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伏伊(Savoy)、哈布斯堡(Habsburg)、霍亨索伦(Hohenzollern)、奥尔登堡(Oldenburg)、埃斯特(Este)、留里克(Rurik)、萨克森(Sachsen)、卡佩(Capet),最后就是贺兰(Holyland)。

-西方的操着各式各样语言的民族国家,汇集于此,同东方的帝国(The Empire of Silver Mid-Plain and North Wallenstein ),及中央大陆周边的群星般的诸多岛国进行贸易——东西方的远洋商业中心——撒马尔罕。

-阿拉比亚诸闪族的一支——赛伯伊人——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他们没落了,不得不让位于新的世界:一个更加至高,更加权利的意志;一个更加膨胀,更加高级的制度、形态。

-这就是历史。

-拜自由主义所赐,这片贺兰人的托管地及其周边,往来着世界各地络绎不绝的商队、移民、游客。

-在城市中心,在港口、在周边的城镇、贸易站、酒馆、驿馆里,他们是整洁讲究的大胡子、富贵褶裙的妇人、逃难逃荒携家带口的农民、装备齐全的探险家、种植园主的私人护卫......

-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他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工作、事业,改善生活。

-无数的人不停奔波于文明世界——满头大汗,疲劳地行在时代中——为了他们越来越多的欲望,牺牲任何阻拦他们的东西。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他们的自由。

-阿拉比亚佬的目光从驿馆的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带着女孩的汉子身上,那人像个牧羊护卫,戴着沙色的宽檐帽。腰带上的手枪居然意外地上了膛,开着保险。

-阿拉比亚佬又扫了眼那女孩,轻轻摇了摇头,转了过来。

-他喝下一口留里克产的烈朗姆。“我总有种感觉:我们被跟踪了。”

-诺尔斯伍德有些不可思议。军部的行动这么快么?还是什么人想要抢劫?他们可是足足有近四十人的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啊。是伯依德人么?也只有那些把抢劫当作习俗的闪族才有这种勇气,可他们不是被赶进沙漠里的保留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置信,但,阿拉比亚佬——大家亲爱的易卜拉欣中尉,他在队伍中的信赖度,可以与劳伦斯少校相提并论。

-“从什么时候开始?”

-诃德也加入进来,他放下酒杯,靠近阿拉比亚佬,小声地:“和那三个小孩儿有关吗?”

-他口中的“小孩”,有两个就坐在不远处的吧台前。诺尔斯伍德下意识地看了眼那两人,实际上,他是感到欣慰的:

-那个会咬人的,脾气难搞的少女,这些天并没有再去抢回她那支精贵的步枪,安分了很多。现在,嚼着口香糖——这一点和往常一样,像戒烟的人一样地嚼着——好像正教着那少年说通用语,这很好,不会有人再挨她的打,而那少年也看起来没那么孤单了。

-“我昨晚睡在车底下,被隐约的嘎吱声惊醒了,我想那是车身发出的,然后我拿着手枪爬出来,登到车篷里——什么都没有。”

-“但我想我还没到幻听的年龄,我确实听见了,‘嘎吱——’。”

-“然后呢?”诃德瞪大眼睛,“马有没有被惊到?”

-阿拉比亚佬摇头。

-“你还真睡车底下了?”诺尔斯伍德感觉到,民族性的遗传确实存在:像阿拉比亚佬这样的伯依德血统骨子里的坚忍、忠实,总是在少校对他的命令有着完美的执行时得以体现。

-“就连他指甲缝里的泥儿,你也得细抠吧?”诃德假惺惺地打了个哆嗦,抿了口啤酒。

-“这不是听到了动静么?”

-“而且,我信任他,我爱他,就像我信任你们,爱你们,热爱你们。”

-诃德和诺尔斯伍德同时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酸到了,觉得一阵寒颤——他深沉地注视着,表现得仿佛在向谁求婚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地灌了各自一口酒,以减轻羞耻。

-“行,行,我也爱你。”诃德说完后,又呕了一下舌头,连忙再接了一大口酒。

-“我——咳——咳咳——也——是。”诺尔斯伍德忍不住笑,结果被酒呛到了。

-阿拉比亚佬一副觉得两人不可理喻的表情。“我们是一个集体!”

-“一个同性恋集体!”

-“噗——”诃德的插嘴让诺尔斯伍德喷了半口酒。

-“要生存!”他加大声音,没有理会诃德,摊开双手,张大嘴,“就得要依赖彼此,”他指向两人,“而你们连坦诚相见都不会,” “我打赌你俩在沙漠里不过三天,就得喝干彼此的尿,吃掉对方,然后死掉。”

-两人若有其事地连连点头。

-你看不见嘴在动,只见那大胡子气得发抖,诺尔斯伍德忍住不去笑他。

-“再说,我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只是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同伴,他们的举动再不靠谱,可万一是正确的呢?”

-“比如说?”诃德把头低低地拄在桌子上,好玩地眯起眼看着他,想从这个半闪族人身上再找点乐子。

-“呃......”他开始抠他的头皮,“让我想想......”

-“比如说?”诃德已经露出笑容了。

-“艹你妈!我不是说了么——让我想想!”他开始大把大把揪自己的胡子。

-诺尔斯伍德也把头用手支在桌子上,两人一起盯着面露难色的大胡子。

-“呃......”

-“对了!那——”

-“啊!”诺尔斯伍德看见小诺斯走进了驿馆——他迟到了。

-“你妈死了!我刚想起来。”阿拉比亚佬的大胡子里喷溅出口水。

-诃德大笑起来,一撮黑色的毛中喷出水来,诺尔斯伍德知道这个大嫖客在笑什么。

-诺尔斯伍德指向小诺斯,“喏,”那个迟到的小兵蛋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径直走向了那少年少女处。

-“妈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还专挑年轻的舔。”诃德看着正在向少女搭讪的小诺斯,不住咋舌。

-“是是是,我想您最有资格说这话。”

-“哎!听我说话啊!”阿拉比亚佬敲了敲桌子。

-“做什么?”诃德瞥向他。

-“我说我想起来了。”

-“哼?”

-“然后...”“然后......那个...”

-他突然指向诺尔斯伍德,“然后这个孙子把我打断了。”

-“这不是诺斯来了嘛!”诺尔斯伍德指向小诺斯。

-“他来了又怎样?不是你们要听我讲的嘛?”

-“行行行,你说。”

-“啧...我这不是忘了么。”

-“那你发什么疯。”

-“还不是你他妈的打断我!”阿拉比亚佬又重重地敲了桌子。

-诃德喝尽了最后一点酒,指向诺斯,“好了好了,把他叫过——”

-“啊!”阿拉比亚佬恍然大悟一般,“说起诺斯我想起来了。”

-诃德扶住头,叹了口气,“行!您先说。”

-“一个星期前,还在路上的时候,你,我,少校和那小子,咋们不是劫了两个人么。”

-“恩......”

-“对。”诃德仿佛也想起来了什么。

-诺尔斯伍德当时不在场,他可能在护卫马车,或者照看那个当时在昏迷中的少年。

-他耸了耸肩,示意他们继续。

-“少校当时让那两人把裤子脱了。”

-“蛤?”

-“裤子脱了。这是少校的经验之谈,他的老上司的老战友的老上司什么的,反正就是很多代传下来的。”

-“据说能追溯到帝国人和蒙人的战争。”

-诺尔斯伍德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那都几百年前了。”

-“反正我也是听故事,我不知道。就是说他们被帝国雇佣打败了有‘锡比尔平原践踏者’之称的阿斯特拉罕的龙骑兵,然后抓了俘虏,他们剩下那点人管不过来,就叫俘虏脱了裤子,耷拉在脚边,把皮带连系在一起,光着腚走回营地。”

-“锡比尔?那等没走回去早冻死球了。”

-“你管它呢!这就是那什么历史渊源,文化色彩。”

-“所以脱裤子有什么用?”

-“他们要跟你干架总得把裤子穿上吧?”

-“把武器一缴获,他们趁不注意时想反抗,动作一定会明显而且迟缓得多。”

-“嘁,命都要没了,直接把枪一抢,射就完事儿了。”

-“当时那两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说,幸好少校让他们把裤子脱了,当时我听见皮带扣叮呤地响了一下,就立马回过神来,逮住他们的小动作——那两人还藏了一把枪。”

-“当时大晚上的,冻成那样,你要让我脱裤子我也想射死你。”诃德突然不屑地吭声。

-诺尔斯伍德指向小诺斯,“要是人家穿那样的裤子呢。”那是一条用松紧的宽松灯笼大马裤,比起系皮带的牛仔裤朴实耐用的布料,那裤子像小丑才会穿的花哨拙装,在满是实用主义者的郊野驿馆里,独特而显眼。

-“我可能八成直接毙了他。”

-“哈。”诺尔斯伍德摇摇头。

-“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抢劫那两人,我看你也不像是会主动招惹别人的。”

-“那两个狗东西给我盘子里摆上了‘Pyghol’,我好心让他们用营火,我去打了个水回来,他们就给我的盘子里摆上了‘Pyghol’!”

-“猪屎(Pyghil)?”

-“不,是猪食(Pyghol)。”

-“喂。”诃德突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刚才是不是说‘不是猪屎(Pyghil)’,而是猪食(Pyghol)?”

-“要是猪屎(Pyghil)我就直接毙了他们了。”

-“即使我再没多少宗教习俗束缚,但也是皈依在宗教下的。他们肯定能看得出来我是个阿拉比亚人,他们竟然还把猪食(Pyghol)放到我的盘子里!”

-“你确定你从没说过猪屎(Pyghil)?”诃德再次确认着什么,好像发什么了什么大事儿。

-“对真主起誓。”

-“呃......”诃德再度扶着脑袋,显得有点儿崩溃。

-“我,我我得说一件......一件有点关联...的...事——不,是印象...”

-“嗯?”

-“呃......那个...我和小诺斯之前...不是,不是给一个饿垮了的陌生人了...点...救济粮嘛...”

-“然后...作为回报...那个...他给了我们一头猪...”

-“啊,听你说过。”

-“然后我们把猪......烤了。”

-“所以呢?”

-诃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比了一块面包差不多大小的范围,“差...差...不多,这么大。”

-阿拉比亚佬突然坐直了身子,挺起腰,面对着诃德,“然,后,呢?”

-“那...那个...”

-“那人还...还给了我们一些饼干...”

-诃德顿了一下,接着喷泻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们当时不知道有小香猪这种东西不知道有喂猪的饼干我就把饼干交给诺斯当干粮我和他吃了一半他把剩下的留给了——”

-阿拉比亚佬张着嘴,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状态。

-诺尔斯伍德想:他一定是见到真主了。

-阿拉比亚人坚决地、愤怒地、强悍地转过身子,怒目圆睁地,他和小诺斯的目光接上了。

-正当后者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时——

-“Pyghollllllll!——”随着一声怒吼,整个驿馆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大胡子和一个小油条身上。

-跑了!小诺斯竟然撒开腿就开始跑!

-阿拉比亚佬离门口近一些,反应过来,迅捷地扑到了小诺斯身上——

-那是松紧的,不用皮带的宽松马裤,在场所有人都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一个男人淡粉色的猪皮内裤。

-跑了!小诺斯灵活地把脚从松垮的裤脚中抽出来,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害羞,脸红,他跑了出去。

-“الله أكبر الله أكبر الله أكبر ”

-阿拉比亚佬默默地,念叨着什么,沉稳有力地爬了起来,很快追了上去。

-他说的好像是母语,诺尔斯伍德和诃德看得出来——从他那猎杀与搏斗的眼神中——小诺斯活不过今天了。

-“‘我们是一个集体!’”诃德悻悻地捡起小诺斯的马裤,挥舞着,模仿起阿拉比亚佬的样子。

-“追啊!”诺尔斯伍德从诃德身边跑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真麻烦......”诃德懒散地迈开腿。

-接着,

-“艹你妈还没给钱呢!”

-驿馆的接待以一档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死寂的驿馆突然响起几阵欢笑:

-这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