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地一声巨响,直接把我从睡梦里拉回现实。我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就见挡风玻璃模糊一片,外面已经全黑了。我心说怎么都这么晚了,急忙打开雨刷,一扭头就看见一张脸贴在侧玻璃上,吓了我一跳。外面的人不停地敲着车窗,我把窗户摇下来,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片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被雨淋得全身湿透。

我问她有事吗,看那样子可能想进来避雨,要我说也不是不行,那小丫头却不吭声,一只手指向地面,我探头出去一看,竟然是黑老大,靠在车后门上动也不动,脏得我都不敢认。我感到不太对劲,下车戳了黑老大两下,看她没反应,知道事大发了,赶紧给她丢进后座里,再把小丫头塞进去,车发动起来一脚油门就上了路。

一边开车我就直接拨了沈大夫的电话,电话秒通,沈大夫问我:“什么事?”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就说:“黑老大离死不远了,我现在去你们医院,争取一小时到。”沈大夫马上急了:“怎么回事?晓禾怎么了?”我又重复了一遍,问后面的小丫头怎么回事,那丫头一脸傻样,说她不知道。我就说:“不知道,赶紧准备救人吧。”沈大夫沉默了一下,说:“我明白了。”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就专心开车,过了一会,小丫头从后座把手伸过来,递了一样东西给我。我瞟了一眼,问她:“什么玩意?”丫头说:“她让我把这个给医生。”我接过来一看,像是个飞镖,粗了点,黑老大八成中了这玩意。我把飞镖收好,问那丫头:“你谁啊,她怎么了,还有一男人呢?”那丫头一直傻盯着黑老大,听我问话,憋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给我气乐了,问她:“那你知道什么?”丫头还是说我不知道,我一看问不出东西了,就没再理她。

我花了53分钟把黑老大送到沈大夫的医院,在城里还遇上堵车,差点没给我急死。沈大夫早找了人出来接应,直接把黑老大抬上急救床,推进去沈大夫只看了一眼,就让推进急救室,回头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们去堂岩村了吧?你倒是没事,晓禾怎么成了这样?”我就辩解道:“黑老大安排我在外面接应,他们两个人进去的,出来就已经这样了。”我掏出飞镖给沈大夫,说:“黑老大说给你的。”

沈大夫接过来瞧了一眼装进兜里就要走,那小丫头拉住沈大夫衣服后摆,说:“她说你们也要给我看病。”沈大夫对着她楞了一下,问我:“这谁家的孩子?”我摇头说不知道,沈大夫就叫住路过的一个护士,把小丫头推给她,说:“给这孩子安排体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小跑着走了。

我看继续待着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第二天先去五丈原通讯拿黑老大的衣服,她的衣服从内到外成套摆在衣柜里,全都一模一样,这人的生活感觉就没什么乐趣。再过来的时候黑老大已经醒了,隔壁床的小丫头还睡得死死的,我看黑老大头顶圆乎乎的,没了那帽子看起来还真不太适应。

沈大夫正在跟黑老大发脾气,说:“这是打猎用的麻醉弹,普通人早都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命大!”

黑老大笑着说:“这不是你非让我去嘛,我会想办法适应,下次再遇上麻醉就不会有事了。”

“还敢有下次,麻醉药是你说适应就能适应的吗?”沈大夫怒道,“我是让你帮叶先生,但我没让你们去拼命,他怎么样了,你怎么就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凶多吉少,带这孩子出来是他们的意思。”黑老大说。

沈大夫沉默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你们找到岳拢纱了?”

黑老大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说:“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但是她没有亲口说出自己的全名,也没有叫过叶先生的名字。”

听到这不只是沈大夫,我在边上也吃了一惊。沈大夫语气急切地问道:“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岳拢纱的名字,知道她的样貌,到头来还能有假?”

“这不重要,叶先生认为他找到了岳拢纱,至于是真是假,对他们不重要,对我们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黑老大扭头看向旁边的小丫头说,“这孩子怎么样了?”

“营养不良,但没什么大碍,是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姑娘。”沈大夫说,“你打算怎么办,去找一对肯收养她的父母?”

“不,她跟我住。”黑老大说。

这一句话给我逗笑了,沈大夫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对黑老大说:“你开什么玩笑,你谈过的唯一一场恋爱甚至没有维持过两年,现在却想带小孩?你不如先把自己嫁出去!”

黑老大摇头笑了笑:“夏濛,你真的认为现在的我还会去做恋爱结婚那些事情吗?我不是缺少什么家庭的温暖,我救不了叶先生也救不了岳拢纱,既然他们把这孩子托付给我,我就不会放手给任何人,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黑老大拔了手臂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床准备换衣服,沈大夫急忙拦住她:“你要去哪?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有别的事要办,放心,这次我是一个人,不会有问题的。”说罢黑老大瞧了我一眼,“你看什么看,出去。”

我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等,心里不太痛快,叶先生这种人我挺敬佩的,别说他找人是浪费时间,他就是去做别的事,有这一股毅力照样能成。谁能想到昨天还好好的说着话,今天就见不到人了。

黑老大换完衣服出来,我问她:“要我开车送你吗?”黑老大说:“不用,你看着那孩子,醒了就带回店里去,照顾好了等我回来。”说完黑老大就走了,我心说你也不说清楚是哪个店,真不怕我带到堂口夜总会去?

小丫头直到下午才睁眼,好像很久没睡过觉一样,沈大夫趁中午休息时间跑出去给丫头买了衣服,换好我领她吃了碗面,丫头没见过世面,走在街上看见什么都害怕,也没多逛就直接回五丈原通讯了。

进了门我让她坐在沙发上,去厨房倒了杯水给她,小丫头还是一句话不说,盯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在边上也无聊,一边刷手机一边看着她,中途领她去厕所,到晚上丫头自己撑不住躺沙发上睡了,想着给她刷牙吧,我也没给别人刷过,还是等黑老大回来让她自己安排。我感觉睡沙发上不太安全,就把丫头抱进黑老大的卧室,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按理说黑老大是不准我进她卧室的,不过反正早上已经进去拿衣服了,再进一次也无所谓。

我在旁边盯了一会,确定小丫头没有睡觉乱翻身的习惯,自己出去在沙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没多久丫头就起来了,主动过来沙发这边坐到头一天的原位置。又过了一会,黑老大回来了,又弄得一身土,看她模样累得够呛。

“所有人都跑了,一个也没剩下。”黑老大说。

她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摆在茶几上,对丫头说:“这是他们的骨灰,我去得太迟了,救不了他们,只能带回来这些。”

“你瞒着沈大夫回了堂岩村?”我诧异地问黑老大,“你是要气死她。”

黑老大瞪了我一眼,说:“别让她知道就没事。”

“那这……”我指着骨灰瓶,“你直接拿给丫头看,她受得了吗?”

黑老大叹了口气:“早晚都要说,她有权知道,你看着点她。”

说完黑老大就进去了,我坐到丫头对面,就见她盯着那两个骨灰瓶,眼泪忽地就下来了。丫头一句话也不说,就不停地流眼泪,眼泪顺着下巴啪啪往下滴,我想说句话安慰她吧,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旁边怎么待都不舒服,真她妈难受。

黑老大在里面不知道干什么,弄出装修一样的声音,响了一会又停了,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坐到我们旁边。丫头这时候突然抬起头说:“报警吧!”

“什么?”我说。

丫头又说:“我妈妈说过,遇到坏人就要报警。”

“报警已经没有用了,”黑老大说,“村里的人都走了,谁也不认识他们,警察一个也抓不到。”

“但是,他们是坏人,做了坏事,”丫头激动起来,“我们应该做正确的事,应该报警,让警察知道他们做的坏事。”

“是吗?你想做正确的事。”黑老大掏出手机放在丫头面前,“我是通缉犯,你现在报警,让警察抓我,这就是正确的事。”

丫头惊呆了,我也没听说过这种事,问黑老大:“真的假的?”

“真的。”黑老大说,“三年前东北有一桩命案,犯人至今没有落网,警方发出了通缉,他们不知道是我,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你现在报警,警察也没有办法抓我。你想做正确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很多时候也没有好的结果。”

丫头无力地低下了头,我觉得她真的很坚强,得知母亲的死讯还没有多久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责怪黑老大说:“她还是个小孩,刚受过打击,你现在说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只是告诉她她的做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黑老大收回手机对丫头说道,“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到时候该怎么做,等你想清楚了,再自己决定。”

黑老大往我旁边一坐,不再说话,丫头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待得难受,就走到窗户边上一边看风景一边晒太阳。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子里面传来“叮”的一声,黑老大又进去弄得噼里啪啦乱响,然后安静了一会,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蛋糕。

小丫头听进去了黑老大的话,这就已经缓过来了,好奇地盯着蛋糕,我也没想到黑老大还有这种手艺。黑老大把蛋糕摆在丫头面前,问她:“你几岁了?”

“12岁。”丫头答道。

黑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蜡烛,在蛋糕上插了12根,问我要打火机点上。弄完这一切之后,黑老大说:“从现在起,你要忘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准备好了吗?”

我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见丫头迟疑不决,黑老大又说:“不是让你忘了你妈妈的事,这两个瓶子你可以留下。”

“那我……我还没……”丫头犹豫着说,“好吧,我准备好了。”

“那么今天就是你新生活的第一个生日,现在你13岁了。”黑老大又插上一根蜡烛。

丫头看着黑老大,想了一会,然后鼓起勇气说:“我以后还是想成为做正确事情的人。”

“那你要努力了,不论结果,正确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黑老大说,“来许个愿吧。”

“怎么做?”丫头问道。

“在心里许愿,不要说出来,然后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

丫头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鼓起腮帮吹灭了全部的蜡烛。黑老大这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餐具,急忙跑进去拿了盘子和刀叉出来,给丫头切了一块蛋糕。

“真甜。”丫头吃着蛋糕说。

“我呢?”我问黑老大。她看了我一眼,给我们两个人分别切了一块,我接过来就吃,黑老大却把蛋糕放下,只是看着丫头。

“新的人生需要一个新名字,”黑老大说,“你妈妈叫岳拢纱,那你就叫……对应过来就是……岳容缦,好,就这个了。”

我嘴里的蛋糕差点喷出去:“你这什么品位,起名字能不能听起来像个人?”

“你不如先去问你爸妈,胡惆枫先生。”黑老大斜了我一眼,开始吃蛋糕。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嘴,心里有点闷。黑老大看出来我不对劲,又问:“怎么了,家里有事?”

“没事,有事我也不知道,”我苦笑着说,“我跑出来这么多年,没联系过家里,不过他们都是本分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丫头突然插嘴说。

“你还想安慰我?先顾着你自己吧。”

我伸手去揉小丫头的脑袋,丫头脖子一缩躲开了:“好人就应该没事,你都没事,你家里的人肯定也没事。”

“不放心就回去看看?”黑老大说。

“算了,”我说,“现在不是时候,回去也是麻烦。”

之后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值得一提的话,每个人都开开心心吃着蛋糕。吃完黑老大带小丫头进去擦脸,我刷着手机,突然就在本地公众号上看到一条新闻。

上面说,昨天晚上城南山区爆发山火,消防队抵达时发现一座村庄已完全烧毁,村民全部死亡,环绕村庄有一圈防火带,火焰并未波及周边树木,此外在火场附近发现大量疑似失踪女子,她们声称受到一个全身漆黑的人指引逃出村庄,并根据声调判断此人应为女性。

“那么这件事情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黑老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要忘记我们是什么人。”

雨破堂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