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光芒越來越耀眼,溫度也開始上升了,我喝了一口水,鑽進人群,趁着早高峰的時間,儘可能地把手裡的尋人啟事拿給更多的人看。這是我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三天,每到一個新的城市,我都會在地圖上劃分好區域,每個區域分配一天時間,從早上八點開始,直到把所有人都問過一遍,然後第二天再換下一個區域。這種理想情況只存在於我的計劃中,實際上我不可能一個不漏地去問每一個路人,而且很多時候,對方是不願意理我的,我也不好追上去問,因為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考慮到效率還不如去問其他人。就這樣一直到夜裡,人越來越少,我也筋疲力盡的時候,就回到住的地方,休養生息。和以前一樣,這一次我還是租了最便宜的房子,這房子隔音差,床墊很硬,又沒有空調,晚上渾身是汗,躺在床上硌得難受,聽着隔壁網吧傳來的叫喊聲,實在是睡不好,白天的狀態也要打折扣。
距離小紗失蹤已經過去十三年了,而我至今也未能找出她的下落。那是個很普通的六月,我們忙完畢業論文之後,利用答辯之前的最後幾天跑去四川玩,當時真的很開心,我甚至抓住了機會,成功地向小紗求婚了。也許是我們之間的感情太過順利,我沒有想到,報應會來得如此之快,為什麼是報應呢,小紗是個極其善良的女孩,我也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她要遭受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我們要承受這一切呢?當時我們下了回學校的火車以後,準備排隊去搭出租車,在出站的路上遇見一對老人家,向小紗問路。周圍的環境特別吵,我沒有聽清他們想去哪裡,只知道不好走,小紗光說明路線就說了好幾句,老人家記不住,想要小紗給他們帶路。如果是我的話,到這一步就不會再管了,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火車站也有警察,問路完全可以去找他們,但是小紗不一樣,面對任何人的求助,只要力所能及,她都會答應下來。等出租車的隊伍很長,小紗把手上的東西給我,讓我先排隊,對我說很快就回來,她的笑容很平淡,而我也沒有想到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面。我站在隊伍里,時不時看向小紗,她帶着老人家越走越遠,最後拐進一個小巷不見了。她最後的動作不太對勁,當時我沒有多想,所以等我反應過來小紗是被拽進巷子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分鐘了。我的內心立刻被不安所籠罩,東西就地一扔,朝小紗消失的方向沖了過去,而那個小巷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現在的網絡很發達,越來越多的人通過上網了解了人販子常用的誘騙手段,感到震驚,其實像這種以各種理由求助把人騙到偏僻地方下手的方法,很多年以前就存在了,現在依然有人能遇見,不是因為人販子不思進取,而是沒有必要。只要社會保持穩定,任何時候都會有善良而缺乏警惕的人,那麼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永遠不會過時。現在想來,那個小巷裡面應該有一輛交通工具,可能是麵包車,小紗被人販子迅速拖上去之後,車就從巷子的另一頭開走了,而我僅僅因為晚了幾步,沒能看到那輛車。當時的我想不到這些,小紗的手機無法接聽,我喊着她的名字在巷子里來回走了幾遍,又把附近一帶全部找過去,卻連小紗的影子也見不到。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呢?我不肯就這樣放棄,但我的體力所剩不多,獨自一人的效率也太低,考慮到拖得太晚小紗可能會遇到危險,我選擇了報警,希望藉助警方的力量找到小紗。我本以為事情可以就此解決,第二天小紗就能回到我的身邊,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警察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當時看到小紗給老人家帶路的人也早已離開現場,沒有人幫我作證,他們便認為我是犯罪嫌疑人,將我拘留,同時聯絡了我和小紗的父母。兩家人之前見過面,那時候聊得不錯,互相也都很滿意,所以當小紗的父母趕到警察局對我破口大罵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我一直以為他們談吐得體、溫文爾雅,是值得我尊敬的長輩,我以為在小紗行蹤不明的現狀之下,我們兩家人會團結一致,拋下其他所有的事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尋找小紗的行動中,但是他們沒有這麼做。我的爸媽,因為小紗失蹤之前和我在一起而感到負有責任,與我一同向小紗的父母表示愧疚,但實際上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錯,他們不該承受小紗父母的極盡侮辱,我看着他們努力隱藏起內心的委屈,心裡就難受至極。警方沒有證據證明小紗的失蹤與我有進一步的關係,但由於小紗父母的施壓,等到我被釋放的那天,距離小紗失蹤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失蹤的人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了,可我始終堅信,小紗一定還活在世上。
我準備藉助社會各界人士的力量尋找小紗,然而小紗的父母再次出現了,他們沒有去尋找失蹤的女兒,反而將我告上法庭,索求巨額賠款。這讓我無法接受,難道比起小紗的下落,錢更重要嗎?我確實負有責任,但小紗父母開出的金額太高,即便拿出我家所有的積蓄也支付不起,我必須為此儘快找到工作並付出多年努力,可就算我賺夠了這些錢對小紗也沒有任何幫助,這不是我目前應該做的事情。於是我逃出來了,即使獨自一人,我也決心要找到小紗。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我的爸媽時,他們雖然露出了憂傷的表情,但還是決定幫我扛着小紗父母那邊的壓力。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為了不被人妨礙,我走的時候斷掉了所有的聯繫方式,到現在也沒有和家裡聯絡過,希望他們還好。
我不能正常使用身份證,所以很多平時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全都變得很困難。小紗可能在任何地方,我就徒步搜尋每一片有人生活的土地,需要長途移動的時候再找黑車。衣食住行盡量選最差的,錢沒了就去打工,只是肯收留我的地方實在不多,工資也少,攢錢很困難,每次要湊夠繼續上路的金額都要很久。實際上我在途中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理想化,要找遍每一戶人家,問過每一個路人根本是不可能的,比如說城市裡有的小區戒備森嚴,我即使知道裡面有大量的居民也進不去。我曾經試過半夜翻牆進一個小區,差點被保安抓住了,考慮到這樣很有可能讓我被遣送原籍,並再次陷入小紗父母和巨額賠款的控制中,我決定不再冒險進行類似的嘗試。我也曾上網發表過尋人啟事,短期內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但生活在網絡上的人們總是很忙,他們的熱情在我取得有用的線索之前就消散了。我用了這麼多年,依次走遍東北、華北、華東、華中和華南地區,一無所獲,現在又來到西北,雖然我一刻也沒有停下腳步,但老實說,我已經開始懷疑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義。畢竟已經過去太久了,小紗可能早就死了,屍體可能都化成泥土了,就算小紗還活着,她可能在一個我怎麼也想不到的地方,也可能在一個我想進去查看,卻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地方。我要是找遍了全國也找不到怎麼辦,從頭再來一遍嗎?萬一小紗被壞人賣到國外去呢,世界那麼大,我怎麼找?
“喂,別擋着我做生意。”
有人推了我一把,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只是盯着手裡的尋人啟事出神。推我的是個老大爺,正在路邊擺攤賣李子,我剛好站在人家攤子前面了。我含糊地道了歉就想走,老大爺卻說:“你拿的什麼,給我看看成不?”我把尋人啟事舉到他面前,老大爺一看就笑了:“喲,這女子真漂亮,你老婆?”
他輕浮的態度簡直是對小紗的侮辱,我很不高興,也不想多說,回頭就走。“哎,別走啊。”老大爺說道,我沒有理他,看着尋人啟事還能笑出來的人,不如敬而遠之,有這時間我還能多問幾個人。“你今天要是走了,你要後悔一輩子!”他又大喊了一聲,我不由有些猶豫,覺得這個老大爺總不會真的見過小紗,但尋人不就是這樣的嗎,我奔波多年逢人便問,不就是為了遇見一個“恰好”見過小紗的人嗎?這本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放棄任何可能性。我回頭走到老大爺面前,說:“我不買李子。”
老大爺哼了一聲,說:“誰要你買了,你要找的女子,我以前見過。”
“很多人都這麼說,到最後全都是認錯的,你先看仔細了,再說有多少把握。”我重新遞出尋人啟事說道。
“不,不會錯,”老大爺沒接,“你不要看我年紀大,記性可不差。那是03年的事了,放在當時,你也就是個愣頭小伙吧。”
十三年前的事情從老大爺嘴裡提出來彷彿就像昨天一樣,我卻無法不對此動容。我一把抓住老大爺的胳膊,說:“您還知道些什麼,能詳細說給我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