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荒山野林的头顶阴云密布,没有太阳,自然也无法判别方向。只有那条定时出现的光带,一次次地在空中掠过,同时也拨弄着灵梦的意志力,它是唯一有来处亦有去处的东西,姑且就把光带来的方向定为北,远去的方向定为南吧。

绿色晶块指引的方向恰为正北。大家掉下来的那座山的山脚下,河流的下游也指向北方。这令旅行变得简单了,哗哗直流的河水将会是最称职的向导,沿着河岸前进,迷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六位探险者走了大约三四里路,森林在一道土崖处来到了尽头。土崖下是一大片湖泊,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由薄至浓的水雾,连对岸的影子都瞧不着,河水在略高于一层楼的落差下欢呼着倾泻进湖里,泛白的泡沫打起了水仗。

她们可能需要一件交通工具来穿越大湖。

闪烁在云层间的光束明显地变弱了,宣告着再有不到两三个钟头,这个世界就将被夜色覆盖。森林边缘的草丛里,大大小小的虫子提高了嗓音,就好像不是天要黑了而是树林里着火了一样。

一只小绿皮蜥蜴扒在树皮上,一面看着陌生的旅行者们鼓捣长长短短的木头,一面舔了舔舌头,四下寻找可口的蚂蚁。

突然间,一阵吵得令它头疼的震动声从后面的草丛里传来。小绿皮蜥蜴连抱怨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只扑过来黑色的大甲虫叼走,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嘴外面。

大甲虫停在一根树枝上,正准备大嚼特嚼,却又闻到一股子火辣辣的刺激气味。它受不了这顿烟熏火燎,重新拍动翅膀飞走了。

森林从来都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宁。

“要我说,”魔理沙百无聊赖地走动着挥动手里的烟火,用高温和浓烟驱赶围观造船工作的虫子们,“干嘛非要着急渡湖,就在这里点一堆篝火过夜歇歇脚不成吗?”

“你如果觉得一团还不到大蜘蛛一只脚掌大的火苗能吓走所有野兽,那就请便吧,不过可不能用这些木材搭帐篷,”化成一只黄毛狐狸的蓝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抖掉身上碎碎的树叶,随即跳起来,翻着身变回了人形,“这片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我跑了一里多地都没找到通向北边的路,咱们确实得从水路前进,而且船还必须要结实,因为不知道具体要航行多远。”

“只要不是地中海那么大,我估计就没什么问题,”铃仙正在用石头磨去船体表面凹凸不平的部位,“况且,湖不像海上风那么猛,所以不会有可能损坏船只的大浪,我们只需要保证平衡性就够了。”

再怎么说铃仙在月亮上时也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在野外生存时用得上的手艺她可是样样精通。

“地中海?那是什么?”灵梦和琪露诺负责把削成各种形状的木头分门别类堆在一起,“埋在地下的大海吗?”

对外界了解程度略高的铃仙和爱丽丝不约而同地一愣,随即笑着对视了一眼,“或许你在这儿就能亲眼见到了。”

“一定是道很震撼的风景,”这则小插曲让蓝也忍俊不禁,心情放松了许多,“话说回来,为了保险起见,能最好还是采取一些加固措施吗?”

“这个恐怕不行,”爱丽丝作为人偶师对精细木工更加熟练,她将自己的指节当作尺子,用笔在船身上划出一条横线,接着又纯熟地画了一个标准的圆形,下一根木头就将以这个形状插在此处,“因为船是一个固定的整体,零件与零件之间都有相互受力,不是想加就能加的,越复杂的受力结构对保持稳定越不利。我们在设计的时候考虑过了,决定以最简单的架构保持最好的平衡性。”

不知为何,蓝感觉上次和别人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两位能工巧匠的辛勤工作下,一只漂亮的木筏很快就完成了。平衡措施非常简单,爱丽丝在木筏的两侧各加了一根三倍粗的圆木作为橹,用捆成一束的木条连接在木筏上。在两边增加同等的足量承重以后,无论木筏上的人如何走动,船都可以保持平稳航行。

天色变得更加黯淡了,光带也开始显得刺眼。本来在不熟悉的水路上夜航是极其危险的,但考虑到有绿色晶块和光带指引方向,再加上离彻底天黑实质上依旧有一段时间,蓝还是作出了出发的决定。

泻下的河水载着木筏来到了广阔的湖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旅行者们的衣角,木筏稍微上下晃动了两下便镇定自若地匍匐在水面,被一道道水纹渐渐推向大湖深处。

蓝和铃仙分别在两侧划着桨,小木筏就像一片浮在水面的枯叶,一点点向前飘动。正如铃仙所说,四周的湖面非常安静,别说波浪了,除了木筏身后,连涟漪都看不见,若非森林渐行渐远,大家甚至都感觉不到木筏在前进。

行驶了大约半个钟头后,出发时的湖岸以及那道小型瀑布慢慢地消失在视野中。

湖水非常冰冷,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股股寒意伴着湿气裹在六位旅行者身上,令人感到莫名诡异和神秘。身体孱弱的爱丽丝不由得抱住身子搓了搓手臂,而本身就是冰的琪露诺出于惧怕竟也像只怕冷的鼠妇一般蜷在铃仙脚边。

“大家快看,”蓝伸长脖子朝前方眺望,“前边是不是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块巨大的礁石?”

“雾太大,这个距离看不很清楚,”魔理沙忽然间想到些什么,兴奋地扬了扬眉,“如果那不是礁石而是只巨大的水兽,可就有趣了。”

“你可拉倒吧,怪吓人的,”周围气温本就够低的了,灵梦被魔理沙这一说,顿时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寒战,“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我可不想给任何东西当开胃菜。”

事实证明,魔理沙一如既往地在瞎说八道,那黑乎乎的物体是一座石山,全然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石山大约五十米宽,十米高,四周都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底部有一个连接着水道的山洞,看上去还挺深。

蓝和铃仙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致决定驶进去。这座石山看样子是个比较适合过夜的地方,即便山洞尽头是死胡同,有片旱地的话也是可以安营扎寨的。

山洞内部呈圆拱形,就像桥洞一样,整体相对宽敞,能容纳下大概七八个木筏。左右头顶都是死气沉沉的石灰岩,连哪怕一条树根都看不见。值得在意的是,洞穴内的湖水相较外面浑浊了许多,不难猜测这条水道很可能是有主的。

“我有种预感,”交叠在一起的回声令铃仙不敢太大声说话,“咱们恐怕走错门了。”

“外面又没有门铃,我们也不可能在厚重的石壁上敲门,”魔理沙试图用说笑来令自己保持镇静,“指不定这是块公共场所呢,不属于我们,但也没规定我们应该被赶走。”

这时,木筏后的水面传来一阵翻腾的咕嘟声。

只有琪露诺听见了,她回头张望了一番,除了平静的湖面和泛红的洞口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小冰精也什么都没说。

“自然界可没有什么公共场所,”动物的本能让蓝也感到有些不太对劲,“这样,我们再往前行驶一百米,如果还找不到出口或是尽头,就折回去。”

所有人都对这个提议表示同意。

“里面越来越黑了,”爱丽丝打开腰包翻找着,“我来打个照明弹。”

一颗橘子大的光球从人偶师的手中升空,缓缓地朝洞顶飘去。在耀眼光芒的照明下,岩壁上参差不齐的沟壑就像是用黑色水笔画上去的一样。

然而突然间,一条粗大的管状物从水中跃起,一口将光球吞了下去,瞬间洞穴内又陷入一阵使人发怵的昏暗。

不过光亮只持续了不到五秒,探险者们的视觉还停留在阴暗的环境中,所以也真真切切看清了那个吞掉照明弹的东西——

一条长着尖牙利齿的八目鳗,平时在烧烤摊里很常见;

但却是一条比驴车轮子还粗的八目鳗,在任何地方都很难见到。

这下大家知道这座山洞是谁的领地了。鳗鱼明显对小木筏的不请自来感到非常愤怒,它张开圆形的大嘴,不停蠕动着黏黏滑滑的身躯,头几乎都能碰到天花板了。只要这怪物愿意,它可以一口就把小木筏上的所有人套进嘴里,然后用牙齿嘎吱嘎吱碾成一粒粒碎末。

几朵水花在四周溅起,更多的巨型八目鳗从水底冒出,围观着它们的猎物,好似在商量怎么分配这顿美餐。

“别慌,”铃仙挺直腰板立在木筏中央,那双兔子眼睛开始一点点变红,她幽幽地说道,“都先不要动,我来吸引这些家伙的注意力,然后扰乱它们使其自相残杀,我们就趁机溜走。”

动物的直觉是极其敏锐的,鳗鱼们感觉到眼前这几个陌生的生物并非待宰的羔羊,于是都暂且警觉地立在水面,伺机而动。

洞穴里陡然变得异常安静,但气氛绝不轻松,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蓝慢慢地抬起双手平铺在身前,示意大家按照铃仙说的做,都待在原地,不要出声,也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月兔也表情坚毅地注视敌人,她用最细微的动作向爱丽丝比了一个圆形的手势,

给我一个照明弹。

爱丽丝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抖动,把金属球放在了铃仙的手心。

铃仙将照明弹含在嘴里,随即大踏步向后退,一直来到了船头。

鳗鱼们没有反应,似乎压根就未曾注意到有东西在动。

但铃仙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怪兽们的关注,她张开嘴亮出照明弹,用舌头拨动了开关。

一阵并不刺眼的白光在船头闪过,八目鳗纷纷身子一颤,如同向日葵般将水管一样的头转向光发出的地方。

就是现在!铃仙立即闭上嘴遮住了照明弹,随即瞪大眼睛。

【LunaticRedEyes】!

月兔本以为她的计划成功了。

就在狂气蔓延开的一刹那,一道堪比照明弹的光在洞外亮起,并且整个世界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宛如心脏跳动一般的闷响回荡在四周。

耐人寻味的是,首先发出惨叫痛苦不已的,竟是木筏上的灵梦。她捂着头跪倒在地,鳗鱼们也几乎是同时像被炮击中一样开始疯狂抽搐,来回摇晃着脑袋。

不用说,刺激到灵梦和八目鳗的明显不是月兔的能力,而是那下仿佛撼动了地层的震动。

“灵梦!你没事吧灵梦!”蓝也一时慌了神,蹲在巫女身旁,“几个钟头下来都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世界,世界失控了!”

灵梦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像个头风发作的病人一样。随即又不停敲打脑袋,双手贴在脸上恨不得把两颗眼珠都挖出来。

最后,巫女终究忍受不住折磨,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

蓝一把搂住瘫倒的灵梦,正待试着将她唤醒。而此时杂乱的拍水声在周围响起,痛楚激发了八目鳗的猛兽本能,它们一个个像是憋着股子劲,身体两侧的鳃孔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冒出烟来。

这些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怪物亮出獠牙一齐朝木筏扑了过来。

“不好!”铃仙赶忙吐出嘴里的照明弹,一把朝洞里扔了出去,几只八目鳗被晃得眼冒金星,一时失去了视野到处乱扭,“快让船动起来,越快越好!”

问题在于,就凭那两条雪糕勺一样的小桨,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可以在水里随意游动的巨型鳗鱼快。眼看怪物们就要一口咬过来,小木筏却仅仅往前漂了寥寥几公分。

“大家抓稳了!”

魔理沙来到船尾,掏出八卦炉朝水面结结实实开了一炮。木筏顿时像艘马力全开的快艇一样,翘起头便向洞内直冲而去。

发狂的八目鳗一头扎进了空荡荡的水里,随即又甩起尾巴紧追不舍,木筏激起的浪花溅在脸上也没能让它们冷静哪怕半分。

“这样子没法逃掉啊!”蓝现在是心急如焚,方才令灵梦昏迷的剧烈震动已经消失了,但怀里的灵梦仍旧没有醒来,面前还有一大群恶心的盲鳗目动物想要像啃醉虾一样把她吃掉,“船又开始变慢了!”

事实是,即便有喷气式发动机,木筏依然没有鳗鱼跑得快。

“瞧我的,”这时,琪露诺站了起来,“看我把它们冻在原地!”

大伙眼前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冻符【PerfectFreeze】!

水面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但八目鳗却还在一股脑朝这边冲来,反倒是船突然间刹住了车。

琪露诺一时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身后的大家恼怒地叫她,冰精转过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彻底搞砸了——

被冻住的是木筏这边的湖水!硬梆梆的冰面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另一端则和波澜不惊的水道形成一条清晰可辨的分界线。木筏嵌在了离边缘五米多的地方,就像冰棍上的花生酱夹心。

也许是这一比喻让鳗鱼的胃口更好了,势在必得的掠食者们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直取众人而来,大家甚至能看到口水从它们的牙尖淌下。

“都别傻愣着了,弃船!”蓝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并将灵梦一把背在身上,“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弃船!”

蓝不确定冰面的厚度能否承受她们几人的重量,但她能确定,留在船上肯定死路一条。

从某种意义上说,琪露诺的功力还算不赖。冰层的厚度足够,众人手忙脚乱地逃离木筏,个个像开始练习还不到一周的菜鸟溜冰运动员一样,在冰面上滑行又摔倒,爬起来再滑再摔倒。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巨型鳗鱼陆续跳出水面,在光溜溜的冰上蠕动着继续追杀!按理说靠鳃呼吸的鳗鱼在空气中无法存活很久,更别说活蹦乱跳地捕猎了。但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动物身上发生怎样不可理喻的变异都是可能的。

重要的是,你总不能因为所谓的常识就杵在原地任其生吞活剥吧!

探险者们加快了逃命的脚步,运动细胞较好的魔理沙和铃仙很快掌握到诀窍,她们在奔跑时不再蹬腿发力,而是当作脚下装了滑轮一路朝前溜。身体条件最差的爱丽丝则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稳,就在她即将又一次摔倒时,魔理沙将其一把抱起,像送快递一样直冲向前。

琪露诺这时候可比人偶师聪明多了,她拽着铃仙的裙摆玩起了冰上列车。

背着灵梦的蓝落在最后面。狐妖回头看了看,一条条借着从水里冲出时的势头向离弦的箭一样越逼越近。蓝脑海里一转,念了几句咒语,从身后召唤出几只青幽幽的大尾狐狸拦在八目鳗面前。

这几只狐狸仅仅是式灵,没有实体,但八目鳗可意识不到这点。凭借惯性前进的鳗鱼大军一下子方寸大乱,摇着头试图转向。

而这一扭头坏事了。巨型鳗鱼顿时控制不住身体,纷纷像唱碟一样在冰面上打起转来,有的甚至直接把自己甩到了岩壁下,无论怎样挣扎都再也滑行不起来,只能颓丧地躺在那里等待体内氧气耗尽迎接死亡。

只是这点小手段还不足以让她们彻底脱险,有一条大鳗鱼并未被蓝的技俩迷惑,仍旧保持着笔直,丢下晕头转向的同伴紧跟在蓝的身后。

“我看到出口了!”处在队伍最前的铃仙望着这场滑冰竞速比赛的终点,“在上面,那里有光!”

月兔指出了洞口的所在,也指出了从那里出去的难点所在:冰道尽头是铅直的石壁,出口与地面的落差至少有六米,即便是弹跳能力最强的兔子也蹦不到那么高。

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了,必须想办法上去。蓝将视线从灰蒙蒙的洞口移开,四处张望着。

她注意到了头顶的岩盖——天花板并非一般印象中那样是巨大厚实的一块,而是由许多直径约一臂的花岗石堆在两三条石梁上构成的。很可能这里原本只有那几条石梁,在以前的某时发生过山崩,岩石滚落下来将通道顶部掩埋。

顺利的话,蓝一面心想着一面回头看了看疾冲而来的最后一条八目鳗,也许能一举两得。

“大家继续前进,别减速也别回头!”蓝朝前面的同伴呼喊道。

“你想干嘛?”铃仙虽然口里这么问,但还是依照蓝的话做了,“我们马上就要撞到岩壁了!”

蓝没有再开口,打算用行动来回答月兔的问题。她朝前跨出一步,横过脚掌让自己转了个身,随即抬头望向上方最靠近出口的那一道石梁。机会只有一次,可万万不能打偏。

铃仙和琪露诺的惊叫已经起了个调,蓝不敢再在瞄准上拖延,当即作了个深呼吸,接着便抬手施放出一道威力十足的激光,

石梁正好被对半轰成两截,清脆的炸裂声回荡在洞窟里,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沉闷的震动。失去支撑的大块花岗岩像轰炸机投弹一样接连坠落而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面上。

冰层在强大的撞击下四分五裂,众人所处的那一块由于一端受力,另一端便如同跷跷板一般翘了起来。溜冰变成了坐过山车,魂飞魄散的探险者们尖叫着掠过倾斜的滑道,不偏不倚从洞口飞了出去。

清爽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但这场比赛的结局恐怕不会圆满了,

洞口所在的平台并不宽敞,抛物线的终点似乎在山崖下面的海里。

蓝就算是机关算尽也想不到这一节——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还搭上了一条木筏。

好在脑子最不好使的人这个时候动起了心思。琪露诺伸出双掌,在空中造出一道冰壁,众人“扑通”撞在冰壁上,随即四仰八叉掉入坚实的岩石地面的怀抱当中。

许久不见的天空此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光——姑且就叫它月光吧——透过云层洒在这座大湖的孤岛上,为光秃秃的岩石披上了一件轻薄洁白的纱衣。

“好极了,我玩过各种各样的弹球游戏,”魔理沙挣扎着爬起来,抚着痛不欲生的胳膊和腿,“但就是没玩过这种,把自己当成弹球的,而且还是用这么粗野的方式制作赛道。”

“你以为我想啊,”蓝在自己头顶摸到了一个包,刚才她撞到冰壁时第一个接触的部位是脑袋,“瞧,乘客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哪会有人愿意再玩呢?”

蓝指的是那条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大八目鳗。刚才它没被数不胜数的落石砸死而是跟着大家滑了出来,结果很不走运地一头撞上一块凸起的岩石,牙齿都磕掉了几颗,零零碎碎地散落在旁边。

云层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安分下来,仍旧在亢奋地来回涌动。翻覆无常的云浪和重新变得规律的光带映在湖上,反倒显得水面极其平静,无论头顶多么热闹,也能在月光的安抚下波澜不惊地进入梦乡。只有石山腰上那一团火光,将原本完美无瑕的夜色烧出了一个扎眼的小点。

“要是回幻想乡以后也能养这么大个头的鳗鱼就好了,”魔理沙张嘴在烤好的鳗鱼肉上咬下一大块,滑腻的油脂沾在了她的袖子上,“我一天能吃下一整条。”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爱丽丝苦笑着用手里的空木签指了指魔理沙,“如果咱们刚才没能逃出来,鳗鱼们或许会说出跟你一样的话:要是每天都能有如此细皮嫩肉的猎物送上门来就好了,我一顿能吃一打。”

面前的篝火仿佛都被逗笑了,火星从焦黑的木柴缝里蹦出来,掉在还烤着的肉块上,像红色的雪籽一样融化。橙黄色的火光将暖意涂在每一张疲惫的脸庞上,令人浑身肌肉放松,也勾出了一丝困倦。

有人已经躺下了,不过确切来讲从火堆点燃之前到现在就没醒过。灵梦还处在昏迷当中,不过神情没有当时那么难看了,只是枕在一块扁石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为了缓解她的头痛,爱丽丝用冰凉的湖水沾湿手帕垫在巫女的额头上。

“体温和脉搏等体征都很正常,”铃仙给灵梦检查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在火堆旁坐下,“应该就是精神上突然被施加了很大压力,大脑承受不住陷入沉睡,如果能不做噩梦的话自然最好。”

“关键的问题是,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洞穴里时灵梦的惨叫还依稀回响在爱丽丝的耳畔,“刚到这里时,灵梦小姐不是说伴随光带出现的震动她可以忍受吗?而且那之前她的举止也确实很正常。”

“不好说,毕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才半天多一点,对它所知甚少。而且当时情况危急,肯定有许多相关细节被我们忽略了,”蓝凝望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堆,仿佛闪烁着的焰心是个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眼下只能猜测,这是世界变得越发不稳定的又一征兆。”

“世界变得越发不稳定,是指?”爱丽丝觉得这个说法很吓人。

我一直在琢磨刚落地时灵梦说过的一句话。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感觉大结界离自己比平时要近了,近到仿佛在它的体内一样。当时我和各位一样都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我可能有点领悟到其中的一点含义了。

经过这半天的冒险,我发现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幻想乡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无论是气候还是生活在这里的物种,都如出一辙。八目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经历过变态的成年八目鳗应当生活在海里而不是淡水水域,幻想乡是由于处在非常识的境界下因而可以在河里捕捞到成年八目鳗。

基于这一状况,我们可以推断,这个世界同样处在博丽大结界的笼罩之下。

而它和幻想乡最大的区别则在于,这个世界即便吸收了巨额的能量,也尚未具备一个齐全的自然体系。还记得那只追杀冰精的大蜘蛛吗?那样巨大的体态根本就不是蜘蛛这一物种驾驭得了的,它的食物和天敌完全由体型来决定而不是物种。再加上形貌各异的植物,至少可以认为那片森林毫无生态可言,很可能连条通顺的食物链都没有。

我们头顶的天空也一样,知道那些光是从哪来的吗?高能带电粒子与气体分子,也就是那一团团云朵相互作用将能量以光的形式释放。如此不规律的光源按理说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生态系统运作的。

打个比方,这个世界十有八九是个粗制滥造的赝品,而原版就是我们的幻想乡。至于打造这个赝品的人是谁,目的何在,还不得而知。

这样一来就有了某个危险的假设,也就是世界的架构极其不牢靠,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最初灵梦的那番话,指的就是这个世界和幻想乡同处一个屋檐下,有着许多共同点。

而方才在洞窟里,那一下幅度突然变大的震动,以及灵梦所喊“世界失控了”,指的就是这个世界本就不坚固的根基有垮塌的迹象。

“这个世界发生垮塌,”爱丽丝只听得后脊背发凉,“会危及到我们的幻想乡吗?”

“它不是已经在被危及到了吗?”

爱丽丝和魔理沙都快忘了,幻想乡此时还在无休止的风暴当中挣扎。

“不知道崩溃什么时候会开始,”蓝感到自己的头顶和肩上陡然出现一阵难以承受的重压,“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紫大人,然后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

说着,蓝瞟了一眼躺在身边呼吸渐渐均匀的灵梦。

“当然了,说到头,我也只是在试着作出相对合理的猜测而已,”蓝欠了欠身子,摇摇尾巴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放松,“别想太多,都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该怎么说呢,猜测越是合理越是贴近真实,就令人不由得想得越多,也越睡不着觉。

蓝背对着火堆,让其他人都看不见她凝重的表情。此行的目的能否达到,蓝现在一点信心都没有,她甚至动起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心思——我们可能需要来自幻想乡方面的援助。

夜深了,火堆找不到说话的人,自讨没趣地熄了下去,钻到柴堆里头,只露出几小截火苗,就像人睡觉时冒鼻涕泡。裸露的岩石地面被篝火烤得发热,如同电热毯一般令大家睡得很安稳。脚下的湖水顺着岩壁缓缓流动,把整座小岛当成了摇篮抱在怀中轻轻晃动。

轮到铃仙守夜了,她往柴堆上撒了两把干草,火苗一下子像是被唤醒了一样蹿得高高的,展开金灿灿的裙摆,欢快地跳起舞来。

火烧得挺旺的啊。铃仙搓搓手,发着抖朝掌心哈了一口气。怎么却感觉一点都不暖和呢?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月兔回头一看,知道了原因:琪露诺闷闷不乐地来到了自己旁边。

“琪露诺酱,你不用守夜的哦,睡不着吗?”铃仙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来,坐吧。”

冰精一言不发地坐下,抱着双膝,稚嫩的小脸上不见一分一毫的神采。

“这可不像你哦,”铃仙看出琪露诺心里有话,却又说不出口,“我看你平时和朋友们恶作剧的时候,可是心直口快。上回我外出卖药,箱子里的几瓶药被你们用白胡椒给掉包了,你是第一个跑出来嘲笑我的,还记得吗?”

“记得,”琪露诺漫不经心地答道,“最后被你好一顿收拾。”

“没办法,遇到这种事情换谁都很难克制住嘛,”铃仙吐了吐舌头,“如果下手重了的话,抱歉啦。”

“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琪露诺的双臂搂得更紧了,还微微别过了头去,“习惯了。反正无论我做什么,都被说成笨蛋,不自量力。”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爽了。铃仙不禁扑哧一笑。看来白天时被蓝当面凶巴巴审讯的那一通,琪露诺酱还耿耿于怀呢。

“你笑什么,”琪露诺像是被刺痛了一样,涨红了脸,起身就要撒腿跑开,“不害臊,就当我刚才是在说梦话好了!”

“哎别走啊,不好意思,我道歉,”铃仙一把拉住琪露诺,不过一时没能收住笑意,“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种想法。”

“还用问吗,”琪露诺鼓着腮帮子重新坐下,两只小脚抗议似地叉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说我的。”

但是。小冰精脸上再次蒙上了阴霾,她苦闷地低下头。大家其实都没说错,我总是想证明自己很强,却每次都搞砸,比如今天在洞穴里。一只一无是处的小妖精,或许还确实是对我最准确的形容了。

当自负生长到极致,便成为极致的自卑。这句话在铃仙的眼前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强大与否并不是由力量或是由能不能做成事情决定的哦,”铃仙说着,抬起头仰望着滚滚云层,“其实现在要我说的话,我觉得琪露诺酱非常非常了不起。”

“真的吗?”琪露诺斜了一眼,总感觉铃仙是在哄自己。

“忍着饥饿和恐惧来到未知的地方找寻朋友,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铃仙神秘兮兮地把脸凑到琪露诺耳旁,“更何况,在霜火草丛里时,是你救了我对吧?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

琪露诺仍旧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心里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堵得慌了。她撇了撇嘴,试图避开铃仙的视线,目光投向了月兔头上那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竟久久无法从上面移开。

“喜欢吗?”铃仙看了看自己的头顶,她还以为上面停了只虫子呢,月兔索性趴下,伸出耳朵抚着琪露诺的脸颊,“不过我倒是怪冷的。”

柔顺的兔耳让琪露诺有种躺在羽绒枕头上的舒适感,先前的烦躁一下子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当气氛变得轻松下来,铃仙用耳朵和琪露诺玩起拍掌游戏时,一个人影从火堆的另一端坐了起来,随即又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营地外走去。

“灵梦小姐?”

铃仙认出了那人头上大大的红白色蝴蝶结,“待在这儿别动,”她嘱咐琪露诺不要乱跑,随即快步朝渐行渐远的灵梦跟去。

巫女的样子非常怪,只见她表情涣散,双眼无神,像是在梦游一样,嘴里还小声地喃喃自语。灵梦径直来到众人飞出来的洞窟旁边,一大片山崩造成的碎石堆前,目光所向的地方除了大大小小的花岗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您在做什么呢?”铃仙莫名感到一丝诡异,伸出手踌躇着要不要去搭灵梦的肩膀,“即便是内急也没必要跑这么远……”

月兔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还处在恍惚当中的灵梦像个木偶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得亏被同样几乎站不稳的铃仙给扶住了。

开裂的声音从石山的各个角落传来,无数碎石从山坡上滚落,远处的悬崖像撕纸一样被割成了两半。石山不仅仅是如同切蛋糕一般沿纵向裂成几块,铃仙感觉脚下的地面脱离了石山,开始朝外滑落。

断裂声和摩擦声震耳欲聋,整座石山仿佛变成了一块烈日下开始融化的奶酪。

而即便是如此的巨响,灵梦似乎仍没有从梦游中清醒过来。铃仙倒压根就没打算唤醒她,将巫女一把扛起,随即灵巧地蹦跳着跨过一道道裂缝,朝营地飞奔而去。

这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醒了,火光如同风中的蜡烛一般疯狂摇曳。“新船这么快就造好了?”除了魔理沙只有半醒,她被晃得不停往侧旁挪动,流下的哈喇子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直到爱丽丝上前给了一耳光,魔理沙才两腿一蹬坐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整座山都在散架!”蓝试图朝山顶眺望,但震动让她不得不压低身子防止摔倒,“灵梦怎么到那去了,快过来,兔子!我们之间的裂缝在扩大!”

铃仙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向营地靠近,然而奈何裂痕延伸的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当月兔来到裂缝这一侧时,两边的距离已经差不多有五米多,在抱着个人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不可能跳过去,铃仙只得在裂谷边缘刹住车。

拦住去路的裂缝越来越大,湖水灌进谷中,伴随着石山的颤抖掀起阵阵浪花,嗷叫着拍打凹凸不平的岩壁。

与此同时,营地这一侧的山谷也开始扭曲变形。原本平直垂下的悬崖突然断成好几截,随即一块块向后挪动,形成了一个螺旋阶梯状。瞬间产生的水平速度令爱丽丝猝不及防,她双手在空气中乱抓着,失去平衡一级一级地往下跌,直到倒数第二个台阶才勉强扒住石壁边缘止住了坠落。

“爱丽丝!”魔理沙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

凭人偶师的体力,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爱丽丝双脚悬空,慌乱地蹬来蹬去,却无法为稻草一样软绵无力的手臂帮上任何忙。

魔理沙正要往下跳,却被蓝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危险!”两人所处的最上一级阶梯恰好和第二级脱离处于悬空,魔理沙要是真跳了十成会摔到比爱丽丝更低的地方粉身碎骨。

“你干嘛呢!”魔理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爱丽丝要掉到湖里去了!”

“我不这么做,先摔死的就是你了!”蓝也一下子急了,朝魔理沙怒吼道。这时,狐妖的余光瞟到了爱丽丝所在的地方,“等等,快看,那个该死的小鬼!”

正争吵着的狐妖和魔法使朝下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琪露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正晃悠着来到倒数第二级石梯,试图把爱丽丝往上拽。

冰精和人偶师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却全然不见效。

“琪露诺酱,这样子没用的!”另一端山崖上的铃仙大喊着,“快离开那儿!爱丽丝小姐我来想办法!”

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的琪露诺哪里肯听,依然拉着爱丽丝一只手臂死命往里扯。

就在这时,铃仙脚下突然一滑,她所在的那一角从山崖上滑落,形成一道斜坡。月兔反应不及,在跌倒的同时不小心脱手,灵梦便像根枯木一样从斜坡顶端往下滚落最后自尽头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落入湍急流动的湖水。

不对!落点好像在对面,那一层层阶梯的最下面一级。

爱丽丝虽然体能不太行,但观察力可不比任何人差,她一把挣开琪露诺的拉拽,随即松手任自己掉到下面的石阶上。人偶师顾不上抚摸摔疼的脚踝和膝盖,赶忙张开双臂接住了迎面坠来的巫女。

天哪,爱丽丝“哦唷”一声,这人该减肥了。

同时很不巧地,爱丽丝这么一挣让琪露诺两手抓了个空,冰精笨拙地往前一趔趄,惊叫着掉进了激流当中。

糟糕!铃仙心里一紧,虽说琪露诺本身就是冰不怕冷,但流速极快的湖水会将她卷到岩壁上拍碎。月兔不假思索,拔腿冲到斜坡末端纵身一跃,并且翻了个跟斗,以标准的跳水姿势一头朝水里扎去。

水花小得几乎看不见,如果这是跳水比赛的话,成绩一定不会差。

冰冷的湖水让铃仙差点在入水的一瞬间就抽筋了,寒冷像无数根针一样刺痛着她,从皮肉直入骨髓。铃仙尽可能保持住自己身体的平稳,随即顺着水势往前游弋。

月兔成功抓住了还在呛水的琪露诺。但逆着水流往回游显然是极其困难的,铃仙强忍着钻心的痛楚,意识在冰水的腐蚀下越来越模糊,

正当她游出谷口的时候,展现在面前的却是令人绝望的一幕——

爱丽丝和灵梦所在的石阶像被摘下的花瓣一样从岩壁上脱落,和爱丽丝的呼喊声一道越漂越远。魔理沙和蓝更是仿佛远在千里之外,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整座小岛彻彻底底地四分五裂,和岩石一同流离失所的,还有一支本就不那么团结一心的小探险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