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层楼高的住宅楼强打着精神屹立在下午时分略显冷清的马路旁,一扇扇紧闭的门如蜂巢般整齐地上下左右排列好,活像个打开的旅行箱盖,上面挂满了准备兜售的小饰品,而却无人问津。阳光像还没睡醒一样不留神跌进了六楼的走廊里,将第一户人家的房门照得雪亮,第二户则被倾斜的影子遮去了一角,直到最后一家,便完全陷在了一片阴暗当中。

阿达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上,仰头把易拉罐里最后几滴汽水倒进嘴里,身边的阿康也快要打起鼾来了。无论小孩还是大人,这个时候往往都不在家,从住宅楼正对面三百米的街角处望去,甚至看不到一丝生气。

监视这样一块死气沉沉的大混凝土箱子。阿达抹了一把脸。简直比坐在雪花屏的电视机面前还要无聊。

而正当他开始想念家里那台还没修好的电视机时。六楼那一串串光影忽然抖动了一下,两个娇小的人影在走廊阳台后探出了半个身子,像毛毛虫一样轻手轻脚地从右向左挪动,最后停在了623号门前——正是头儿吩咐阿达和阿康盯梢的那一家。

“头儿,是我,”阿达陡然从迷糊中惊醒,一面抄起电话,一面用胳膊肘碰醒阿康,示意他往监视点那边看,“有人找上来了,是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电话那头一个声音低沉得能把人脑袋震坏的男人有些意外地说道,“她们长什么样子?”

“我瞧瞧,”阿达端起望远镜,“两个都大概十岁左右。一个留绿色长发,左边一条盘蛇状的饰品和头发别在一起,还有青蛙形象的发夹,穿白色校服,淡绿色短裙。

“另一个白色短发,头上戴着条黑色丝带,在右侧扎成一个蝴蝶结。穿浅灰色旅行外套和长裤,背后斜挎一个鼓鼓囊囊的条形背包。”

阿达还没汇报完,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禁犯嘀咕,现在女高中生的潮流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行,你们看清楚了就好,”领导很明显放松了许多,“应该只是普通的同学之间串门,你们继续在那盯着,她俩发现家里没人自己就会离开的。”

“但是我看她们好像打算撬锁溜进去,”阿达凑近了些,额头差点磕到挡风玻璃,“真的不用管吗,头?普通的同学之间串门应该没人会这么干的吧?”

“那就让她们玩去吧,”对方开始不耐烦,加重了语气,“当初可是你们自己向我保证的完全不露痕迹,别做多余的事儿!”

电话挂断,阿达像是刚从战场上无功而返,颓丧地把手机一扔瘫在座椅上。“放轻松,老兄,”阿康接过望远镜瞧着远方,“这俩小妞长得还挺可人,就当是给咱们枯燥乏味的节目添上一把意外之彩,总比没有好。”

问题在于,此时楼上那两人,可比这两个小混混更加需要所谓的“意外之彩”。

623号房门固执地挺立在两位少女面前,门牌上醒目的“宇佐见”几个字注明了这一户的主人。深褐色的地毯仿佛被一大群煤矿工人踩踏过,上面满是黑乎乎皱巴巴的斑块。一朵从公园里摘下来的兰花歪歪斜斜地靠在小杂物篮最旁边一格,其余的筐里空空如也。

早苗已经按了两次门铃,敲了三遍门,一遍比一遍响,就是不见有人应门。她又伸手在门把手上摁了摁,锁住的门闩像是里头困了只小野兽一样挣扎着发出两下闷响。很显然没人在家,连装作没人在家都不太可能。

意料之中的状况,早苗和妖梦忐忑地对视了一眼,意料之中并不代表值得乐观。楼外微风徐徐,门里无比寂静,却无形中给人以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怎么办?”妖梦看了看早苗刚才碰过的摁钮,又瞧了瞧钥匙孔上面奇形怪状的金属柄,总觉得住在这里面的应该是个品味古怪的河童,“堇子小姐不会真的神隐到连紫大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吧?”

“要真是那样倒还好些,至少并非如我们开始所想的那样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可惜这是在外界,不是在一切皆有可能的幻想乡,”早苗说着打开挎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小工具袋,随即又翻出手机交给妖梦,“打给紫大人,就说这边没找到人,我们准备撬锁进去看看。”

说完,早苗便从工具袋中抽出一根铁丝和一条钢尺,蹲在钥匙孔前细细端详起来。“我知道了,”妖梦差点两只手都没接稳这个摸起来麻麻的会发亮的小方镜子,她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看到上面的字才发现自己拿倒了,

“打给紫大人……我印象中好像是按这个。”

妖梦抿着嘴望着天花板,回忆出发前早苗是怎么培训自己用手机打电话的。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低下头,在触摸屏上找到号码和通话键,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轻轻一摁,再按照早苗教她的姿势把镜面搁在右耳旁边。

嘟——一阵含糊的鸣响把妖梦给电得浑身哆嗦,过了两三声后,一个沉稳柔和的熟悉女声从扬声器里传来,“是我。”

“呃,紫大人?”妖梦竟没来由地脸红了起来,这也难怪,面前的人明明是一言不发早苗,却清晰地从一个小盒子里听到紫的声音,这对妖梦来讲着实有些毛骨悚然,一下子忘了该说啥,“那个,我,早苗小姐她,她说……”

“妖梦酱?学得很快嘛,这就会用电话了,”紫的轻柔嗓音,以及早上见面打招呼般的平和语气让妖梦镇静了不少,“不着急,慢慢说,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有找到堇子小姐吗?”

“并未找到她,家里也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妖梦做了个深呼吸把思绪理顺,“早苗小姐正在尝试开锁,我们打算进去再找找线索。”

“好的,知道了,万事小心,”

坐在轿车后座上的紫摘下太阳镜,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往镜片上抹了抹,再重新戴上。她的想法和早苗一致,而并没有后者说得那么婉转,“如果堇子小姐真的遭遇不测,那么与她有关的人很可能也会被盯上。采取行动之前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尤其注意不能暴露身份,知道吗?”

“您放心好了,我们会非常谨慎的,我也会好好听早苗小姐的指示。”

“好孩子,”紫认为自己给早苗挑了个最棒的搭档,“不过别忘了,两个钟头后在指定地址会合。到时候见。”

通话结束,扬声器里只留下一连串比刚才紧凑的滴嘟响。妖梦感觉自己像是去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这种和人隔空说话的新鲜体验令她莫名有些上瘾。

紫将电话随手扔在身旁,神情略显严峻地望向车窗外。这辆银灰色轿车刚刚驶离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拐进一条紧靠公园的林荫小路。郁郁葱葱的枝条上,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又有几只麻雀落下来歇歇脚,目送着散发出刺眼反光的车子远去。

经过标示着“晴空公园”的路牌,横在路面上的减速带令车子以及紫身旁的手机都微微蹦了一下。

“我们就快到了,夫人,”左前方驾驶座上一位银发女子说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没赶上人最多的时候。”

和身披半开领毛呢大衣,持着真皮手袋,俨然一副贵妇人打扮的紫比起来,这位银发女子的穿着要更加男性化一些。干练的黑色长袖作战外套以及尼龙露指手套,深灰色长裤和一双短靴将下半身也裹得连只蚊子都找不到可以下嘴叮咬的地方。

而银发女子旁边,副驾驶座上那位年龄相仿的女人就休闲得多了。一头长长的红发扎成了高马尾,单薄的米色衬衫凸显出她过人的身体素质,上下到处是褶皱的蓝色牛仔裤则像是急急忙忙出门时随手从衣柜里抽出来的。

至于那句“夫人”,是紫吩咐同行者们在外界这么称呼她的,尽管她补充过只需有其他人在场时这样叫就可以了。

“面对异乎寻常的事情,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外界人特有的品性,”紫饶有兴趣地凑到驾驶座座椅背后,“追踪仪显示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任何反应,”咲夜瞟了一眼正副驾驶座之间一块小屏幕,一颗绿豆大小的光点像是睡着了一样处在正中央,“从我们来到这里起自始至终都是,上次对震源有反应还是咱们出发前在幻想乡看到的。”

“那岂不是不太妙,我们还得费一番心思把它找出来,”红美铃将双手枕在脑后,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撇了撇嘴把露在外面的棒棒糖棍从左边挪到右边,“麻烦死了,我还以为今天之内就能搞定回家呢。”

“你这后半句怕不是说给紫夫人听的,”咲夜不禁笑出了声来,“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当初魔理沙死乞白赖吵着要来,夫人为什么要严词拒绝。原来是怕那丫头沉迷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不肯回去了。”

“我们是来解决麻烦的,自个儿可不能再揣上更大的麻烦,”紫扬了扬眉对咲夜的说法表示赞同,她把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外,“前边就是现场了吧,咱们可以对比一下,外界和幻想乡哪个受灾更严重。”

正说着,咲夜将车子开到路边稳稳当当地停下,随即和美铃一齐解开安全带走下车,紫则朝车窗外端详了两眼才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

紫所说的“现场”指的是前方一条遍布着花纹的石砖小路旁边,那片熙熙攘攘的人群。翠绿的草坪上,一条条交错在一起的黄色隔离带以及警卫身上黑漆漆的制服显得十分违和。不过看得出,警卫们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驻足在隔离带四周的人要么端着台摄像机到处晃荡,要么就是在和穿制服的人郑重其事地交头接耳。提着袋子经过的市民们大都朝这边瞟上一眼就扭头继续赶路了。

当然,被这场事故影响到正常生活的居民除外。

三人来到隔离区近前一看,脸上纷纷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惊愕,

被隔离带封锁的是一洼还没注水的混凝土水池。看得出水池原本是要设计成四四方方的矩形,而现在却像是被挖了一勺子的奶油布丁一样,池壁呈海浪状蜷曲了起来,曲面十分诡异地出奇光滑,让这看起来不像是蓄水池而是供儿童游玩的滑梯。

池子四周还安设了长凳,以及镌有浮雕的大理石柱,这些物品也全都扭曲成了一坨奇形怪状的花卷,只是上面白茫茫的没有葱花而且还不能吃。和水池一样奇特,表面完全看不见裂痕,无一例外都是优美的流线型褶皱,仿佛在变形的时候彻彻底底成了另一种柔软的材质。

这就是一周前闹得满城风雨——当然现在也是——并且还波及到了幻想乡的所谓“灵异事件”。一道毫无征兆的空间振荡撼动了整座城市,并且在许多角落留下了和眼前这副场景一样的杰作,就好比上帝伸出一只手把空间给搓得皱巴巴的,和揉纸团一样。

其中最为面目全非的,就数处在另一个空间的幻想乡了。整个妖怪之山都从锥状被拧成了一颗国际象棋里面的“后”。

这道震波的来源无从所知,但妖怪贤者能百分百确定它来自外界。在经过了一些小波折之后,她决定亲自带领十六夜咲夜、红美铃、东风谷早苗以及魂魄妖梦四位同伴来到外界调查事件的始末。

出于可能会在外界待上一段时间的考虑,紫和大家都伪装成了外界的普通市民,并且为了不对大结界外的世界再产生影响,禁止所有人在调查期间使用任何常识以外的能力。

“我进去检测一下空间,说不定能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涟漪,”紫从手袋里翻出一个便携探测仪,和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证件,“大概半个钟头后出来。两位可以多留意一下周边,我们初来乍到,手里的情报极其有限,哪怕一点点边角料信息都是非常有用的。”

“明白,”脱下女仆装,久违地穿上这身便服,咲夜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连说话都跟上弹夹和拗断吸血鬼的脖子一样干脆利落的猎手,“半个小时后见。”

隔离带跟前,一个把领带弄斜了的探长正举着手机,焦躁地对那头大喊“我他妈不是开旧书摊的,让那些个灵异专栏作家离我远点!”探长刚把电话放下,紫便微笑着上前与他交谈了几句,随即亮出了证件。探长一瞧,强压下心中的烦闷用最大程度的礼貌伸手表示紫可以进去,但请谅解他事务缠身无法陪同。

紫优雅地报以笑容表示她不介意,随即便弯腰进到了隔离带后面。一群带着大包小包的科学家和他们的研究员正蹲在石柱旁边拍照,一同用闪光灯对着那些艺术品开火的还有一两个神经兮兮的记者。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咲夜,”美铃有些犯迷糊,那一道道线条看久了令她很不舒服,仿佛周边井然有序的景色才是扭曲后的样子,“虽然离开外界这么多年了,但我还是无法想象凭借科学技术要怎样才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些石头就像泥巴一样会溶解开来一样!”

“在切实了解是怎样的科学技术之前,没有人能想象。这一点上外界和幻想乡倒还有几分相似,”咲夜将双手插在裤兜里,抿了抿嘴,“而两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比起事件和现象,我们更应该关心人。”

“怎么讲?”

“比如说,瞧见那个瘦瘦的小伙子了吗?”

咲夜说着,指了指隔离带后一位精瘦的年轻记者,背着个明显褪色的双肩包,相机土了吧唧地挂在脖子上。人倒是挺精神的,头发剃得很短,一双大耳朵更显得他好奇心旺盛,像只猴子一样在现场兜来兜去。一看见有位美丽的妇人走进来,便掏出记事本堆起笑脸凑了上去。

“见到人就开始搭话,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采访对象,”咲夜挤了挤眼睛,似是能看透那个男孩的里里外外,“说明他可能刚入行不久,缺乏经验而又充满热情,说不定花了很大功夫才说服领导让他来报道这起事件。”

“但是这对我们的调查有什么帮助呢?”美铃掏了掏耳朵,不认为一个可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年轻人能帮到她们什么忙,“他又不认识我们,况且材料都是要拿来发新闻的,好声好气说他也不可能会透露半点消息给咱们。”

“别着急啊,”咲夜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美铃继续往那边看,“我又没说一定得直接上去搭讪,有人会帮咱们牵线搭桥的——瞧,那孩子要倒霉了。”

就在这时,那年轻记者跨过了隔离带,像个拿着冰激凌从小卖部走出来的四岁男孩一样,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拍到的照片和记下的笔记,脑子里可能都已经在打腹稿了。

然而他来到石砖路上刚朝公园外没走出十几米,便被另外几个刚才在隔离区外面晃荡的记者给拦住了去路。这帮明显五大三粗许多的家伙或许是没得到取材许可,或许就仅仅是懒得自己忙活。总之,他们围住了这个小松鼠一样显得极其渺小的年轻人,露出狐狸一样的假笑,拍着背把他拥到了灌木丛后面。

“走,美铃,”咲夜扯了扯美铃的衣袖,“咱们跟上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美铃有些踌躇,杵在原地差点被咲夜拽倒在地,“出发前夫人可是特地吩咐大家不要惹是生非,这样子多管闲事不太好吧?”

“不管点闲事,那跟还待在幻想乡里有什么区别?”咲夜劲儿使得更大了,“不会惹是生非的,瞧我的好了。”

尽管美铃平时做事情不怎么积极,但她一直抱有一个概念,那就是“跟着咲夜小姐干总没错”。

懒汉记者用一些粗野手段夺占他人劳动成果,这种事情在新闻现场并不罕见,甚至曾经假扮记者调查吸血鬼作案现场的咲夜自己都遇到过。一注意到那个勤恳的年轻记者,以及在四周晃荡的他的同行,咲夜就预见到了这一出。

公园边缘有一处还没施工完成的公厕。水泥条和窝棚一块堆在围墙旁边,形成了一个阴暗的小角落,柔软的树枝从外面微微垂下,连把它们撩起来的风都没有。在这里“私下见面”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下午好啊,小朋友,”为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子把面前的年轻记者一把往后推,他的同伴在后面把踉踉跄跄的小伙子像荷球一样接住扶稳,生怕他被老大弄散架了,“我干这行这么多年,很高兴看到你这样勤勉努力的孩子,很想和你谈谈。”

见面一句话不说,把人拖到角落里再打招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下午好,先生,”男孩咽下一口唾沫,意识到大胡子和他的走狗们想干嘛了,但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只得像平常一样保持礼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你的相机看上去太沉了,方才拍到的东西不少吧?”大胡子戏谑地提起挂在男孩胸前那台价值不菲的单反,随即将其一把扯了下来,“建议由前辈我代为保管一会儿,顺便还能教教你怎么挑选。”

“还给我!”

男孩都快要气哭了,试图上前把心爱的相机抢回来,而他单薄的身子被好几个人拽着,只有那张张大的嘴往前凑了几公分。

“吞下去的肉可不会再吐出来,”大胡子拿着相机在男孩的面前晃悠了两圈,随即大声喝令手下,“给我搜!”

身后那几个无赖像找到腐肉的土狼一样贪婪地吐出舌头,把男孩的背包卸了下来,在他的口袋里上下摸索着。“瞧,速写笔记,”其中一个家伙“啊哈”一声,“字迹太工整了,你还得多练练,小鬼。”另一个讨厌鬼皱起了眉头,“都多大了,还在用文具盒?再回去多读几年小学好了。”

“各位大哥,求求你们了,”男孩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宝贝们被放进油腻的皮夹克口袋或是叮铃哐啷扔在地上,他不断哀求,面前的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取材写报道,能不能求你们放我一马!”

男孩伸手试图从一个黄头发手里抢回自己的钢笔,

接着便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倒在地,无赖们哄笑成一团,然后把男孩的脑袋当成了皮球,踹了一脚又一脚。男孩被鞋尖磕掉了一颗牙,流出的血和他的右脸一样红。

“糟心呀,小伙子,”大胡子翻看了一会儿照片,蹲下身子继续嘲弄着男孩,“这些照片拍得还真不咋地,要不这样吧,你如果肯……嗷!”

大胡子话还没说完,一只黑色短靴的鞋跟便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正往下蹲的大胡子摔了个狗啃泥,他呲牙咧嘴地一边抚着脑袋上那个包一边爬起来,回头一看,两个女人正坐在水泥条上,那个银色头发的还朝自己露出媚笑。

“很热闹嘛,伙计们,”咲夜和美铃从水泥条上一跃而下,前者落在大胡子跟前,后者则挡在了男孩和小混混们之间,“这不就是你来劲的情景吗,美铃?”

早在几年前的上海,咲夜和蕾米莉亚大小姐第一次见到美铃时,她就见识到了这位武术家无比浓烈的正义感。

“刚才的话我收回,”美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几个小混混,“我差点都忘了我才是最爱多管闲事的那个。”

大胡子一脸愕然地看着两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自说自话,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搞什么鬼?”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无赖还下流地在美铃身上嗅来嗅去,“我承认你很漂亮,小姐,但我建议你别逼我把你的美貌给修坏了,我只擅长给男人整容。”

美铃笑着把这番性骚扰意味十足的话给听完了,

然后笑着一拳把这流氓的鼻子给敲得粉碎,后者大叫一声,整个人双脚离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倒在地上,活像台被折坏的天平。

剩下几人见势不妙,纷纷掏出了家伙,有小刀有指虎。而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美铃便像浑身长了三头六臂一样,几乎是同时把拳头砸在了这个人的脸上,又一掌劈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另一声闷哼传来,有人的膝盖被踢骨折了。

不到五秒的时间里,美铃面前这几个人便从站着变成了躺下。

大胡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而他这一刚分神,便被咲夜一脚踹在裆上给叫醒了,大胡子咳嗽一声,呜咽着跪倒下去。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抵在了他的喉头,咲夜扯住衣领把屈着双膝的大胡子给提了起来。

“别乱动,老兄,”咲夜凑到大胡子鼻前,轻柔地说道,“你再往下一毫米,喉咙可就要被扎出个洞了。来,站好。”

大胡子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他瞪大眼睛,忍着裆部的剧痛,浑身哆嗦着站了起来,而小刀还是毫不退让地指着他的脖颈。

“这个就物归原主了,不过,”咲夜将大胡子手里的相机拿过来举起,对着那张肌肉扭曲冷汗直冒的脸“咔嚓”拍了一张,“可以考虑在里面留下些和你有关的东西,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

说着,咲夜将小刀移了开去。大胡子和他的手下们纷纷喘着粗气愣在原地,前者的双腿也还在发抖,他这才察觉到,咲夜的刀明明一直抵在他喉咙上,而不知何时裤裆被开了一个洞。

“不想再挨揍的话就快滚。”

咲夜一改刚才柔和的口气,将一句冷冰冰的威胁扔在地上。无赖们这才像得了白斑病的蟑螂一样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巷子。

男孩还躺在地上,脸上挂着红印,和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目睹了这场属于两个大姐姐的拳击练习。过去一分钟里无赖们痛苦的惨叫声和骨头折断的声音对他而言简直是最悦耳的交响乐,在配上姐姐们天仙般的容貌。天哪,这是在天堂吗?

“脑袋没被扇出毛病吧,小伙?”美铃见男孩目光有些恍惚,还以为他脑震荡了,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看着这个,这是几?”

“孩子吓得不轻,少去逗人家,”咲夜屈下身子朝男孩伸出手,柔声说道,“你没事儿吧?我叫咲夜,这位是红美铃小姐。”

“初次见面,我叫翔太,《东深见晚报》的记者川木翔太,”翔太牵着咲夜的手艰难站起来,差点就把“见习”说出口了,主要他认为这篇报道一定能证明自己的能力,顺顺当当地把这个前缀拿掉,“太感谢你们了,刚才我还以为我完蛋了呢。”

“干这一行,要学着在现场低调些,不然很容易惹麻烦,就跟你一样,”咲夜把相机交还给翔太,“我们也是碰巧看到你很积极地在那边取材才注意到你的,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咲夜一提到“打听”,翔太的表情陡然换了一副色彩,原先憨憨的神态顿时绷得紧紧的。他像是心窝里被戳了一针一样,不禁抱紧了手里的相机,显得和刚才被无赖们包围时一样不知所措,连美铃帮他把背包重新装好交到手里都怔怔的没甚反应。

“有些事情想打听?”翔太眼睛眨巴了两下,口水在喉咙里转了两圈才吞下去,“你们想打听什么?”

见翔太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美铃狐疑地皱了皱眉,咲夜注意到了同伴脸上的这个细节,用胳膊肘碰了碰美铃提醒她:别忘了我们刚从幻想乡来到这里,现在急需要有人能提供情报,哪怕翔太真的对我们有所提防也不要瞎想。

“也没什么神秘的,无外乎跟发生在公园里的那怪现象有关,”咲夜尽可能去消解翔太心中这没来由的疑虑,“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把水池和石柱弄成那样子的吗?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这个嘛,很抱歉,”翔太抿着嘴,似是仍旧想回避过去而又不好意思岔开话题,“您们其实大可不必专门向我打听的,一来我自己也不太确信资料的真实性,二来相关的传言其实这段时间里传得非常广,您们到网上一查就能找到很多猜测和说法。”

“我们什么传言都没听说过,”咲夜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丝毫不留破绽,“而且对我们来讲,一个勤快的小记者可不比网上的消息可靠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奉承混在不冷不热的语气中,让翔太觉着浑身不自在,里外都不是滋味。

“好吧,但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是我告诉您们的,否则我很可能要丢饭碗,”翔太叹了口气,好像还嘀嘀咕咕骂了自己一句,他将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贴在上面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

“您看这个,‘金丝雀’科技公司,全市乃至全国最大最前沿的空间技术巨头,他们曾经成功实现在不借助任何容器的情况下将一块书包大小的空间划为真空。而这次的事情,公众普遍都认为和‘金丝雀’公司在城东青山区科技园设立的发射塔有关。我这次来取材,实际上也是想试图证实两者之间是否真的有关联。”

“如果真的有,那你可就扬名天下了,”咲夜喜形于色,忍不住拿翔太打起了趣,“方便的话,可以再多透露一些吗?我们保证不外泄给其他人。”

“只能说,出于一些原因吧,再往下深入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翔太毛躁地摸了摸头,他从刚才开始似乎就一直在左右为难,“要不这样,正好我还得赶着回去跟主编汇报结果,就先互相留个联系方式,我把能分享出来的资料发给您们,其他的回头再谈,约个时间见面也是可以的。您看这样行吗?”

“当然可以,”咲夜拿出手机,像个路边点心铺里热情招待客人的店员一样灿烂一笑,“回去的时候当心安全,注意别去人少的地方。”

翔太脸颊一红,他一开始还真瞧不出来,这样一个黑衣黑裤戴录制手套,腰间还可能藏了柄手枪,一副特工打扮的女人竟能笑得如此动人——真别说,那帮恶棍的麾下不见得没有这号专门软刀子杀人的人物,他还是得当心着点。

看着翔太将背包扛在一侧肩膀上,步伐不稳地走出去,美铃便又把憋半天的碎嘴子给打开了,

“这小子有点招人烦哪,”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想抱怨了,“点头哈腰地一个劲谢我们,问他事情却又藏着掖着的,一点都不痛快。”

“说得我们就痛快了似的,”咲夜苦笑一下,“他肯定已经确信我们是对近期事件一无所知的外地人,万一方才问起我们是从哪来的,咱们不是也得不痛快一出。”

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咲夜用手指叩了叩美铃的脑门。别让夫人等着急了。

随着太阳一点点钻到地平线下,火红色的帐幕也缓缓遮住了这座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的城市,马路上繁星一般的车灯飞快地一闪而过,有的逃离着平凡,有的则逃离着疯狂。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看着研究员们拉下一脸不满意的表情把器材收拾好,漫不经心地跟探长打了声招呼,然后走上车,成为了归途大军的一部分,就跟一滴水掉进大海里一样。

哪怕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傍晚时分这副再正常不过的情景也仍旧如期而至,只是某些人,却要因为它而欲哭无泪,

“你们把那小子放跑了?”大胡子委屈地听着电话另一头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朝他咆哮,“他的资料呢?照片、笔记什么的,弄到手没有?”

“没有!”大胡子比训他的人还要激动,“我们装扮成他的同行,试图把东西抢过来。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两个女的把弟兄们给打了,我们只好先逃命。”

“被两个女人给搞定了?”对方难以相信大胡子的遭遇,“饭桶玩意儿!我真该把你们的脑袋塞进抽水马桶冲到海里去!”

“她们两个一看就是练过的,”不用领导说,大胡子自己现在就想跳到海里去,“拳脚利索的程度都快赶上您了,我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电话那头稍微停顿了一下,似是被大胡子的嗓门刺痛耳朵,不由得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他听出大胡子是真受委屈了,语气也稍稍放平缓了些,“也罢,这边已经找到研发团队里是谁泄的密了,那小子已是囊中之物,肯定活不长。接下来没你们事了,放一周假,除了添乱之外想干啥都行。”

“可是……”

“可是什么!”刚刚沉寂下去的火药桶又被点燃了,“放假还不高兴了怎的?不想挨枪子儿的话就在一百六十八小时以内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听见你们的声音!从现在开始!”

电话挂断时,大胡子甚至觉得那根手指穿过电波狠狠摁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长期混迹酒吧夜店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