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西方,太陽正在緩緩地下落,對於這個四面環山的小城來說,似乎連太陽下山的時間也比別的地方早了許多。陽光變得越來越暗淡,路上的路燈漸漸亮了起來,但是,貌似是因為行道樹遮擋的原因,路上還是留下了不少陰影。可能是因為到了飯點吧?剛剛還車水馬龍的路上,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就連平日里最熱鬧的市公園裡,遊人也變得寥寥無幾。

一個看起來十五六的女孩突然跑進了公園,打亂了小城中着一份難得的寧靜。女孩亂糟糟的頭髮披在肩上,長長的劉海幾乎遮住了眼睛,為此還在奔跑的時候沒看見路上的車而差點被撞到。

顧長樂,你個膽小鬼!剛剛躲什麼,直接讓車撞死不就好了。女孩一下站在原地,心裡自暴自棄的想着,雙手不禁攥起拳來,指甲深深的陷在手掌心裡,使得原本就很蒼白的手心又多了幾道白印。都是因為我!女孩心裡想着,一拳打在身旁粗壯的樹榦上,手上瞬間就多了幾道血紅色的紋路,才使得蒼白的小手上有了一點血色。不知是因為手上的疼痛,還是因為心裡有其他事,女孩那原本就滿是淚痕的臉上又淌下了新的淚水。

女孩可能是跑累了,坐在了樹影下的一張椅子上,低着頭,慢慢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今天是高中開學第一天,女孩像其他孩子一樣,背起書包來到校園。女孩因為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市重點高中的“實驗班”。來到新的環境,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熟悉環境與周圍的同學,只有女孩――顧長樂,一個人坐在角落不言不語的看書。“哎,請問……”一個男生向她走過來,可是“你叫什麼名字?”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另一個女生拉住了。

“哎呀,她呀,叫顧長樂,‘掃把星’一個,她哥一殘廢,她一啞巴,據說呀,她哥的腿就是因為他斷的!像她這種人,說不定都是作弊考進來的。”

女生把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消息,“噼里啪啦”的說了出來,嚇得男生趕緊收回了走向顧長樂的腳步。而顧長樂是“掃把星”的消息瞬間就傳滿了整個班。

可能因為是“實驗班”,桌子的數量明顯多於“人口數”,所以直到全員到齊教室也沒有坐滿,而顧長樂的周圍更是空出了一圈的空位,就像是瘟疫的隔離圈一般。

新班主任到班后請每位同學都進行自我介紹,性格開朗的同學很快就進行完了發言,就連性格內向的同學也支支吾吾的說完了不算完美的自我介紹。然而,當輪到顧長樂的時候,她只是站在那,雙眼躲在長長的劉海後面,輕輕咬着自己的嘴唇,雙手也在課桌下不知道幹些什麼,但,她就是什麼也說不出口。就在這時,不少同學也開始起鬨,諸如“啞巴。”“我們‘實驗班’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之類的刺耳話語傳入了顧長樂的耳內,最後,還是靠老師幫忙解了圍。

最重要的還是放學后,女孩的哥哥顧長明親自來學校接她放學。可是她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自責,竟含着淚不顧哥哥的呼喚,徑直跑開,然後就到了這座公園。

女孩,顧長樂的雙肩微微顫抖起來,緊接着就有兩道晶瑩的淚珠從她的臉頰滾落了下來。

我不是不會說話,只是……只是不敢說,害怕又因為我的話給別人造成傷害。

那是三年前,我,顧長樂,不顧哥哥的勸告,執意要用滑板滑下一個長長的斜坡,甚至說出了傷害哥哥的話。就在滑行了一半的路程時一輛轎車左搖右晃的從坡下快速駛來。我嚇蒙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甚至忘記了躲避,我以為我死定了,隨着轎車的接近我不禁閉上了眼睛。突然間,一股衝擊力使我騰空而起,我曾一度以為我是被轎車撞飛的,但身上並沒有傳來想象中的巨痛。落地后,我疑惑的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趴在我面前血肉模糊的哥哥,以及在不遠處撞到行道樹上報廢的轎車。

最後,轎車司機因為醉駕,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就失去了生命,哥哥雖然在醫護人員全力的搶救中活了下來,但卻昏迷了兩年多,而且還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雙腿,失去了走路、奔跑,甚至失去了跳他最愛的拉丁舞的權力,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不聽勸、亂頂嘴的原因。雖然父母在悉心照顧哥哥的同時也不停安慰我,但從那時起我決定再也不說任何一句話,無論心理醫生如何疏導,家裡人如何勸說,同學如何嘲笑,我也沒再說過任何一句話。

公園裡突然響起的廣場舞聲打亂了顧長樂的思緒。已經這麼晚了嗎?她擦了擦臉上已經幹掉的淚痕,卻在無意間撩起了長長的劉海,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身影。顧長樂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般眨了眨眼,顧長樂的喉頭顫動了一下,但還是沒能將“哥哥”兩字說出口。

“我就知道你在這。”顧長樂的哥哥顧長明操縱着輪椅緩緩駛向顧長樂,顧長明像是知道妹妹在想什麼似的,繼續說著,“因為這裡是小樂你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呢!”

顧長樂的睫毛顫了顫,鼻子微微一酸,但還是把淚水強咽了回去,因為她不願讓哥哥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小樂,太陽下山了,回家吧,我們。爸爸媽媽很擔心你的。”顧長明此時已經來到了自己妹妹的身邊,把手輕輕地搭在妹妹的手上。

顧長樂雙肩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雖然沒從膝蓋上抽回自己的右手,但低下的頭卻在左右搖晃着。

“為什麼不呢?是因為對我有愧,還是害怕爸爸媽媽的責罵?如果是因為我的話小樂你就想太多了,我聽說我的假肢就快做好了,不久之後就可以再次站起了。”顧長樂雙肩更加劇烈的抖動起來,而顧長明則是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到,“你是想說拉丁舞嗎?不過最近我發現電子琴和畫畫更吸引我呢!爸爸媽媽那邊的話根本不用擔心,倒是你再不回去的話,他們就要報警了。”顧長明用另一隻手幫顧長樂梳理着劉海,露出了藏在劉海下看着下方浸滿淚水的眼睛,“眼睛之所以長在前方,就是為了讓人忘記過去的不快,向前展望未來的。”

顧長樂再也忍不住了,輕輕咬着嘴唇,撲倒在了面前哥哥的懷裡,哭了出來。顧長樂聲帶微微顫動,或許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的緣故,顧長樂喉嚨疼的要命,但那嘶啞的“哥哥”二字還是艱難地發了出來。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哥哥那溫暖的微笑。

“好了好了,別哭了,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顧長明輕輕撫摸着懷裡妹妹那毛糙的頭髮,看到妹妹點頭后才繼續說了下去“不過這件事也需要小樂你自己努力,別人是沒法幫助你的。我需要小樂你要重拾自信,哥哥我也想看到小樂你快來的露出自信的笑容。”顧長明對着自己懷裡的妹妹說著,“真的該回家了,幫我推一下輪椅好嗎,小樂?”

“嗯。”顧長樂擦掉眼淚,輕聲地答到。

第二天,顧長樂又坐回了自己的“隔離區”,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但彷彿又有了什麼不同。

“這道題,有誰會嗎?”班主任拿着粉筆指着黑板上一道題過了一會兒,看着鴉雀無聲的全班嘆了口氣,“唉,這都不會嗎?”

就在老師準備回頭解題之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老……老師,我想試試。”

所有人同時回頭,驚訝的看向教室最後一排,但眼神堅定的顧長樂依然高舉右手,靜靜等待老師念出自己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