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把摇曳的光亮之下,屋内狼藉的景象无处遁形。

目所能及之处,只剩下‘焦糊’二字。

墙壁也好,地面也罢,包括廊道上挂着的装饰画……映入眼中的一切即便在火光的映照下,依然无法改变它们变成乌黑一片的既成事实。

地板上面则是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多个被烧的辨不出原本面目的肉块。

没错,原本这些应该是住在这间屋子里面……

……原本应该是住在这里,被唤作‘人’的事物才对。

然而现在的‘它们’,衣服早就因为遭受到高温洗礼的关系化作碳片散落于身下,裸身瘫倒在地板之上的这些躯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名为‘生’的气息。

这些尸骸的头顶早就被炙烤到寸草不生。不仅仅是头顶,身体上的毛发也好、包裹周身的皮肤也好,此时此刻全都消失无踪。整个躯体跟熏黑地面完美的融为一体,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违和。

“……咕!”

这种没有丝毫突兀的一体感所带来的压力与恐惧,让小个子男人不由自主的努力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越过拉开架势护在自己身前的三名壮汉,将目光投向举着火把的人物本身。

那是个高大的身影,相比小个子男人手下的壮汉们也不遑多让。

如此魁梧的体形在跳动的火焰的衬托之下拖长了影子,给好不容易变得明亮起来的屋内又蒙上了一层暗影。

这个举着火把的男人,除了身材之外,再无法通过双眼了解到更多关于他本身的信息。

男子的全身都裹在一件看上去相当厚实的袍子里。

不,与其说是袍子,搞不好毯子这种称呼要来的更加贴切,毕竟完全看不出有领口跟扣眼之类的设计。与尚留有夏日余热的天候格格不入,这件灰棕色的毯子将男子从脖子到脚踝罩的严严实实。

即便是那只从毯子下探出举着火把的右手,也窥不出更多端倪。因为从手掌到小臂,全部都被一只乌黑的长筒手套给裹的严严实实。

而男子的头部,被完全的遮蔽着。

头上佩戴着的,是只有骑兵才会选用的副式钢盔,但又并非完全封闭的那种,钢盔在眼睛和口鼻部分留有细长的T形开孔,仅凭现有的光线尚不足以通过这些缝隙观察到穿戴者本人的任何面部特征。这件并不适合夜晚跟室内使用的装备出现在此地,为原本就足够骇人的场面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在男子的右肩到左髋关节位置,斜挎有一条皮绳,绳子所连接着的是个带盖子的木桶。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报上名来!”“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快说!”

护在小个子男人身前的三名壮汉,纷纷举起拳头的同时,冲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古怪男人厉声喝道。

“怕你们嫌黑,点个火而已。”

充满颗粒感的粗糙嗓音。

“休想糊弄过去!”“你要是识相就跟我们去见大老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三名大汉不敢怠慢,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的同时向对方持续施压。

“行,我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一面说着一面将左手探入裹着床单的右侧腰间,从里面取出一只算不上大的皮水袋,将其送到嘴边后一口咬掉水袋的封嘴,然后扬起头猛灌起来。

“?”“?”“?”

眼前的景象让三名大汉面面相觑,趁着这样的当口互相交换起眼神,然而对于接下来如何带走这个古怪的男人完全拿不定主意。

“不好,我们快撤!”

正在此时,小个子男人焦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老板?”

“没时间解……”

砰。

小个子男人的话语被撞击发出的响声给打断。

循声望去,只见带着头盔的男子的左手已经放下,而在他的脚边,空空如也的水袋正静静的躺在地上。

被声音阻断了思绪的众人,在这来不及反应的当口,只得无声的注视着眼前男子接下来的动作。

垂下的左手探向腰间的木桶,揭开桶盖将其扔在地上后,用手握住原本就在桶身之中的舀勺。

“唔!”“唔!”“唔!”“!!”

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那只木桶中所装载的,正是飘荡在屋内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煤油气息的正体。

下一秒。

伴随着液体被泼洒时所产生的流动声,舀勺中所承载的煤油夹杂着浓烈的气味将众人的身体给淋透。

“啊……”“什……”“不……”

来不及发出尖叫,眼前的景象就像是被慢放的录影带一样,只看见带着头盔的男子将右手握着的火把移到身前,让火焰与头部平齐,然后从完全窥不到面容的头盔后面,有什么液体开始喷涌而出。

液体穿越了火把的外焰,拉出长长的火蛇,照着无从防备的众人暴射而至。

“呜啊!”“救命!”“好疼!”“啊啊!”

被突如其来的火焰裹挟住全身,4个男人所发出的痛苦嘶鸣就这样开始在这一方天地回荡起来。

但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

面具男子利落的将舀勺放回木桶后,俯身拾起地上的桶盖将其扣牢,然后再度将左手探向右侧的腰间。

而这一次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一柄长剑。

只见他朝着被火焰团团包裹的四人栖身而去,剑锋照着因为灼烧的疼痛行动变得毫无规律可循的众人的心脏位置刺去。

火光之间寒光闪动,也就两个呼吸的功夫,四个燃烧着的人形齐刷刷的倒在了楼梯口位置。

接下来,男子将手中的长剑直接扔在地上,用左手一把扯下身上裹着的厚毯朝火势熊熊的四具新添尸体上盖去。

被毯子压住的火势疾速的消退,面具男子就这样拖动着毯子将所有的火头完全压盖下来。

而此时的他,才显露出自己遮盖的不那么严密的身体。

双手与双脚,全都包裹在长筒手套与长靴之中。腰间束有一条细细的腰带,上面留有挂剑用的皮环,以及挂水袋用的绳套。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更多衣物。

是的,哪怕是一条短裤都没有。

与魁梧身材相符的,是他那满身棱角分明的健硕肌肉,在火把的映衬之下就如石雕一般有种别样的美感。

本该是这样才对。

仔细看去,男子全身上下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刀伤、枪伤、剑伤不一而例,原本光洁的皮肤被剁的七零八落。

而即便如此,却还不是全部。

全身性的烧伤。

虽然是早已愈合的旧伤,然而身体上无处不在的红肿和疮疤的缘故,一眼看去竟让人挑不出一寸能够称其为正常的皮肤。这样的身体,甚至比脚下那些已经化作黑炭的尸骸,更让人感到恶心跟反胃。

而在男子的后腰位置,一对交叉着的木桩摆成十字型,在重度烧伤的皮肉之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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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满是焦糊和腥臭的场所坐了一阵后,男子将已经冷却的毯子重新裹起,顺着楼梯朝楼下走去。

来到门前,门口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你要找的麻烦我们都找过了,对面比预想的要棘手,这些天我手下不少人都挂了彩,还折了几条人命。”

领头的大汉用相当不满的语气抱怨着。

“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事情比你承诺的要麻烦太多,你现在不加钱我们就不干了!”

“就是!”“不给白干!”

对于戴着头盔男子这样的说法,领头大汉完全不准备买账,而他手下的跟班也适时的开始起哄,一时间变成了砍刀铁棍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场面。

“啧……”

头盔男子发出不满的咂嘴声,然后无可奈何的将左手伸向腰间。

“哼。”

看到自己的施压取得了效果,带头大汉露出了满意的一笑。

然而下一刻,寒光闪动,长剑直接戳进了大汉的心窝。

“唔、唔……!”

翻涌的热血顺着嘴角崩流而下,大汉完全没能来得及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没入胸口的剑柄。

随着剑柄的抽离,大汉尤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瘫倒在地,再也没了气息。

那些举着武器起哄的跟班,此时此刻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甚至都忘记了将抬起的手臂放下来。

“搞什么鬼?前些天抱怨说这幢房子里的家伙挺棘手,今天我专程过来摆平了,结果还给我来这出?”

甩了甩沾血的长剑,从头盔男子的冲倒在地上的尸体冷嘲到。

“约定的钱,我一分不会少。坐地起价这种事,我不准备答应。懂了没?”

听到这样的问话,仿佛是收到了某种号令,被高高举起的武器齐刷刷的放下,众人开始玩命的点起头来。

“就这样吧,我之前怎么交代的你们照办就是,”

说道这里顿了顿,望了眼倒在地上大汉的尸体。

“他今天就死这儿了,不准收尸。”

头盔男子这样的话语,就像是赦令一般,聚集在此的数十号人感恩戴德的同时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散了个干干净净。

“哼嗯。”

对于这样的景象,头盔之下传来充满鄙视的一笑。

咄、咄。

这时,从三层楼房的后面,一个裹在黑色斗篷中的矮小身影拄着木杖步了出来。

“啊,居然有兴致来这边看戏啊,‘社长’大人。”

头盔男子用戏虐的口吻打着招呼。

“做法太张扬了。”

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

“时间太紧,我来做的话只能在夜里准备,你又不是不知道。”

“……”

对于头盔男子的自行开脱,矮小的身影并没有提出反论。

“不愧是‘社长’,真是明事理。”

“眼下的任务完成前别这么干了。”

“一开始交代的事就差一场闹剧收尾了。至于眼下的那个不是临时加上应付下就好的么?真要低调去做干嘛让我来做?”

“其他人抽不开身。”

“是么,原来我才是最闲的那一个。”

“不要忘了这次让你来‘真正’的目的。”

“是是是,给的钱我已经差不多花干净了。不过是手痒多杀了几个人,真是啰嗦。”

对于头盔男子这样的说法,矮小身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呸。”面对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男子没好气的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