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没有隐患在迫近,生活总是需要谨小慎微一点的不是吗?

尤其是在欲望一点点靠近的时候。就好比一杯摆在桌沿冒着一丝丝热气的好茶,当你在折纸鹤或是读一本好看的故事书时,完全不会注意到它,而当你口渴了想喝茶,才会意识到——哦唷,茶杯离桌边太近了,我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把它碰到地上弄得一塌糊涂。于是放下书本将茶杯往里挪了挪。

最有趣的是,到头来你可能还是一口都没喝。

在人看来,一切的美好都和肥皂泡一样易碎,尽管它们很可能和肥皂泡一样一无是处。

红美铃猜测,咲夜这几天的喜怒无常就是出于这种心理,不过她也不好妄自评价,说不定只是被大小姐的孩子气传染了呢。

在小岗亭的身后,四处挂着马灯的红魔馆本体显得更加色彩暗淡了,傍晚天际那一抹残阳是最佳的妆容,整座宅邸像是沐浴在鲜血中一样,这种狂欢前蠢蠢欲动的阴森确实很符合一位嗜血的大人物。

“晚上好~”一位人偶师和两只人偶来到大门前打断了红美铃的思绪,“门卫小姐看上去怎么有点不太开心呢?难得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又被咲夜小姐批评了吗?”

“何止是被批评,”一提起咲夜,美铃就背后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半个钟头前咲夜交代她好好看门时那副要把人活埋的架势美铃一辈子都忘不了,“差一点你就要看到只剩下半个的我坐在这里了。”

“有那么可怕吗?”美铃的描述和爱丽丝印象中的咲夜相差甚远,爱丽丝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虎口处,“我前两天精神不太好,昨日咲夜小姐特地来看了我,还教我按摩合谷穴来缓解焦虑,真的好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

那是我教她的!红美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铁门上——呃,她事实上已经甩起额头用力在锤面前的小桌板了。爱丽丝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更不知道怎么劝红美铃别寻短见。

“没事儿,请进吧,”美铃抚了抚额头上的红印,强颜欢笑,“祝今天晚上玩得开心。”

红魔馆果然是个奇怪的地方,难怪魔理沙天天喜欢往这里跑。爱丽丝怔怔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随即朝院子里走去,但愿派对现场别是什么恶趣味的创意。

好在一进门,她便发现完全不是那样。

整个馆内被装扮成了一座童话中的黑森林。帕秋莉提前培植好的几棵特制黑樟树扎实地耸立在大厅里,茂密的叶片遮蔽了天花板,令人有种走进了魔法森林的错觉,只有被触手般的树枝缠绕着的楼梯扶手,和灌木丛间露出的地毯还提醒着客人们这里是座人造建筑物。

透过树梢泼洒在四周的银色光束很好地模拟了投进林间的月光,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飞舞在四周的萤火虫,同时挂在枝条上的藤蔓也会发出神秘感十足的暗青色冷光。

最有趣的设计则是那一个个只有人小腿高的树桩,长在它们底端的根须实则是一只只触脚。没错,它们会动,可以集聚在一起变成舞台,或是叠成一张桌子,也可以作为坐凳随时恭候想歇脚的客人。设计图上的每一项布置用这些可爱的小怪物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这样一个格调可是咲夜本人的绝妙创意——既要符合吸血鬼阴沉的个性,又要展现给客人以喜庆的气息,她最初想到的词汇是“万圣节”,对呀,为什么不把它办成一场幽暗密林里的化妆舞会呢?这可比白桌布上的沉闷酒宴有意思多了。

当然了,即便其中吸血鬼是本色出演,那也得好好打扮一下,让人们见识见识除獠牙和蝙蝠翅膀以外的魅力。

“嗯,很棒,很可爱,”卧室里,咲夜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精心为大小姐挑选的服装,实际穿起来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而且穿成这样,一会儿做游戏也不会行动不便,可以尽管放开手脚玩。”

要把便于行动的休闲装束搭配得隆重,那可是大有讲究的。蕾米莉亚此时身着的不过是普通的衬衣和吊带连衣裙,但内红外黑的颜色配比以及小领结硬是穿出了城堡公主的高贵感,并且领结和小皮鞋又使其不失那一分活泼天真。

“马马虎虎过得去吧,”话是这么说,而蕾米莉亚已然两手揪着裙角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还转了个圈,“总感觉少了些威严。”

“大小姐就那么在意威严吗?”很不可思议,这还是咲夜第一次提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蕾米莉亚踮起脚尖,以一个芭蕾舞动作转了个身面向咲夜,而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偏过头去,“我自己倒是没太所谓啦,只是想到自己代表着红魔馆的形象,自然要持重示人。所以……上次也是想亲自为派对的策划出一份力,不过忘记了告诉咲夜……”

说着,蕾米莉亚低下头背着手,不好意思地伸脚搓着地面。她着实有些过意不去,那天对咲夜实在是太凶了,还趾高气昂地摆大小姐的臭架子和咲夜赌气,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咲夜不由得有些动容——是啊,尽管活了五百多年,但大小姐的心智还是等同于一个孩子,会简单地想事情,会有些虚荣地照顾形象,

同时也会一天接一天地慢慢长大。

今年的生日还真是意义非凡,对咲夜和大小姐而言都是第一次。大小姐第一次自己尝试出力,咲夜则将第一次自己送出生日礼物。

“这不是什么坏事哦,小姐。而且那天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咲夜的脸庞上渐渐舒展出微笑,她蹲下身子试着和大小姐对上视线,“当然小姐想作出些改变脱去威严的外衣也完全没问题,相信一定能和大家开心地打成一片,不过有一个前提——换个高兴点的表情,喜悦要先从脸上开始。”

当两人的目光处于同一水平线,这番对话的相互立场也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主仆,“嗯!”蕾米莉亚一扫方才的阴霾,眼睛眯得小小的,浮现出来的笑容像是还在忘我地回味着刚入口的糖果。

“这就对了,您做得很棒,”咲夜从梳妆台上拿过梳子帮大小姐又捋了捋几根发丝,“快点去楼下吧,别让大伙都等急了。”

这回派对的场面可没有上次那么尴尬了。前来庆贺的客人有妖精,有妖怪也有人类,所有人都不禁赞叹这座人造森林的精致。当然他们更没见过的还在后头呢——派对的主角竟就这样蹦蹦跳跳地从楼上跑下来了,全然抛掉了平日的矜持范儿。

说老实话,包括魔理沙和射命丸文在内的很多熟人其实都迫不及待地想看,蕾米莉亚今年会以怎样一个风范十足实则滑稽不堪的造型出场,这下她们可是彻底地失望了。

不过谁在乎呢,没人会不愿意去掉一些毫无必要的繁文缛节,直接热情洋溢地来上一句——

“生日快乐!”

面对一股脑呈到面前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物盒,蕾米莉亚都看不过来了,整个人是心花怒放。在拆礼物这一环节,热烈的讨论和笑声就没停歇过,看到一件件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客人们比主人还要兴奋,不是吐槽这件含义太离奇就是评价那件太花哨,派对现场俨然成了博览会。

最高兴的莫过于咲夜了——当然不是因为由她负责将那些精美的礼品暂且先收进房间——大小姐像现在这样开怀欢笑,可是难得一见十分具有纪念意义的盛景。

然而盛景归盛景,该做的事情咲夜自然一件不忘,包括一些私人事宜。

“魔理沙小姐,”咲夜拿着其中一件礼物凑到魔理沙身边,“这个魔法万花筒里面的魔水晶应该怎么养呢,能来教我一下吗?”

魔理沙脸上迷茫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她就当即会意——那个魔法万花筒是她前年送的。

两人单独绕到灌木丛后来到墙角,旁边的桌上摆着一会儿要用来招待客人们的食品饮料。

“两边的描述相似度非常高,可以认为出现在香霖堂和地下魔法铺的是同一伙人,”咲夜向魔理沙叙述了她昨天在“人之里”的经历,“你那边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吗?”

“姑且算是有吧,”魔理沙顺手拿起一串炸丸子吃了起来,“我在森林里发现了好几处野营的痕迹,其中最后一团篝火我推测是今天清晨熄灭的。”

本来魔理沙认定了犯人在洗劫香霖堂后一直藏匿于魔法森林中,但咲夜的话让她又搞不懂了。如果真如前者所说四个黑衣人曾经进入过“人之里”,那么就说明他们并非打算一直枯坐在森林里,甚至现在有可能在幻想乡的任何一个地方,毕竟全境地图掌握在手中,辨明方位不成问题。

最关键的疑难依旧在于,他们比对《幻想乡缘起》想要找的到底是其中收录的哪一个地点。

有可能就是“人之里”吗?

好像不太对。首先,结合魔理沙的说法,黑衣人是从森林来到村子,转而又回到了森林,“人之里”显然不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其次,据地下魔法铺老板的供认,黑衣人是来到村子以后才得知这个交易点的存在,它也并不在黑衣人的行程计划之中。

“亏你还是个按吩咐办事的女仆,我都没考虑过这么多,”魔理沙将竹签咬在嘴里摊了摊手,“总之爱丽丝和香霖平安比什么都好,搜索两天了没收获也没见出什么大事,我是没兴趣把这个捉迷藏玩下去。”

魔理沙会这么想并不难理解,但对咲夜而言此事完全没有那么简单,她没有告诉魔理沙关于朔夜以及黑衣人企图杀朔夜的事情。

毕竟讲了也是在讲一团浆糊,朔夜的身份和目的,以及跟黑衣人是什么关系,咲夜脑海里是越理越乱。

说起来,这场生日派对,如果朔夜来参加了,那么当面和她对质显然要来得方便许多。既然朔夜那天是大小姐自顾自请来的,那么不在两天前咲夜派发邀请函的名单之列而能来参加派对也是完全合理的。

咲夜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来到走廊前的开关处调暗了大厅里的灯光。此时派对已进入下一个环节,一台木偶剧马上就要上演,约有三四十个木桩井然有序地聚集在一起搭建成一座舞台,剩下一部分则排列成十行观众席,它们的高度可以灵活升降以保证每一个位置上的观众都能在最佳视野观赏表演。

随着幕布打开,聚光灯将光束投射在布满纹路的木质地板上,被夜色覆盖的红魔馆里只余下那一团团光斑,黑樟树上的每一片树叶都和观众一样期待地朝舞台张望。从咲夜的视角看去,还未坐下的蕾米莉亚身影映在舞台背景中,小翅膀还兴奋地不停扇动。

另一双五彩斑斓的翅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十有八九是芙兰淘气地抢了姐姐大人那处于正中间的座位,姐妹俩正嬉闹着拌嘴呢。

看来观众席会比台上还精彩,令咲夜生出这个想法的地方还有一处,

在最后一排座位,咲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翘着二郎腿,手臂百无聊赖地搭在旁边空座位的椅背上,好像是有谁强迫她来看这出表演,然后写一篇千字的观后感一样。

“我没猜错的话,您是第一次看爱丽丝小姐的人偶剧吧?”咲夜神态自然地来到朔夜身边坐下,递过一罐汽水,“据我的印象,不仅在妖怪间很受好评,村民们无论老少也都很爱看。来点喝的,尽情欣赏吧,一定会很难忘的。”

“不必了,谢谢,”朔夜那天来到红魔馆自称“人之里”的居民,故是能听出咲夜这番猜测的依据颇有意味,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口罩,“这几天患有重感冒,不方便在公共场所饮食。”

朔夜的口气十分戏谑,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所谓的“重感冒”指的就是她那不想示人的面容,难道她长得比想象中还要丑?

“就没去医院看看吗?”自从在地下魔法铺被老板摆了一道之后,咲夜也渐渐学会在话里给人设套。

整个幻想乡上下是没有医院的,包括“人之里”内也只有一家由永远亭的兔子经营的小药铺。

“您既然这么在意我的身份,为何不去民调局查一查呢?”朔夜识破了这个陷阱,并指着已经暴露无遗的土坑调侃道,“还是说,被妖怪吃掉的人太多,连死亡人口都登记不过来了?”

这又一个轻重不分的玩笑让两天前就窝在咲夜肚子里的火再次噌噌地往上窜。而理智告诉咲夜她不能发作,于是只得陷入沉吟。这时,表演已经开始了,人偶公主正在小树林里唱起欢快的歌谣,这一段悠扬曼妙的小曲由爱丽丝亲自在幕后现场献唱,前方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掌声。

“这穷乡僻壤的,不需要那种东西,”虽说是克制住了,但咲夜的目光中敌意渐浓,“姓本宫的那位老人我昨天见过了,他要是知道自己突然有了个孙女,那一定高兴坏了。你既不是本宫家人,也不是红魔馆的管家。”

“我是什么人就那么重要吗?”朔夜干笑一声打断了咲夜的话,就好像无事生非的是后者一样,“眼前是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会场布置得很漂亮,大小姐非常开心,一切都很完美。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子自找不痛快。”

“太重要了,”咲夜丝毫不甘示弱,“没有谁会愿意看到一个背着杀身之祸的人出现在家里,而且还是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

朔夜的目光颤动了一下,随即很快将那分不安隐藏起来,像幼童听睡前故事一样好奇地扬了扬眉。

“此话怎讲?”

对,就是这表情,这表情太棒了,咲夜感觉自己仿佛在鉴赏一副惟妙惟肖的人脸画像,它会就此以最美的一面定格在脑海之中。与此同时舞台上的剧情也来到了一个小高潮,伴随着紧凑的交响乐,公主正惊叫着试图从女巫森林的诅咒中逃生,观众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咲夜拿出那只装着虻子尸体的小塑胶袋,道出了关于地下魔法铺的事情,

“那个老板亲口说的,”咲夜步步紧逼,“留给朔夜小姐的礼物,而这份礼物在被打开后的三分钟内杀死了一笼鸽子和老板本人。除非你是什么和蛊虫很合得来的降头师,否则很难相信你会喜欢被数千只这样的虫子在身上啃来啃去。”

“我比较好奇的是,”朔夜盯着虫子尸体看了良久,随即颔着首直接将目光抬向咲夜,“你是如何接触到这层关系的,红魔馆的女仆长小姐?”

朔夜特意强调了一遍咲夜的身份,确实,两者听起来很难扯上任何形式的联系。

“还不是沾了您的光,”咲夜将小塑胶袋凑到朔夜鼻子前,“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接近大小姐究竟目的何在?你和黑衣人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

“如果我说,”朔夜的视线透过小塑胶袋,毫不畏惧地和咲夜的视线相交在一起,“三个问题都无可奉告呢?”

“那我只好在派对结束以后把你强留下来拷问了,”红雾异变时咲夜在馆内准备了一些刑具,当时是打算征服幻想乡之后对付仍不服管辖者的,如今看来它们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把黑衣人要杀你这一节撇清楚的话,想必大小姐也不会有异议。”

“听起来很可怕,那我得想办法别让自己吃苦头,”朔夜的语气中却全无惧意,“要不这样吧,我瞧你人也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们来作个交易: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来到红魔馆,成为大小姐贴身侍从的,我也就告诉你我的来历。怎么样,互相分享自己的过去,既公平,又温馨。”

公平不假,温馨个头。不过对方这一手倒是令咲夜始料未及——理论上讲朔夜已经相当于是屈服了,咲夜只需当场讲出自己的往事,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

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平衡,

对了,

咲夜为了挖出朔夜的秘密可以说是费尽心机,还差点葬身在地下室里,但对朔夜来说,咲夜的往事分量有这么重吗?

这桩提议的突兀让咲夜在心里得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那就说明朔夜明显在背后还藏有花样。

舞台上,前来营救公主的王子正在与女巫激烈地斗法,声响巨大的音效令两人面对面交谈都不很容易听见对方的声音。

“不肯说吗?看来你是个恋旧不轻易对他人敞开心扉的女孩,”朔夜宣告胜利般地靠在椅背上,重新翘起了二郎腿,伸手搭在咲夜的肩膀上,“巧了,我也是,回忆就像是传家宝,还是埋深一点的好。”

“大小姐是我最重要的人,仅此而已,正如你所说,回忆也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咲夜表现得很镇定,并未因朔夜设下的圈套陷入仓皇,“我还盼着你能自己把实情招供出来,这样下一次见到黑衣人时还可以帮你说说情什么的,毕竟我的看法也一样,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就这样被杀了岂不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为这场派对作出的贡献呢。”

这着诈胡是步险棋,但可能会成为咲夜制胜的关键。

“你是说,”朔夜的眼神陡然下沉,“你见过他们了?”

“正是。”咲夜露出微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得意洋洋。

这子虚乌有的王牌可以让咲夜方才所有的发言都成为打出它的铺垫和伏笔。

朔夜变得激动了起来,而正待她开口争辩,四周突然变得一片亮堂——王子战胜邪恶的女巫救回了公主,在一片掌声中演出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大灯本来几分钟前“女巫”倒下时就该打开的,小恶魔以为咲夜正忙着准备接下来的晚餐,于是贴心地飘到走廊口替她打开了吊灯。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把今晚的大餐摆上来了,”咲夜灿烂地笑着站起身,脑中设想着客人们品尝到美餐时毫不吝惜的赞赏,“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专门为您提供一套餐具,不然因为感冒错过美食就太可惜了。”

还未等朔夜说出哪怕一个字,咲夜便哼着小曲朝厨房走去。

这是两天下来咲夜最爽最过瘾的时刻了,瞧她那煮熟鸭子飞了一般的愕然表情,估计今天晚上做梦都是这副画面。

然而才过了十分钟,咲夜就觉察到这似乎不是什么美梦。

树精们很快按照帕秋莉的指挥在大厅中央围成一个圈作为坐凳。圆环状的餐桌是特别定制的,咲夜和摆满菜品的小推车处在中间,可以随时为任何一个区域添菜或是撤走空餐盘。

不过餐桌边缘某处有一个显眼的凸起部分,那是大小姐的座位,正当大家纷纷落座有说有笑时,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摆在了她面前,寿星马上就要吹蜡烛了。

大餐桌里外只有两个人的目光没有投在那个装饰精美的蛋糕上。咲夜开始发觉到,方才自己最后那番话起到的效果好像偏离了预期——朔夜的眼神十分骇人,那种急不可耐的杀意,像是饿狼发现了猎物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狂躁地撕碎身边的一切。

没错,咲夜是想要刺激她,但现在这个状况表明被刺激到的神经不是咲夜想要的那根。

但愿这家伙不要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咲夜不禁有些后悔,她这才意识过来,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还应该是让大小姐愉快地度过生日晚会。

问题是朔夜接下来的举动出格出大发了。

随着蜡烛被吹灭,一缕轻烟缓缓飘上天花板,在一片掌声中,咲夜看见这个女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朔夜的目标并不是女仆长,而是和她相隔了三个座位的蕾米莉亚!

一看见那把银质利器的反光,咲夜就认出了上面涂的东西,从而海量的信息在一瞬间炸裂开来,不过眼下没时间分析了——

幻世【TheWorld】!

咲夜惊异地发现,时间明明被自己暂停,从客人到蜡烛顶端的烟雾都僵住不动了,到而朔夜却依然流畅地抬起了手臂。

会使用那种武器的话,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咲夜飞快地冲上前扼住朔夜的手腕并奋力往下压,“咣啷”一声,刀尖插在了桌面上。

“我早该猜到,”咲夜死死地摁住对方的手臂不让其挣脱,“你们是吸血鬼猎人!不惜以自己的未来为代价大费周章跑到幻想乡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在吸血鬼猎人的行伍中,光是当年和咲夜共事过的时间操纵者就有上百名,更别说五百年这么久远的时段里了。

“知道得很多嘛!”从口罩后面几乎能看到朔夜的狞笑,“说吧,你还知道什么,全说出来吧!”

“除了刚才告诉你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咲夜试图稳定住朔夜的情绪,不然一场难得的生日派对就全毁在自己手里了,“最后那番话是唬你的,我只是想套出你和黑衣人的秘密而已!”

“那你大可不必内疚,”朔夜看出了咲夜的想法,握着匕首的右手挣扎地更剧烈了,不停扭动的刀刃割出一丝丝木屑,“从你这知道他们真准备了后手来对付我之后,我就打算这么做了。”

此前,朔夜和黑衣人曾经见过一面,后者要求前者借与蕾米莉亚相识之便将其刺杀,否则小命不保的将是朔夜自己。

而说老实话,朔夜对蕾米莉亚这个猎物并不那么感兴趣。正当她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咲夜告诉了她那个夺命礼盒的事情,这下朔夜意识到了那四个黑衣人手段之毒辣,也意识到了自己怕是没有周旋的余地,除了挖出蕾米莉亚的心脏之外别无他法。

“你们既然读过《幻想乡缘起》,”事到如今,咲夜也没空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了,“那应该知道蕾米莉亚身边有一个忠实的仆从吧?”

“这个自称让我很不爽啊,”朔夜恶狠狠地盯着咲夜,“你很聪明,很能干,力气也不小,却自甘给一个吸血鬼当狗使唤?”

两人正僵持着,朔夜趁机解除了时间停止,并迅速甩开手一屁股坐下。像是坏掉的音响被修好了一般,客人间嗡嗡的交谈声重新传入耳中。

这一下咲夜始料未及,若是被众人看见自己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插在桌子上,还把桌面划坏了,可就彻底没法解释了,整顿晚餐就这样毁了都说不定。

好在咲夜反应极快,在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一刹那将匕首拔出抛向空中,只见明晃晃的刀刃在众人头顶旋转着腾空而起形成一道光轮,幸运的是,反光没有照在任何一个人眼前,所以也没有一个人发现除自己手里的餐刀餐叉之外其他利器的存在。

但这下要命了,咲夜立即意识到这是场不公平的较量,对方只消随便搞点小破坏,甚至当众说些煞风景的话就足以让自己手忙脚乱。在这种情形下对大小姐动手简直轻而易举。

“哎哎,这里桌面有些破损,真是抱歉,先前没有好好检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咲夜拿出抹布俯身凑近朔夜,打算借此机会制住她,“这位客人当心木刺,我这就把它们擦掉。”

咲夜一面伸出手,一面心中开始默念倒数准备再一次启动时停,然后先发制人。

然而她连“二”都还没数到,周围便瞬间又一次陷入死寂,还在半空中回旋的光轮也顿时僵住,变回了长长的匕首。

咲夜的意图被识破了,先发制人变成了被先发制人。

火辣辣的剧痛从腿部直钻心头,一条节状的钢尺从朔夜的衣袖中伸出,像从树上突然蹿出捕食鸟雀的飞蛇一般,自桌下快准狠地敲打在咲夜的左膝盖上,她咬着牙呻吟了一声,被击中的左腿无法再支撑身子,不由得颤颤巍巍地朝下一跪。

而此时下一击已然到来,伸得更长的钢尺在桌面下一字横开,朝身形下坠的咲夜腹部结结实实地就是一扫。

咲夜几乎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要被切成两半了,而还是眼疾手快地扯住了那只钢尺,两人一手用力拽着钢尺的一端丝毫不相让。不过问题在于,方才那一下好像把咲夜的几根骨头给打断了,她越是使劲,受伤部位就越是疼痛,被断骨戳破脏器流出来的血也涨潮般地朝喉咙涌去。

这回率先做动作的还是朔夜,她陡然一发力将钢尺从咲夜手中抽回,随即解除时停,端坐在座位上,戏谑地伸手朝上方指了指。

不需要她提醒,咲夜没忘——那把匕首马上就要落地了,不对,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后,它好像要落到帕秋莉的头上了!而魔法使对此浑然不觉,正用纸巾擦去嘴边的小葱渣。

咲夜这时也顾不上疼了,她拼命将喉头的鲜血咽回肚里,转过身一手拿走了桌上的抹布,一手抄起小推车上用来切烧鸡的餐刀就往空中掷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匕首被小餐刀弹飞到了远处茂密的树丛中,而后者在恰到好处的力道作用下,打着转落回了咲夜手里。

“哇哦,很帅嘛,”魔理沙喝彩道,“没想到吃个饭还有杂耍表演看。”

这话无意中给了咲夜一个台阶下,她于是也顺水推舟地将餐刀握在手里像牛仔耍手枪一样熟练地转了转,表示自己确实是在即兴展示高超的飞刀技术。

其他客人似乎也没觉察到异样,咲夜暂时放宽了心,确信自己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无不妥,尽管左膝笃定是留下了淤青,而好在她今天穿了黑色的长筒袜能将痕迹完全掩盖住。

“差不多适可而止哦,咲夜,”蕾米莉亚没看懂咲夜为何突然开始在客人们面前秀花活,据她的了解女仆长不是那种表现欲望强的人,“刀那么锋利,一个不小心的话会很危险的。”

是,大小姐。咲夜有苦难言,机械地答应道。

而她的心里则愤愤不平到了极点——该适可而止的是那个戴口罩的疯女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朔夜显然是想把咲夜耍到倒地不起再料理大小姐。只见前者又是一轮时停,将面前的空盘子像玩飞碟一样朝咲夜扔来,正当盘子在空中飞了不到一秒,时停便立即解除。

她的想法再清晰不过了,宴会和咲夜本人总有一个会被搞砸,而无论最后被搞砸的是哪一个,吸血鬼蕾米莉亚都将任她宰割。

咲夜的立场则要简单许多,无论如何要让派对平安圆满地结束,因为这是大小姐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她一把抓住飞来的餐盘,然而朔夜扔出盘子用的力道似乎不小,咲夜止不住势头,被带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

好在她急中生智,举着盘子像在跳舞一样打起了转,最后顺利地将它放在了另一个空盘子上然后搬进筐子里,很优雅,但就用这种动作来收空盘子来讲也着实很滑稽,客人们看了是抚掌大笑,只有蕾米莉亚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这一通下来弄得咲夜气喘吁吁,早已痛不欲生的伤口更是大肆抗议,但她甚至连把血咽下去的空闲都没有了——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咲夜身上时,朔夜已然起身朝蕾米莉亚举起了一支小巧的老式左轮!

咲夜仿佛能闻到辛辣的火药味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将杀手锏藏到这时才亮出来。

第四次,时间陷入停止。枪响,一颗银弹挣脱了枪管和时停的束缚,拖着火光朝神情平静的蕾米莉亚直冲而去,后者正拿着高脚杯品味上好的红酒,典雅的仪态即将和现在的时间一样堕入永恒。

永恒总是容易被打破的,就在枪响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不合时宜地飞身挡在了子弹和目标中间。

咲夜的右肩被击中,她像个散架的木偶一样绵软无力地倒在桌下,身后正对着纹丝不动的蕾米莉亚,高脚杯还稳稳当当地立在大小姐手中,似是和她一起在欣赏一个死刑犯被枪决。

大厅里一片寂静,虽然都是处于时间停止的状态,但似乎只有这一次,时间被真正地冻结了,包括两位时间操纵者在内。

“何必闹成这样呢,大姐?”沉默持续了良久,朔夜才缓缓放下枪,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只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吸血鬼而已。”

她后半句话是同时说给两个人听的。对朔夜而言,杀死一个吸血鬼就和拍死一只蚊子一样微不足道,她弄不懂为什么拍死一只蚊子会搞成这样一团糟,更弄不懂咲夜何以会为了护住一只蚊子以命相搏。

“弄不懂的话就别弄懂了,”气若游丝的咲夜缓缓说道,她并没有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而这也说明她打算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抵挡对方下一手攻击,“我应该说过了,大小姐是我最重要的人。”

“服了你了,”朔夜叹了口气,将手枪收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咲夜的举动让她确信,蕾米莉亚死期未到,再搞下去只会是对两人精神和肉体上的四重折磨,“那就依你的意思,好好过一个庆祝之夜吧。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喽,咱俩都得照顾好自己别送命了。”

时停解除,宴会从头至尾都是一派祥和的气氛。大伙见餐桌边少了个人,咲夜也只推是那位客人身体不太舒服,已经由她送出门了。

就这样,咲夜忍着三处重伤,直到派对结束,中间还短暂地参与了扑克牌游戏,好在有她帮忙,大小姐才勉强赢了那么一两局。

夜深了,开始打起瞌睡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玩具、扑克牌和礼花疯了一晚上也都疲惫地散落一地。看来红魔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热闹,大厅里人一少,这座古老的建筑便又显现出血红色的深沉。

但那又如何呢,这份深沉还不得和那位开心的小主人一起在门口和客人们热情地挥手道别。

“这里还有一份给您的礼物,大小姐,”咲夜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礼盒,脸红红的显得有些忸怩,里面是她在守矢神社挑选的护身符,“第一次自己给您送生日礼物,也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好……希望您能喜欢。”

这可以说是最大的惊喜了,蕾米莉亚其实每年都盼着咲夜能亲手送她一份礼物。她高兴地双脚一蹦,不等咲夜把礼盒呈到面前就跳起来接了过去。

“谢谢你,咲夜!”虽然吸血鬼的面容不可能红润,但那笑靥如花的小脸蛋是多么可爱啊,“不管是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是吗?”咲夜突然感觉魂儿被死神抽走一般地浑身瘫软,“那太好了,明年我会为您挑选更棒的礼物的。”

蕾米莉亚完全记不清这时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漂亮的小礼盒明明还安静地躺在手中,但她只觉得手里和身边都空荡荡的,整个人呆滞地看着咲夜口吐鲜血,眼神逐渐涣散直至倒地不起,面对着娇小的蕾米莉亚,更加像是座一直守护着大地的巍巍高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咲夜!你怎么了咲夜,振作一点!”任凭蕾米莉亚如何呼喊,咲夜听见的声音依旧在一点点变小,“医生!快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