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失踪了,阿蛭不知去向,我独自一人迷失在了这个藏匿着疯狂秘密的迷宫中。

我从没那么恐惧过,从来没有。这是对黑夜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虚幻的恐惧,对我们自身软弱无能的恐惧,我不幸掉入了一片“深海”,漆黑,不见五指,到处都有掠食者在虎视眈眈,我周围那些涌动的“水流”里充满了令人濒临疯狂的最古老的原始意象......

那些犹如魔鬼欢呼的蝉鸣仍在向我靠拢,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

这场郊游简直是噩梦,我甚至怀疑我自己还熟睡在那张落满灰尘的沙发上,做着这个荒诞不羁的梦。

我究竟是睡是醒?难道说我先前的生活才是一场梦?————或许吧,或许吧!

“清子......清子......”我一边念叨,一边在通道里缓缓移动。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回清子,不能将她留在这墓穴般的迷宫中。从始至今,我亏欠她太多了,所以至少不能辜负她,也许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赎罪方式,是我为我的懦弱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清子是我的恋人,我有义务保护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相当浓郁的硝石臭,似乎通道前方存在着某种能散发出硝石味的东西。

手机发出的光较暗淡,无法看清一些事物的具体样貌。因为环境闷热,我不住地淌汗,又渴得要命,嘴里黏糊糊的。我的体力也差不多用尽了,只感筋疲力尽,双腿乏力颤抖。

勉强走了一段路后,我拐入另一条稍微有些倾斜的通道。

随着深入,通道有了些奇怪的变化,变得比原来宽阔、工整,并开始出现一些半朽的木质承重柱,柱子牢牢顶住洞顶的岩层,使其免于坍塌之虞;洞壁从满是爪痕的泥土,变成了留有工具开凿痕迹的岩石,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智慧生物的杰作。

上方的岩层间渗出大量地下水,水流哗哗的落下来,形成一束束透明的水帘,淋得我全身湿透。地上泥泞不堪,积着厚厚的软泥,情况又恢复到了一开始时的那种举步维艰的状态。

我吃力地向前挪行,一步一个脚印,忽然我脚下踩到了一样凸起的坚硬物体,我低头去看,发现是一截半露在泥外的生锈轨道。

看到轨道,我便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了。我来到矿道里了。a村最早的时候是一处规模不小的采矿场,虽然早已废弃多年,但地下仍留有许多矿道,那些通道和矿道是相连的。

我脱离了那些由可怕生物挖掘出来的通道,进入了被人类文明遗弃的矿道,但我并不为此欣喜,因为我既没找到清子和阿蛭的下落,又没找到出口,而且我发现了一个更为致命的问题————手机的电量已经岌岌可危了,电量剩余不足百分之二十,这意味着,如果我不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出口,那我就会被永远困在这片温暖的黑暗之中了;没有光,必然是死路一条,那种置身于未知黑暗的恐惧就足以将我逼疯。

当我意识到时间不多了后,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但这股焦躁又无从宣泄,故而产生了奇怪的反应————我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

我在颤抖,受冷似的颤抖,也许颤抖这个词或意思相近的词用得有些多了,但当时我的确从头至尾都在发抖。老实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保持住镇静才是怪事。

我不由想起了一部名为《黑暗侵袭》的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和我一样被困在一个地下世界中,需要与恐怖的食人怪物对抗,随时面临性命之忧,最后经过重重挣扎,陷入绝望。不过那只是电影而已,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我面对的却是不可撼动的现实————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黑暗如螺旋般永无尽头。

我理智已经快到承受能力的极限了。

往前走了一段后,我不经意瞥见在泥地上散布着一些凌乱的鞋印。鞋印很新鲜,从花纹看似乎是阿蛭留下的,我在洋房的楼梯上见过他的鞋印。

按照鞋印延伸的方向判断,阿蛭到过前方的黑暗中,然后又折了回来。

我跟着鞋印走,地面湿软无比,走动时会因软泥的吸力而发出响亮的吧唧声,就像在泥潭中跋涉一样。

终于,在趟过一小摊深及脚裸的积水后,我再次踏上了较为干燥的土壤,但土质还是很松,走动时容易留下印子。

前方的矿道更广阔了,抬头可以清楚地瞧见木构架,还有废弃的电线和几盏灯,灯泡早已碎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灯罩。两根锈了的铁轨从积水中延出,伸入无尽的黑暗。

我衣衫湿透,鞋里灌满了水,脚趾头间的粗沙粒磨破了皮,走动时生疼,手指发白、皱缩,像萎缩的橘子皮一样,不过幸好我的手机没进水,不然就麻烦了。

我拖着脚步,继续前进,但刚走两步,我的目光就被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觉得眼熟。我赶紧跑过去,将它捡在手上。

————我手里是一副圆框眼镜,我一时以为是清子丢的,但不是。

眼镜已经相当旧了,镜片破碎,边缘磨损,镜框的涂层掉漆,锈得非常厉害,款式和清子所戴的眼睛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副眼镜?

我边猜测眼镜的来历,边将光往前探,这时一团黑色的物体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丢开眼镜,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接近,等看清那团物体的面貌后,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叫一声,背部撞上石壁。猝不及防间,我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具尸体————人类的尸体。

我努力定神,让自己摆脱惊吓。片刻后,我咽咽口水,稍微凑近些,隔着一小段距离,心怀畏惧地去看它。

尸体裹在一件长满霉斑的衣服里,面容枯槁、可怕,眼窝深陷,露出两个黑漆漆的洞,失去水分的肌肉组织紧贴着骨头,褶皱的皮肤呈现出深褐色,犹如一具干尸。在湿气如此重的地方,尸体没有腐烂成一堆白骨,简直是奇迹。从编发和发霉的裙子来看,应该是个女人,一个体型十分娇小的女人。

我注意到尸体周围的泥地上有一串模糊不清的鞋印,看来阿蛭到过这儿,然后又跑了回去。

这人是谁?又为什么会死在这儿?我心中纳罕。

我注视着眼前的尸体,视线落到它脚上,一双被霉菌和污渍染黑的帆布鞋映入我眼帘,一瞬间,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我似乎......似乎认识这具尸体!这种妄想使我莫名惊悚,却又极具真实感。好像躺在那里的尸体是我的一位故友,就在我快要抑制不住某些联想时,忽闻身后传来了一声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

————蝉鸣!

同时,一股极其浓郁的硝石味从我身后飘来,还伴着可怕的臭味————曾令我作呕的臭味。我瞬时汗毛倒立,身体如坠冰窟。

......我感到那东西就在我身后。

我僵住脖子,不敢回头看。

“吱————”又一声,这回更清晰。

那些如跗骨之蛆的窸窣声变得密集,我听见有许多东西在那沼泽般的矿道里窜行。

我不敢呼吸,也不敢动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索性一咬牙关,向矿道深处拔腿狂奔起来。

我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脚下磕磕绊绊,接连摔了好几跤,摔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但我一刻也不曾停下脚步。

迷宫、死循环、米陶诺斯......

我陷入了一种半疯狂的状态,脑中飘荡着各种可怕、离奇的幻象,嘴里不断发出迷糊、沙哑的尖叫。

身后的黑暗里如波涛般传来巨大、狂躁的声响,仿佛有一列火车直碾而来。

我连滚带爬地往前冲。我边跑边用手机疯狂地拨号:110、120、119......凡是我能想到的求救电话都打了个边,但始终无法接通,听筒里爆发出阵阵杂音,彷如沙尘的凄厉呜咽,差点撕碎我的耳膜。

由于我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没注意矿道已到了尽头,跑着跑着,我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受到无处不在的地心引力的作用,不受控制地落向深渊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