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夜”是这个女人的第三个名字,她的本名叫作“樱”,受吸血鬼猎人协会指派,潜入斯卡雷特府邸时所使用的化名叫作“朔夜”。

公元2000年,布加勒斯特。

“是我,小姐,”无孔不入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地表,用黑暗将这个地下牢房也吞进肚里,直到房门被轻轻打开,樱压低着说话声,和一丝光亮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生日快乐。”

被锁链和墙壁拴着,穿着满是灰尘的单衣,如两尊毫无生气的塑像一般颓坐在那里的,正是斯卡雷特姐妹。门刚刚打开一条缝,蕾米莉亚就如同一只察觉到危险的老鼠,下意识地竖起寒毛,呲起獠牙护在妹妹身前,而一见来人是樱,便又屈起身子变得温顺了。

两姐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樱走近,

被囚禁了近五百年的她们此时既不是人,也不是吸血鬼,而是野兽。

“我给您带了礼物,”樱说着跪坐在小野兽面前半米处,从围裙的口袋里摸出两小盒草莓冻,“不过因为我是偷偷跑来的,而且存放专门血制品的柜子只有摩艾小姐被允许打开,所以只有这些,将就一下吧。”

两颗晶莹剔透的草莓冻像宝石一般,和这个潮湿斑驳,霉气四溢的地下室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成功地吸引了靠在墙角的两姐妹。她们喉头发出一阵沙哑微弱的呻吟,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好吃吗?”樱看着蕾米莉亚贪婪地舔舐果冻表面的汁液,伸手抚了抚她散乱的蓝发,“本来厨房里还有很多奶油蛋糕,但小姐不是不喜欢鸡蛋嘛,找到最后剩下的两盒果冻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水……”蕾米莉亚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单词,“我要水……”

樱拿出了水瓶,它上次被用来喂水还是一周前,而此时瓶口还残留着一股黏糊糊的血腥味。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简陋的一顿生日大餐了。

然而即便它很简陋,两只小吸血鬼也享用得很慢很踏实,连樱自己也几乎忘记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

“我该走了,不然要是被老爷夫人发现就麻烦了,”樱收起空塑料盒和水瓶,缓缓站起身,“晚安,小姐。祝您有个好梦。”

地下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个小小的身影重新陷进一片漆黑中。

樱走出地下室外长长的阶梯间,深夜的宅邸显得有些阴森,摇曳着的烛火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扑灭。她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随即沿着走廊一路小跑回到了佣人的宿舍。

拥挤的大通铺卧室里,疲惫而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樱没有进去,要做到“鬼鬼祟祟”,第一条就是不被人注意。她看了看表,零点十分,离摩艾小姐查铺还有近半个钟头,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把该做的事情完成。

樱随手将草莓冻的包装盒随手扔进了一个垃圾桶中,接着抽出垃圾袋,提着它闲庭信步地朝宅邸大门口走去。

晚秋的布加勒斯特在半夜三更显得更加寒冷,凛冽的风似乎有劲没处使,想要把所有的温度都给搬到黑海去。西德尼·雷蒙已经等在大理石围墙下了,风衣衣领高高竖起,仿佛是让所有人看见这个英国佬都觉得他是个侦探,就和他看见任何一个布加勒斯特人都觉得是吸血鬼一样。

樱和雷蒙共事了三年,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吐槽那副打扮,他的身材不高,气质不够深邃,这样只会让人们觉得他是个喜欢扮福尔摩斯的三脚猫演员。

“我的个乖乖,”雷蒙直勾勾地打量了一番穿着女佣制服的樱,口哨声冒犯意味十足,“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你他妈的可真是个骚娘们。”

“光是想看制服美女的话,老索拉基为何不自己来呢?”樱对雷蒙的下流作风早已习以为常,她从后者手里接过香烟和火机,“有话讲,有屁放,斯卡雷特家的佣人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呢。”

“他倒是有那份心,可怜的老家伙都快被协会的人给逼疯了,”雷蒙见樱痛快地吐出一大口烟雾,感觉像是自己也憋了两个月没碰过烟草了一样,“已经两个月没从你这得到一份像样的情报了,换我我也会的。”

“你可别乱讲,”樱将冒着火光的烟头掐在手指间,指着雷蒙的鼻子,“我潜入这栋破房子的第一周可就提供了一条重要消息,关于那条消息的批复我也等了整整两个月。”

樱倒也能想象到,她所谓的“重要消息”也许在老索拉基和协会看来并不重要: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和芙兰朵露·斯卡雷特原本是人类,出生后不久被家人用巫术改造成吸血鬼,五百年来一直作为散布恐惧和敲诈勒索的工具,斯卡雷特家族因此发迹,吸血鬼的传说也就这样在瓦拉几亚时代流传开来——直至今日都鲜有人知道,四处杀人索命的吸血怪物竟是两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震惊之余,樱在呈递情报的信件中提出了自己的迷思。国际吸血鬼猎人协会的职责是什么?是阻止吸血鬼这一种族的繁衍,从而对人类社会造成危害。而那两姐妹在这个职责的目标范围内吗?她们还只是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非自愿的,真正生出伤害人类的念头对她们而言还太过遥远,她们需要帮助。

信件的最后,樱直言不讳地提出了中止这次任务的请求,然而结果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请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这令樱有些气恼,所以一上来便对雷蒙又是一阵抱怨。

“我今晚如果就这样回去,老索拉基会用上次任务中对付那只老蚊子的手段来对付我,”那是雷蒙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知道吸血鬼的血被吸干是什么样子,他舌头“吸溜”一声,结果被香烟呛到了,“然后把我放上早餐餐桌一根根吸进肚里,就像你们日本人吃荞麦面一样。”

“听起来很美味,让他给我留一份,”樱幸灾乐祸地干笑了一声,“不巧,最近没什么要紧的情报,明天早晨的三明治里夹了几个鸡蛋算吗?”

“我猜是有的,只是你觉得它不要紧而已,我帮你把思路理理清,”雷蒙将烟咬在嘴里,伸出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画着圈,“很简单,咱们团队接下这活时,协会开出的价码是三十万美金,五人均摊,那么任务完成后你我各自能得到六万。什么叫要紧的情报?能让拿情报的人把六万美金塞到你手里的就是要紧的情报。简单易懂,对不对?”

“确实简单易懂,但也狗屁不如,”樱掐灭烟头,把雷蒙摊开的手掌当成了烟灰缸,“是来之前索拉基教你这样游说我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索拉基和我都不会跟钱过不去,安德森和蓝也一样,”雷蒙取下自己嘴里那根烟,将两颗烟蒂和一堆烟灰捏在手里,“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你也不例外。”

“都是职业吸血鬼猎人,生意上的规矩就不用多说了吧?既然任务没中止,我也没有理由不作为,”樱搓了搓手,站着不动久了,衣衫相对单薄的她就像桩电线杆一样任凭夜风吹打,“你回去后就告诉他,确是时机未到,事情发生变化我定会第一时间汇报。”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想要的‘变化’可能会来得比想象中快,”雷蒙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别处,“明天索拉基要亲自来拜访,时机到还是没到他心里自会有数。”

“什么?!”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当初临行前我可是让他再三保证,潜入行动全程由我单独执行其他人不得干涉!”

“别那么大声,你咬错人了小姐,感到不满的话明天你俩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面对面地干一架,”雷蒙似乎等着看樱这副面红耳赤的窘相很久了,他耸了耸肩,“况且不关我事,是他吩咐我把这事儿放在最后说出来的。”

但最让樱冒火的,就是雷蒙故意用前面那一番废话来试探她的态度。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天哪这感觉太舒爽了,就跟终于把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了一样,”雷蒙长吁一口气,装模做样地抚了抚他那颗小心脏,“我该回去了,祝你们师徒俩明天处得愉快。”

不用索拉基动手,樱现在就想把这个讨厌鬼剁成臊子搬上明天的餐桌,嘿你还别说,讨厌鬼吃讨厌鬼,简直太合适了。

哦,对了——雷蒙都已经转过身了,却忽然又停下脚步,把手从棉袄兜里拿出来指了指樱那身制服——方便的话,任务结束以后能穿着这个回来吗?可以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如果你现在就给我消失,樱红着脸掏出了小刀,我或许可以抽空为你挑一件正合身的。

雷蒙和他的口哨声一起踏着舞步滚出了樱的视野,在路灯的挽留下从远处的街角消失了。昏暗的路上寂寥无人,最后闪过的是雷蒙那高高竖起的衣领,就像五百年前的吸血鬼伯爵用完餐,威严地抖了抖他身后的斗篷。

那该死的口哨调调直到樱回到自己的铺上沉沉睡去都没有离开她的脑海。

也许这就是布加勒斯特的魅力之一吧,作为欧洲后花园里的一片小草坪,静谧如画般美丽的风景让每个人记忆中一些不起眼的东西都蠢蠢欲动起来了。绿草茵茵的公园像华夫饼上的格子条纹一般遍布在城市的各处,不像在伦敦抑或是柏林,有时要七拐八拐通过仪仗队般的街区才能找到一片豁然开朗的地方。

那么在这里是不是滋养着都市传说和犯罪家的阴暗角落也少了呢?

也许吧,但并不代表没有。你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游客,走在街上时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个整洁干净的小贩,一面向你兜售纪念品一面神秘兮兮地告诉你,德古拉伯爵还活着。

你对这种故弄玄虚嗤之以鼻。

不过如果你没这么做而是继续听下去并决定调查一番,你就会发现,几百年来真的命丧于吸血鬼爪下的人不在少数。

然后那位好心的当地人就会借题发挥,声称在打仗的时候吸血鬼不堪纷扰,帮助这里的人民赶走了德国人。

“您是说,”索拉基·范克好不容易才将红茶咽下肚,他本以为刚才所谓德古拉伯爵还活着的说法已经够离谱了,“吸血鬼反倒成了城市的守护神?”

客厅窗外,鲜有高楼的城市笼罩在晴朗的蓝天下,微风和阳光四处游走,首先它们就不像是那个守护神愿意保佑的对象。

“您瞧,另一个听起来子虚乌有的传说诞生了,”斯卡雷特家族的现任家主,四十岁的罗森·斯卡雷特先生轻松写意地将杯子里剩下的几滴茶一饮而尽,“我只是在阐述一些发生过的事情而已,人们则总是喜欢将它解读成好听或是不好听的寓言——朔夜,再加点茶。”

“是,老爷。”樱恭敬地接过茶杯,浑身感到有些不舒服。

樱想和索拉基对视一眼,但明白在老爷离两人都不到五尺的情况下她不能这么做,于是只得装作好奇,或是畏惧地将视线投在这位老猎人的身上——索拉基·范克虽说只有三十四岁,但干这行已经二十多年了,樱甚至怀疑自己的师父是不是少年时块头就有这么大了,一双小眼睛躲在浑身硕大的肌肉后头,细致犀利地寻找猎物以及它们的弱点,简直是一辆装配了红外观测仪的装甲车。

知道吗?老索拉基杀死的每十个吸血鬼里头有八个是用徒手。

所以其实无需装样子,樱是真的一看见索拉基心里就畏惧三分。当然了,她也确实不想在索拉基面前表现出自己是个能干顺从的仆人。

“讲到传说,您和我都清楚,造成影响的不是传说本身而是听进了传说的人,”索拉基拿起小桌上那本他带来的资料集,指了指扉页上作者的署名,“来之前,我问吸血鬼猎人协会的一位仲裁委员,如果我到布加勒斯特来的这一趟扑了个空,发现只有传说而没有吸血鬼,他会高兴吗?您猜他怎么说?”

“真希望被问到这个有趣话题的人是我,”罗森那细长的脊梁骨离开了沙发背,“吸血鬼猎人协会自然是个不欢迎吸血鬼的地方,所以我猜那位委员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的回答很微妙:没有也得有。换句话讲,他们这次派我来,目的不是寻找吸血鬼,而是抓一个吸血鬼回去,无论它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世人才会相信‘德古拉伯爵’真的不复存在了,”索拉基直勾勾地和罗森对视着,像是两个正在窃喜的阴谋家,“况且,去年在利普茨干街发生的案件已经不能称之为‘传说’了,到处都需要您给出一个合理的交待。”

“您这圈子绕得够大的,不过确实让一些事情不言而喻,”罗森和樱一样对索拉基的话术感到五体投地,“您尽管提要求吧,并且让我知道协会许给您报酬的金额,我可以付给您成倍的价钱。”

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樱快要跺起脚来了,她不确定罗森是不是真的被索拉基骗了,但樱就是看到有人被忽悠就替他感到着急。索拉基为什么年纪小小就当上了吸血鬼猎人,就是因为他的家庭毁于吸血鬼之手,几十万美金就想让他放过吸血鬼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方案很简单,而且对双方而言都能接受,”索拉基继续着他的谎言,“您家的小吸血鬼不是有两只吗?将其中一只交给我拿去交差,另一只您留着,依旧该用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个嘛……”罗森显得犹豫,而这犹豫却第一时间就表现了出来,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演技,“您知道,她们是斯卡雷特家族的立足之本,对于是否答应您的要求我必须慎之又慎。要不……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一下?期间您可以先去亲眼看望一下您的猎物。”

“相信您一定能给出一个让我们都满意的答复。”

“跟您这样的人谈合作是我这辈子的荣幸,”罗森转向樱,“带范克先生去地下室,并满足他的一切吩咐。”

即便老爷不说,樱也会这么做的。

在早餐过后的时间,佣人们大都在花园里帮着清洗葡萄架,或是耐着性子听来早了的家庭教师抱怨少爷在自然科学测试卷上画画。通往地下室的一楼厅廊里和日出之前一样寂寥无人,从头顶窗户透进来的一束阳光像找到了越狱犯的探照灯一样,将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照得铮铮发亮。

而就算周围环境不很明亮,樱也看得出索拉基不太高兴,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昨晚和雷蒙谈话的内容。

于是樱也不打算作任何的铺垫,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她的疑问,出发前自己和索拉基的约定还算数吗?

“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吸血鬼猎人,樱,是我带过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索拉基没有正面作出回答,“所以我当初认定你是最不可能对吸血鬼心软的一个,才挑选了你作为探路人,而如今看来我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樱不否认索拉基的看法,她谨慎但该出手时也足够果断,不像之前有一回他们的目标是个妙龄女郎,雷蒙背着队友跟那个实际上足足有一百七十岁的吸血鬼打了一炮才挖出了她的心脏。

“但这次的情况不同以往,”樱连忙辩解道,“而且我也没有所谓心软,我只是对协会的判断作出合理质疑而已。”

“哦,是吗?”索拉基自负地扬了扬眉,“那我也可以对你身上那股腐败的血腥味作出‘合理质疑’不是吗?”

樱心里猛地一紧,不由得暗自懊悔自己的大意。从昨天到现在她还没换过衣服,也没来得及洗澡,老练的索拉基可以轻易地觉察到她昨晚单独和蕾米莉亚姐妹待了半小时之久。

继续遮掩下去是徒劳的,樱紧咬着嘴唇,仿佛是做好了浑身上下会变得很痛的心理准备。

“废话就说到这里,”索拉基像个听女儿说了半天梦话的严父,“地下室就在前面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索拉基的眼神将樱的头按得低低的,说着另一番话,反正蕾米莉亚和芙兰朵露已经是囊中之物,只不过是两具还是三具尸体的区别而已。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板上。樱领着索拉基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间前,越往下越暗的楼梯似乎能通到深不可测的渊狱。

这时,两个男佣人一前一后推着一辆小车,沿着阶梯边缘的斜坡走了上来,摆在洁白帘布上的是两个罩着盖子的大餐盘——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散发出来,姐妹俩刚刚吃过早餐。

两个佣人见到索拉基,停住脚步怔了一怔。

“老爷的客人,来见两位小姐,”走在前面的樱镇定自若地说道,确信自己和索拉基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吧。”

两人似乎对樱那颐指气使的口气有些不满,撇了撇嘴便继续推着小车朝外走去。索拉基则似乎对小吸血鬼的菜单很感兴趣,只是碍于惹麻烦才没有开口,直到小推车走远了还伸长了脖子朝那边望去。

“掏空之后灌满血液的动物内脏,”樱一面往下走一面填补着索拉基的好奇心,“并且在里面添了少量兴奋药物,保持她们那兽性一般对鲜血的欲望。”

“有机会我一定得亲口试试,”索拉基半开玩笑的语气表明他好像并不在乎樱的解释,“尝过吸血鬼的食物,那才叫吸血鬼猎人。”

从一开始,樱就觉得索拉基是个疯子。

这也是他能成为樱的师父的原因,在无论哪行哪业,精通到极致的人都是疯子。

此种人比较鲜明的特征之一就是,在失手的时候会有自杀的冲动。

当樱拿出牢房钥匙将沉重的大门打开时,显现在二人面前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只有两节镣铐和地上一滩如水花般四溅开来的血迹。

仓皇失措的樱大踏步走进房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子和身体都不听自己指挥了,徒劳地在一览无遗的房间中寻找两个女孩的身影。

她们把脱离镣铐的束缚逃出去了?不对,镣铐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另一端也还连在墙上,是被人用开锁工具打开的。

“该死的,刚才那两个小子!”索拉基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我说怎么那辆小车感觉有些不对劲——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去找他们!”

樱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跟着索拉基朝地上飞奔而去。

昨天和协会的代表见面时,索拉基一面挥舞拳头一面愤懑地说着,他就提到过如果我们团队再拿不出进展,协会就要自己派人来解决。没想到这帮狗娘养的动作这么快,而且还想把咱们蒙在鼓里耍咱们!

不知为何,听索拉基说了这一通,樱的心里并没感到有多内疚。

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了几个打扫卫生的佣人后,樱和索拉基在通往后院的仓库间里找到了那两只吸血鬼猎人协会派来的老鼠。两人正推着车鬼鬼祟祟地朝后门走去,转头一见到樱和索拉基怒不可遏地追来,便慌忙加快了脚步。

“别想跑!”樱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怀表,“世界啊,记住这完美无缺的一刻!”

一阵寒意掠过整个仓库间,停滞的时间将两个人和小推车都死死地摁在了原地。

而就在飞奔而来的樱离小推车不到半米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间动了起来——巧了,他和樱一样是时间之神的信徒——只见他闪身躲开樱冲来的势头,凶狠地朝她背上敲了一肘。

这下丢人了。时停解除之际,樱不但没占到任何便宜还跌了个嘴啃泥。而她也不甘示弱,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迅速稳住身形,屈着身子甩手将飞刀掷向对手。

看来这俩哥们还不是什么普通的打工仔,尽管处在货箱堆之间不到两米宽的通道里,但一人又是一侧身避开了飞刀,另一人则直接抄起推车上的餐盖如扔飞碟一般将飞刀击落在地。

就在这个当口,身材硕大的索拉基像发狂的绿巨人一样将其中一人环腰抱起,嘴里大吼一声,准备把他当成一块木桩朝地面摔去。

一旁的同伴见势不妙,当即从衣袖中伸出一支节状的铁尺,顺势一抖,铁尺像蟒蛇一样缠绕在索拉基的脖子上,接着又是用力一拽,后者顿时喘不过气来,如同一座遭到拆迁的巨型塑像,连同手里的人一块四仰八叉地倒下,差点令被蹭到的小推车侧翻,盘子叮铃哐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然而铁尺还没来得及收起,樱便已扑到了面前,两人如同在进行散打比赛,在箱子大山和小推车之间扭打起来。

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到底还是女性会占些优势。交手了数个回合后,樱像个跳马运动员一样翻过小推车躲开了对手的拳头,在两道狭缝中闪转腾挪,随即又翻了回来,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那人的太阳穴上,后者顿时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还没把气儿喘匀,樱就赶忙将铁尺扯下,差点断气的索拉基这才呻吟一声爬了起来——被他压在身下那人在脑袋落地时便已失去意识。

“你没事儿吧?”樱看见索拉基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红印,真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别管我,老子身子骨没那么脆,”索拉基赶忙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吸血鬼,吸血鬼呢?”

樱蹲下身子在小推车上下摸索了一遍,最后掀开帘布。

“在这儿!”

餐车的底部先前被帘布遮挡住,蕾米莉亚和芙兰朵露一直被藏在里面,这会儿正安安静静地继续啃着手里的肝脏,正因为有食物,所以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她们也一声不吭。在帘布被掀开,见到樱的脸庞时,蕾米莉亚也只是抬起目光瞧了她一眼,芙兰朵露则完全不闻不问。

而即便只是瞧了一眼,那双清澈稚嫩的大眼睛也让樱脑子里变得空空的。

樱和蕾米莉亚对视得有些出神了,仿佛她不是在抓捕猎物,而是在焦急地寻找走失的妹妹。

这时,一阵喧闹声从正门处传来,看样子是宅邸里的人发现两姐妹失踪,追踪樱和索拉基的行迹来到了仓库。

“他们不知道咱们在这儿,时间还有,”索拉基递过一把匕首,上面涂的凝血剂可以让吸血鬼的身体被剖开的时候不会鲜血四溅,“把她们的心脏挖出来,连同这俩不知好歹的白痴一起交给协会,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樱有些木然地接过匕首,她正待说些什么,“动作快点儿,我来看住他们”,索拉基便已掏出手枪,将注意力放在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明显,索拉基此时在分工上犯了致命的错误。

如果现在时间并不紧,索拉基可以多催促几遍,樱在心里可以多斗争几个来回,那么她最后几乎百分百会决定举起匕首将蕾米莉亚和芙兰朵露置于死地。

但很不走运,事实上留给樱的时间只有大约三分钟。没有作足心理准备的她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樱将匕首握在手里,她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握刀时手臂弯曲的角度都分毫不差,而就是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将刀刃送进目标的胸口。

这三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樱没有启动时停来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她知道,没有索拉基的引导,自己是想不通的,昨晚雷蒙试过,所以他没成功。

“好了吗?”脚步声越来越近,索拉基转过身,“好了我们就赶紧离……”

眼前的景象令索拉基感到难以置信,匕首还好端端地躺在樱的手里,蕾米莉亚甚至还好奇地端详着闪着寒光的刀尖。

“你他娘的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火冒三丈的索拉基一把抢过匕首想自己来,但人影已经出现在背后,他啐了一口唾沫,“没时间了,算这两个小杂种走运。我们得赶紧编一套谎话把这烂摊子糊弄过去。”

这并不难,瘫在地上那两名吸血鬼猎人就很好地说明了一些事情。罗森甚至为樱和索拉基帮他追回传家宝付了一笔奖赏。

索拉基没要,樱则只拿了一半。

这类激烈的冲突在布加勒斯特这座花园之城并不多见,但它似乎也并未因此而被叨扰到。阳光下的草坪依旧闪着晶光,天依旧是那么蓝,没有高楼大厦阻挡的风刮得依旧是那么欢快。葡萄架被清洗得焕然一新,就等一串串新的宝石被挂上去了。

晚上,雷蒙又来了一趟,还是昨晚那个已经一粒烟灰都见不着的围墙角。他这回也没有跟樱分享自己兜里的香烟,带来的只是坏消息。

索拉基情绪很不好,因为樱,也因为协会。基于今天发生的不愉快,协会索性跟索拉基撕破脸皮,两天后将有一大批从本部来的高手来到斯卡雷特府邸强行将两姐妹拿下。

那我的任务还继续吗?樱让雷蒙转告她感到很遗憾,接着问道。

老索拉基的意思是,雷蒙挠了挠腮,已经没有你的任务了。

注意用词,不是“你没有任务了”而是“没有你的任务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