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居住的世界是无尽的黑色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为此远航。”

————在笔记的扉页记了这么一句话。我恰好知道它的出处,它出自美国古典恐怖小说家————洛夫克夫特的一篇名为《克苏鲁的呼唤》的小说。

我在上大学时曾对这类恐怖故事非常着迷,准确来说是对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抱有难以抑制的惊奇。我模模糊糊地感到,在那些人类无法理解的诡异事件中,总隐藏着某种令人痴迷的神秘感,没有规律,超越认知。而如今,这种神秘感正从地球上渐渐消失。

迄今为止,人类探索了已发现的所有大陆,并进一步进入了太空,登上了月球。高速发展的科技使原本保有神秘魅力的事物变得索然无味,所以我非常喜欢那些用科学也无法给出完美解释的事,即使在外人看来其中有些只是可笑的迷信。不知从何时起,我们能用来解析事物真面目的工具就只剩下科学了。也许我对那些无法以常理度之的事的偏爱仅是源于我对科学的不信任罢了,我始终坚信这个展现在我们眼中的世界仍然对我们保留着多数秘密,其中有些秘密光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请原谅我说了些絮叨的话,我说这些无非只是想要说明我强烈好奇心的成因。除了恐怖故事之外,我也热切关注现实中发生的一系列神秘事件,如红衣小男孩事件、迪亚特洛夫事件、星门事件、尼斯湖水怪之谜......等等。凡是有可能藏有某种秘密的现象我都有兴趣去探知一二。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仅凭着兴趣是不够的,我还需要站在客观角度来提取某种合适的观念,但我不擅长评价人或事物,在生活中,我总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中庸态度;不管如何,我那原本已日渐衰微的好奇心倒是再一次被勾起来了。

我将手上的笔记往后翻了一页,翻到第二页,却见上面记了一段话,不同的是,这似乎是笔记主人的原话:

“如果你有足够的好奇心和耐心,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深深地敬畏着这个世界,那么就请你继续往后翻页,读一读我在濒临崩溃时写下的事。同时,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请读完这个故事后的你做出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评价,但如果你在阅读时认为我是个从随便哪个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疯子,并不屑一顾的话,就请你把笔记放回原位,让别人来阅读它。毕竟价值观都是因人而异的。而如果你坚持读完了,并做出了某种近乎谬误的判断,那就请你毁掉这本笔记,它不该被太多人看到————切记!”

读完了这段字迹潦草、没头没脑的话后,我的好奇心愈发重了,同时也为肩负了意外的负担而感到肃然。

我继续翻页,用大拇指翻到第三页,然而上面并没有写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而是画着一幅涂鸦。

发黄的纸页犹如枯萎的栀子花,但没有栀子花的香味,而是透出一股子淡淡的硝石味。涂鸦就画在右边的纸面上,是用铅笔描画的,画工糟得绝妙透顶。我敢说画者绝对不具有美术方面的一丁点儿天赋,仅仅是凭着印象或疯狂的想象在涂鸦,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通过仔细辨认那些硬是凑在一起的凌乱线条,仍然能认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事物来。

————笔记本上画着的是一个诡异的生物,说是怪物也不为过。这怪物具有蝉一般的头部,头顶长着一对分得很开的圆眼,像是苍蝇的眼睛,看上去异常尖锐的针形口器占据在脸部中央的位置,口器以下部分则是一张布满利齿的嘴,丑陋程度和哥布林鲨不相上下。此外,它还有三对干瘦的手臂,双腿细长,背后插了一对膜翼————和蝉的翅膀类似。由于画技拙劣,我只能看个大体不差,至于细节就无从追究了。

虽然这涂鸦像是某个态度不端正的小学生的随意作品,却带给我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来,好像这些凌乱扭曲的线条中渗入了某种邪恶的东西————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精神原液。我不知道作者出于什么样心态要作这幅涂鸦,如果它出现在精神病院的墙壁上,那我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不寻常的事物出现在不寻常的地方————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不寻常的事物出现在寻常的地方,反之亦然。

正当我为扭曲的涂鸦反感时,我赫然发现在涂鸦旁边还有两个苍蝇似的小字,像是注释,字迹同样扭曲,似乎作者是在颤抖中写下这两个字的。

“蝉人......”我轻声念道。

随着我话语声,那股模糊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我没有去思考这幅涂鸦背后的隐秘和意义,我也不是个擅于思考的人。

因为对涂鸦的厌恶,我往后快速翻页,想要消除它对我施加的影响。翻了三四页后,才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内容”。但在开始这个故事之前,我要先说一说发现这本笔记的经过,以免没头没脑的。

***

和许多人一样,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工人。我父亲是小学毕业,没多少文化,讲了一辈子方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上大学,虽然我在念书方面实在没多少天赋可言,但经过一番努力,我还是顺利进了大学的校门,也算不负所望了。我在大学里读的是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了业却到处奔波,怎么也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想当个作家又无法入门,最后在熟人的介绍下入了数控加工的行当,并一直干到了现在。但在一周前,由于工作上的需要,我被调到了另一座一线城市里的分公司上班。公司不提供住宿,需要自己解决住房问题,因此解决住宿问题一时间成了我的燃眉之急。

几天来,我一直在物色地理位置便利和价格合适的出租房,但找到的房子不是离公司太远,就是房租令我咂舌;因为我不擅交际,所以也不考虑与他人合租。对于一个经济拮据的单身汉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在一线城市里租个好房子更困难的事了。几经周折后,我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找到了住所,处在一栋旧得发黑的单元楼内。小胡同附近的单元楼是这个城市里最后一批还没有拆迁的建筑,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遗存物,外边如被烟熏漆烤过,看上去脏兮兮的,和周围耀眼的建筑格格不入,楼道内的小角落里塞满了各种打广告的小卡片,水泥楼梯落满灰尘。

房东是个烫着波浪卷头发的女人,身材处在开始发福的阶段,年龄大约在四五十岁之间。她带我走上昏暗的水泥楼梯,来到位于顶楼的一扇防盗门前,掏出一大串稀哗作响的钥匙,用其中的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掉漆的防盗门,领我走进屋子。

就在我迈入屋子的时候,一股强烈的硝石臭味扑面而来,但我并未太过在意。我不想放过房租如此便宜的住处。硝石味也在开窗通风后消失了,再也闻不见了。

屋子两室一厅,外加厕所和厨房,有热水和无线网,但没安空调。屋内空间不怎么尽人意,似乎是因为采光不足的缘故,显得有些阴郁,白天花板上布着大量污渍的痕迹,瓷砖地板有些开裂,屋内所有的物件都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年代感,好像这间屋子的时间还冻结在上一个世纪。另外,我总觉得屋内的气氛令我呼吸困难,年代感和幽暗的色调造出了压抑的环境和氛围。但我贪图便利和廉价的租金还是将其租了下来。

在租下房子后,第一要务就是打扫卫生,把有蟑螂蹿过的角落打扫干净,再喷上一些给蟑螂们的“安乐药”。而我手中的笔记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

当时我打开一张老式书桌的底层抽屉,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被油纸层层包住的包裹,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前任房客遗落下的贵重物品,但拆开后却发现是一本黑封皮笔记本,笔记本款式老旧,同时伴随着一股让我胸闷的硝石味,但不一会儿,怪气味就消散了。

我捧着笔记本,摸着光滑的封皮,没有打开。我当时以为笔记主人是为了不让笔记受潮或蠹虫咬坏才包的油纸,直到我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恰恰相反,笔记主人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从笔记里跑出来,才用油纸将其封了。这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便像着了魔似的,某些荒诞的联想抑制不住地流出来,并极具真实感。

和怪念头一道冒出来的,还有一种诡异的感知,我恍惚感觉这间灰色的屋子是有生命的,不是死的,仿佛能听见它沉重的叹息。我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但这异样的感知和硝石味一样,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虽然我对笔记本的一些细节比较在意,但当时我并未对它投入过多的关注,而是将它随手弃在了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后,我忙于把搬来的行李家什拾掇妥当,更没时间顾及它了。直至今天早晨,它不经意地进入我的视线,我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我原打算将这本边缘有些脱线的笔记本交给房东,或者当作弃物处理掉————在我鬼使神差地翻开它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我之所以说是鬼使神差,是由于在此之前我没有丝毫想要翻阅它的想法,一丁点儿也没有。我的本能替我做了决定,而后洛夫克夫特的那句话便赫然映入了我眼帘。当我读完第二页上的话时,我的兴趣和好奇心已经异常强烈了,并兴奋地意识到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藏在其间。

尽管窥探他人的隐秘是件很不耻的事,但我似乎已经被笔记主人赋予翻阅的特权了,所以我的行为应该是正当的。同时,我也很好奇,他到底写了些什么,以至于有人可能会把他当做疯子看待。

继续翻页。

新出现的纸页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眼,扭曲、潦草,给人不舒服的视觉体验。

我将笔记拿近了些,轻蠕嘴唇,凑着窗外落进来的灰白晨光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