出现在图像中······根据警员目击,警方依然坚持,存在三名嫌疑人的说法······现已通告悬赏,提交相关情报经公安机关核实有效后可领取120万赏金······」

······

我想自己在外面待的足够久了,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寒冷。

回去吧,这么想着,我将歌曲切到了涅槃乐队的歌单。

在《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结尾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安全乏闷的小空间。

——“A denial 、 A denial 、A denial 、 A deni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