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又来了,端着硬饼、咸菜、肉糊汤。

-在偏远的荒原上,稀寥的小镇不远处的营地,这里人人都说着异乡的语言,带着白色、棕色的肤色,用异族碧色湛色的双瞳看着你,好奇地像看到了马戏团里的珍奇动物;有时巡逻的人会背着枪,用你所不熟悉的语句跟你打招呼,热切地,但更是陌生地。

-我无法不感到惊慌。各种各样的事件扑面而来,而我不仅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些事,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就像被卷入激流,冲向何方?是死是活?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现在我生怕再和别人接触,再卷入各种事情中......

-那个男人进了安置我的仓库,我的警惕心又提高了一倍。

-他坐到我身旁,说着令我慌张的外族语言,笑着把餐盘推到我面前。

-“呜呜...唔...五参。”他拿出勺子,勺柄对着我,摆到餐盘前。

-“谢谢。”

-他呆呆地看着我,我想一定是没听懂,“呃......sha...shakar...”。‘谢谢’,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我多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也稍微能意会几个经常出现的词儿。

-他赞扬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示意我可以开动了。

-饭菜都只是能吃得下去的程度,并没什么消除饥饿之外的功用,我机械地吃着,时不时稍稍抬头瞥一眼那个年轻士兵:

-他正在从仓库的货架上搬东西——这个人已经给我送了三天饭了。碧蓝的眼睛,中长发,留着一副别有情趣的小胡子,总是表现得十分友善。

-自从醒来后,就再没见过夜时,她还欠我很多解释;还有我背的东西什么的,也全都不见了。关于背包和少女,这个男人看起来会听我好好地说,所以我想也该是时候提问了,尽管语言不通。

-我把最后一点肉糊汤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呃......那个......”我谨慎地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过头,又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坐到了我旁边。

-我有些不知所措,手来回乱摆......

-......那个......这个......

-啊,对了,笔和纸。

-我伸出手,作握笔的姿势,在左手上来回划。

-“Ah,fahum!”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他明白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支铅笔,然后伸出双手,从上往下做出轻压的动作,应该是示意我在这儿等着。

-他跑出去了。我决计站在门口等:

-放眼望去,这一带几乎都是荒草地和小丘,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半死不活的老树,沙尘总是掩盖极远方那些山脉的阴影。

-仓库前面就是一大片马场,马厩里大概六七十匹左右的各式各样的马,各种马具和繁重的装备堆在角落里。

-仓库后面好像是营区什么的,一般这里的人都在那儿活动......

-一阵沙尘扬起,他从某一个马房里钻了出来,拿了几卷纸。

-我感觉可能还是在自己手上写比较好......尽管这么想着,但我还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在软绵绵的厕纸上轻轻摆动,勉强画出了还算个样子的两个人,一个包。

-我把纸举起来,指着第一个人,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再看向他。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再指向背包,又指向第一个人,然后看向他。

-他稍稍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了一下背包,又点了第二个人。

-接着,我指着第二个人,看向他。

-他很快就明白了,挥了挥手,让我跟着,把我带到了马厩的另一头锁死的大木板门。

-透过门上一块裂开的木板,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木房,帐篷,营火,一座瞭望塔和左右两座小楼。

-他指向右边的小楼,对应第二个人;然后,他又画了第三个人,特意添上了獠牙和邪笑,对应左边的小楼。

-第三人?

-我......

-“Northwoods!”我刚想说点什么,一个头上裹着方巾的大胡子棕皮人冲进仓库。

-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我还是跟着去了,好像出了什么乱子,需要这个给我送饭的人——好像叫‘诺斯雾特’——去看看。

-两栋楼附近的营区在小丘上,穿过它,下到低处,还有一片全是帐篷的营区。

-在一处拐角,还没到现场,就已经听到了骚动。

-一个女孩的声音,我不觉地打了一个激灵:虽然说着外语,但声音极其熟悉,尤其是在现在听到的这种不屑轻蔑的语调中......

-果然是她!

-四五个士兵围着她,几个人拽着她,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冲向面前的营帐里,光听声调就能明白她在破口大骂着,每次向前突去,总是被拽回去,推回去。

-守着帐篷的士兵好像在揩油,每次都把手放到她的胸上再发力(虽然那胸并没有多少‘油’可以揩),但她毫不在乎,恶狠狠地向着在场所有人,像匹闯到大街上的野狼,被城管和警察牵制着。

-“弩糯...挪...拓...入...入闻。”‘诺斯雾特’不熟练地喊了她的名字。

-但缸只是瞥了这边一眼,并没有理他,又转过头去。

-猛然间,她又转过来,死死地盯着我。

-她退后两步,甩开身边的人,吐了口口水,针对着我快步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得转头就跑。

-我后退一步。

-她径直过来,幸好,‘诺斯雾特’挡在了她前面。

-她停了下来,离我没几步...... 指着我:“过来。”

-她跟‘诺斯雾特’说了什么,然后又看着我,这少女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走,离开半米远我特么就咬死你!”这熟悉的违和感,是她没错。

-‘诺斯雾特’回头看向我,他转头时我才发现,他颈侧连肩的地方结了一排疤......

-我不好意思地轻轻摆了摆手。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想他明白了。

-“你——”

-她刚走上前一步,“Havok!”身后的士兵们一哄而上,将她扑倒,浑身锁得死死的,在这些混杂的下等兵中,仍有一两只手抓在她胸前站着便宜。

-“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别合眼!小子!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我他妈迟早咬破你的猪脖子!”她挣脱着,威胁着,被一群人一点点拖向另一间帐篷......

-我有些尴尬地冲‘诺斯雾特’笑了笑,拿出那张厕纸,指着第二个人。

-他摆出手势,像是在说:“好。”然后他转向那位来叫我们的方巾头大胡子,指着缸被拖进去的帐篷嘱咐了几件事。又转过来,领着我走上小丘高地。

-在一幢小木屋前,他停下来打了声报告,便推门进去。

-屋里陈旧干燥,光线昏沉,摆设古典——我进去了——里面的人停止了交谈。

-坐在阴影里,靠在一位大檐帽指挥官宽大的办公桌旁边的糙皮沙发上,她看向我,即将死去的悲伤眼神--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我看见夜时坐在角落里。

-平平淡淡地,她开始对指挥官解说着什么,像是关于我的。听不懂,为什么只有我听不懂,好像我是从异世界来的.......

-‘诺斯雾特’立定在门边。夜时和指挥官私语着。我被晾在那里。

-我上前一步。

-她说了最后两句话,然后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弯腰下去,原来背包就在她脚边,在包里搜索着什么。

-那指挥官仔细打量着我,我也看向他,注意到办公桌上放着一把眼熟的步枪......

-夜时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扔到桌子上,看着我。

-我走到跟前,拿起它:

-一个中年人,穿着传统保守,带着金边眼镜,留着典雅的细胡,站在几百人的团体的最前面,左手插着腰,右手放在腰间的刀鞘上,坚定地望向远方......

-我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我对这个人好像有点......有点......情有独钟?不对!不对!有点......有点一见钟情?不对不对!不对!.......唔......我并不感觉认识他......但是......

-我思恼着,毫无头绪,心烦意乱地捋着下巴,触到了刚长出的小绒毛——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屋里一角老旧的镜子:

-长出胡须,带上眼镜,挺直腰板,堆起皱纹,头发生长......岁月流逝......

-照片里的人站在镜子里......

-.....................................

-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