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是煎蛋滑进锅里的声音,清晨的阳光沿着窗户的形状挤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洒在了正在做早餐的男人身上,他熟练地翻动着手中的锅铲,心情极好的样子。

我趴在餐桌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些讨厌那些当着我的面就敢肆无忌惮拥抱他的光线,想了想,开始向他断断续续讲起这几日来总是重复做着的那个梦。

“我这几天总是梦见一片很深很深的大海,大概因为太深了,几乎没有什么生物。不过,在海底盘踞着一只深海怪兽。”

“嗯,什么样的怪兽呢?”他握着锅铲那好看的手指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微笑的样子像极了隔壁咖啡店里无辜的小白兔,我喜欢他这样对着我笑,仿佛眼里心里都是我的模样。

“白色的,映得周围的海水都泛着淡淡的白光……可是,我又觉得那或许不是白色。”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寂寞的颜色,似乎……白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存在过其他的颜色。”

他愣了愣,然后笑着转过身继续看着锅里的煎蛋,“不用为它担心,白色可是包含着光谱中所有颜色光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吗?”

“嗯。那么,深海怪兽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没有,它只是一直一直在睡觉,直到有一天,岸上的公主在乘船出行的时候失足落入了大海中,惊醒了它。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看见人类,有些新奇,所以它没有吃掉公主,而是轻轻地将她送回了岸边。”

“欸?原来是这样的故事吗?我还以为怪兽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让公主留下来成为它的新娘。”

“那样的故事,最后一般都会有勇敢的骑士披荆斩棘来救公主吧?”

“嗯……或许吧,不过没关系,我觉得深海怪兽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新娘。”

他说着话的空档,正好端着刚出锅的煎蛋来到我的面前,用刀叉轻轻划开,金黄色的蛋液缓缓地流了出来,香气四溢,我叉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继续回忆着。

“或许是因为公主无法在海里生活吧,所以怪兽没有把公主留下来,但是故事也没有至此结束。这个公主好像特别笨,每次乘船外出都会失足落入海中,怪兽只好一次又一次把她送回岸边,渐渐地,怪兽对这个公主产生了兴趣,于是它决定到她的身边去。”

“以怪兽的形态……会吓到那位公主吗?”

“公主每次跌入海中都是昏迷的状态,怪兽也不确定公主是否记得他,或许它也是想到这点,所以去找了深海的巫师,拜托巫师砍下了自己的头颅、四肢和躯体,然后取出了那颗红色的心脏,雕刻成了人类的模样,送到了公主的身边。”

“很果断的抉择。”

“可是……怪兽一定很疼吧?”

“那要看对它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凑过来,用拇指蹭掉我唇边不小心沾上的蛋液,将一盘剥好的石榴替换掉了我面前空着的早餐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爱吃石榴的习惯,每天他都会细心地剥好,然后一颗一颗像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般摆在盘子里,给我吃。

我看到他坐在我的身边,身上的衣服红得像梦里怪兽的心脏,鬼使神差地拿起石榴,放进他洁白的齿间,稍微一用力,红色的汁液便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沿着柔和的下颚线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像青瓷白盏盛着的梅子酒,香气微醺。

为了阻止石榴汁液继续滑落,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便看到他金黄色的瞳孔仿佛染上了一条猫眼状的殷红,乍一看,仿若我一直带在脖子上的项链坠子。

“彼安汀,我爱你。”摸着胸口的坠子,我亲了亲他的左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垂下头扣住我的后脑吻了过来,石榴的香气挤走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取代了它们的位置。

我晕晕乎乎地想起,其实深海怪兽的故事,我才告诉了他一半。

公主并不是真的公主,她也不属于这里,在她生活的水泥森林里,有着一个装满故事的盒子,人们经常会来到这个盒子面前,窥视里面的故事。

公主也不例外,但是每次窥视完故事后,她也会作为回报把自己的心愿和故事讲给盒子里的人们听,她觉得自己……或许太寂寞了吧。

不过公主的声音太小了,无法传达自然也得不到回应。

直到有一天,盒子里出现了一只怪兽,浑身雪白,七首十角。在公主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对着盒子讲话时,它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成为了这世间唯一一个回应了她的存在。

于是公主找到了盒子的主人,问她,“我要怎么样才能去到盒子里呢?”

“收起这种蠢念头比较好,要知道那盒子里对你来说可是真正地狱,每隔7日,你就会经历一遍身体被撕成碎片的痛苦。”

“即使这样,我也想和它在一起。”

“就因为它回应了你?你真的以为这是爱情吗?”

“那又如何呢?你永远不会明白,它回应我的时候,我内心盈满的喜悦是多么的盛大,直到现在,我依旧都觉得自己随时会因为这份喜悦而爆炸。”

“那么,吃下这个石榴吧,吃下之后,你将失去现在的一切,永远被禁锢在盒子里。不过,你要想清楚,每一次你的身体被撕成碎片的时候,你的记忆也会一并被撕碎,不管你有多爱它,你都会一次又一次忘记它。”

“没关系,我相信,我的灵魂不管忘记多少次,下一次和它重逢的时候,都会为了它的回应而喜悦地颤抖。”

“区区7日的感情,值得吗?”

“那也远胜过这漫长生命中无数个触碰不到它的日夜。”

于是公主抱着石榴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坠入了盒子,她开始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她来自何处,忘记了她为何而来……

每次站在岸边,她都觉得深海处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的灵魂,所以她一次又一次跳入了大海的深处,直到有一天,感受到了那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初次见面,我亲爱的怪兽。

“你在走神。”彼安汀的唇十分温润,贴在我的脖颈处摩挲着,说话时略微急促的喘息撒在皮肤上引起酥麻的触感。

“嗯,我在想故事的结局。”

“结局是什么?”他的唇落在我的耳边,比平时低哑的声音带着某种诱惑。

“公主成为了怪兽的新娘,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那我猜,怪兽一定十分的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将我压在身下,石榴的香气充满我的身体时,我突然想起了当初那颗石榴的味道,就像现在一样,腥甜而醉人。

即便这是浸泡在蜜糖里的砒霜,我也会为它的存在而欢愉。

就像你会为我奋不顾身坠入这小小的箱庭一样,我也将为你永远留在这世人或将转身即忘的游戏中。

彼安汀,在这小小的箱庭之中,我想成为你唯一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