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的酬劳。”

有着赤红双眼的女酒保清点完手头的水晶瓶后,从吧台下方的抽屉里取出1枚金币递向卢秉杰。

“…会不会太多了些?”

尽管对于顾维洛是个大方的老板这点已经在自己心中留下了烙印,可是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行为还是让卢秉杰差点闪到腰。

“报酬的多少取决于货物本身的体积以及配送距离。所有货物都预先由老板亲手处理过,酬金的计算是不会出问题的。”

“这、这样啊…”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卢秉杰也不会不识趣的去反驳什么。于是怀着占了大便宜的心理将桌上的金币拿起交到蕾娜手上。

“二位的关系真好呢。”

将这样的举动看在眼里,芙兰做出了如上感想。

“该说还不错吧。”“没错,相当好的。”

和蕾娜不约而同的做出回应,尽管内容上并不怎么一致。

注意到蕾娜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向自己……

“不止是不错,相当好的!”

卢秉杰连忙改口道。

“真的很少见呢,身为人族竟然能够得到精灵如此的垂青。”

女酒保一面说着,一面将赤红的眼瞳转向精灵少女,两人的眼睛就这样直接对上。

与芙兰那源自好奇而变得饶有意味的眼神不同,蕾娜的眼中则是明显带有一丝警惕。

“小姑娘,这么怕我啊?”

“那个,冒昧的请问一下,您是魅魔么?”

难得获得直面芙兰的机会,棕发少女以不确定的语气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没错。难道说是头一次见?”

“是的。”

“原来如此。你大可不必对我太过提防,我并不打算对你们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对于蕾娜所展露出的警戒心,女酒保用一成不变的口气主动给出了这样的说法。

而顾维洛从刚才进屋开始,就如之前离开时那样,依旧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之上。对于两位女子之间所升腾起的微妙氛围,这个说起话来尖声细气的妖精完全一副没有看在眼里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喝着手边水晶杯中盛着的红褐色液体。

卢秉杰同样处在不好插话的状态,尽管话题确实有些严肃,但远远没有达到剑拔弩张的程度。虽然对于芙兰的魅魔身份同样抱持着疑虑,不过贸然开口只会让人产生帮着蕾娜以多欺少的印象。

“……是我无礼了。”

最终在一番无言的对视之后,棕发少女率先致歉。

而芙兰则是将赤红的眼瞳合上后微微颔首,表现出乐于接受对方发出的歉意。

“老板,芙兰女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卢秉杰见状连忙接下话头说道。

“噢,今天干的不错,明天也要加油哟。”

顾维洛扬起鹰爪一般的手掌朝卢秉杰挥了挥,算是道了别。

------

和蕾娜来到店外。

“卢秉杰先生,我……”

“有从芙兰那里看出点什么没?”

面对身旁话语中饱含歉意的少女,抢先一步说到。

“咦?”

“这种酬劳高到过分的工作,多几分疑心还是相当有必要的。你刚刚的行为说我是挺赞同的。”

“很遗憾,芙兰女士进行回答时的情感过于纯粹,既没有感觉到虚情假意,也同样没有感受到真情实感。我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轻率了些?”

“不,你做的正好。”

并不是单纯的安慰,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

自己对于这份工作同样心存疑虑,但如果亲自出面向顾维洛或是芙兰发难,双方的关系搞不好会变得难以修复,毕竟最初是自己主动找上门寻求工作的。

而刚才蕾娜以芙兰的种族身份为依托与对方进行了短暂的对峙,在卢秉杰看来却是恰到好处。话题并不突兀的同时,将自己一方抱有疑虑的态度适量的传递到了对面。

压力与顾虑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一起分担才更加有助于巩固双方的关系呢。

“卢秉杰先生?”

“已经不早了啊,现在想尽快回家洗个澡呢。”

向面露不解神情的蕾娜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

深夜的王城外,东面。

一只小巧的马车正奔驰在布满碎石的土路上。

独自坐在车厢中的是有着金发紫瞳的妙龄少女。

车窗外一片漆黑,赶车的车夫只有借着安置在车厢顶棚上方的火把,才能堪堪看见前方的路基。

不过因为轻车熟路的缘故,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夜之中,也并不至于迷失方向。

此时的艾莉莎,正斜靠在车厢的座椅上面。

演剧的表演,从晚饭过后开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此时此刻的自己疲惫到完全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快要冒出烟来,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

一个人演出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想到这里,伸出手轻轻抚在一旁座椅上的木盒上面。精美的木盒中装着的,是刚刚表演时所使用过的十多个面具。

如果将面具拿出来同盒子本身摆在一起,一般人看一眼大都会为木盒感到不值吧?

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悠长的浅笑。

当年用短刀亲手雕出这些面具轮廓的人,如今早已从这些面具身后那虚幻到有些幼稚的故事中毕业了,如今的他,贵为整个王国的第一王子,同时是护国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一国之君…

想到这里,之前所浮现出的笑意渐渐淡去。

从孩提时代起,自己就一直追在他的身后,因为他的欢笑而欢笑,因为他的忧愁而忧愁,因为他的愤怒而愤怒…然而如今的自己,却是连站在他的身边这件事都已经难以做到。

是的,其实心中再明白不过。

尽管学院里的老师和同学们,每天都向自己投以充满信赖的目光,但是自己很清楚…

这样的信赖,只能止步于象牙塔之内。一旦走出那里,自己仅仅是个不会被任何人依靠的弱者而已。

面具上的彩绘,当初是由海利克调配的颜料,再经由6岁的自己与刚满3岁的公主的手所涂上的,也因此才显得粗糙不堪。

而今的海利克终日关在屋内,近乎快将自己废掉;而公主也身患顽疾,完全看不到丝毫转好的迹象。

明明是4个人一起作出来的面具,明明当初是大家一道想要将书本中的故事表演出来才决定去作的东西。

现在的作用却成了仅仅是用于自我满足的安慰剂。

……

马车持续向东前行,又过了一段时间。

天空被一排围成圆弧形火把给映亮,马车停在了一座金色三层大宅的前面。

车门被护卫给打开,艾莉莎撩着裙摆从车上移到地面站定,然后回身亲自抱起车内的木箱。

金色的卷发、金黄的长裙,同这间公爵家金光闪闪的别墅交相辉映,昭示着少女的高贵身份。

来到正门前,推开褐色的木门步入玄关。

“小姐。”“小姐。”“小姐。”

立在走廊中的一众身穿黑服的侍从跟侍女见到自己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恭敬的行着礼。

向这些人点头回应后,艾莉莎径直走向楼梯。

接着来到三楼,叩响了紧闭着的褐色木门。

“进来。”

门内传来了中年男子的回应,少女略微整顿了一下心情之后,推门而入。

“父亲。”

“还知道回来啊,”

这是一间书房,桌上与墙壁上点有数盏油灯。书桌上堆满了如山的书卷,而有着金色短发跟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埋头其中。

男子微微抬首瞟了一眼少女后,便低下头将眼睛聚焦在桌面黄色纸页上。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大晚上的不要到处乱跑。”

“对不起……”

面对弗里德的责备,艾莉莎低下头轻声表达着歉意。

“知错就好。我就不去过问你晚上隔三岔五到底都在忙些什么了,分寸你应该是懂的。”

中年男子轻描淡写的说着,同时因为阅览书卷而双眉紧锁起来。

这样的景象映照在少女淡紫色的眼瞳中。

“那个…父亲。”

“嗯?”

听到自己的招呼,中年男子并没有抬起头,仅仅是发出了一声鼻音代表有在听。

“要是可以的话,能允许我替您处理一些文稿么?”

听到这样的说法,弗里德锁住的双眉丝毫没有松开的同时,再度抬起头望向艾莉莎。

而金发少女则是稍稍抱紧了木箱,有些不安的等待着男子的回应。

“艾莉莎,这些文稿都是朝会时呈报上来的相关材料,关系王国接下来的决策。”

“那个…我可以试着帮忙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

“艾莉莎,”

对于略显紧张的少女,弗里德将眉头舒展开来的同时,显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有教过你吧?在家的时候多跟你母亲学学针线,再抽时间练练舞蹈和礼仪,要知道你明年就18岁了。”

“是的父亲,您确实是这么教导的,可是…”

“艾莉莎,虽然公爵的名号是世袭的,但是身为女子是无法站在朝堂之上议政的,你应该明白这点才对啊?”

“……我明白的。”

“既然明白,那么你就该清楚,趁着年轻找到与你身份地位相符的夫婿,尽早生下一个男婴才是正确之道。”

“……是。”

紧抱住木箱的双臂,变得松弛起来。

“威尔逊殿下无疑是最佳人选,如果不行,海利克殿下也可以考虑,还是不行就再找其它合适的人选。总之你应该多花些心思在如何才能在那些优秀的男性面前展现魅力上面。”

“……”

这样的说法,让少女只能无声的以点头作为回应。

“你晚上回家专门来向我请安这点做的还不错,不过你的父亲还没老到需要被人操心的年纪。应付这种程度的文件的精力还是有的。”

察觉到女儿脸上的忧郁,弗里德用略显轻松的口吻安慰到。

“是的,父亲。”

“没有其它事就早点休息吧,也不早了。”

“晚安父亲。”

俯下首,再度向弗里德请安后,艾莉莎退出门外,小心翼翼的将木门关好。

此时此刻抱着木箱的双臂下意识的再度绷紧。

木箱中装着的,是名为童梦的希冀,在那片梦中,自己无所不能,能够为数不尽的人们带去幸福和快乐。

而木箱外面的,是自己本身,仅仅是一具弱小无力的空壳,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