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卢秉杰醒来的前一个夜晚。

沙坎的城北大道上。

成排的火把将夜空映的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味。

无数赤膊上身的兽人跟人类,他们有的扛着铁铲,有的推着独轮车,正忙不迭的往门外赶去。

“都快点!加把劲早点弄完回来喝酒!”

“噢!”“噢!”

尽管一个个全都臭汗淋漓而且疲惫不堪,然而四周却满是轻松快乐的氛围。

成功从被死亡笼罩的恐惧之下挣脱出来,此时此刻需要做的,只是去埋葬那些战死在城墙之外的敌人的尸骸。

原本让人憎恶和惧怕的哥布林,现在全都化作一滩滩辨不出原本外表的黑炭,散发出难闻的焦臭。

正规军经过昨天的激战,现在大都退回到南侧的步骑营里面休整,只派出少量的人员在外面维持秩序。

现在显出繁忙态势的,几乎全都是之前招募的民兵。

里面大部分连活着的敌人都没见过就被告知仗打完了,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而言是再乐意不过的事。

“那个伯爵的女儿太小题大做了,据说只是个皇家普林西学院毕业1年不到的学生。”

“1年不到?也就是说她来我们这里不过是例行的‘试行’啰?把我们扣在这里说是为了守护沙坎,其实是自己怕死怕的要命吧。”

“蛮族也不过是些草包,只是可惜了郭韬将军,一时大意栽在它们手里。”

当然不可避免的,这样的声音在人们中间也开始多起来。

但不论过程如何,对于所有活下来的人而言算得上是皆大欢喜的。

在这喧闹的氛围当中,大股的人流都涌向城外,今晚的目标是将烧焦的哥布林尸体分批拖到骷髅战士阵列的北侧进行掩埋,连绵的火把直通城外,照亮了大片的山谷。

没有人注意到,只有普通人一半高的身影贴着街角闪进了距离中心广场不远处街边的一栋民房之中。

进屋之后立即反手插上门闩。

在确认没有人将注意力投向这间屋子之后,悄无声息的挪步到一块灰砖跟前,然后轻轻的连叩五下。

紧贴墙根的地面如之前一样迅速降下,石阶显露。

重新环顾四周,并没有可疑的气息。

半身人开始朝地下走去。

……

依旧是狭长又低矮、没有丝毫光亮跟岔路的笔直通道,但对于逸隼而言,行走在其中算不上什么费力的事情。

一成不变的前行,没多久便来到了通路的尽头。

举着火把来到泛着宝玉般光泽的清润石材面前,逸隼将手中的火把插在墙上的火把座上。

从腰间解下黑色的包袱,将袋口的束绳松开。

然后将手伸向墙面台座上那不断往外散发着璀璨辉霞的金色圆盾。

适配人族的单手盾的尺寸,即便是逸隼也能够毫不费力的将其拿起。

不,与其说不费力,用‘轻松’去形容才更加合适。

和自身的体质无关,每当手触碰的这只圆盾的时候,体内就会涌起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但也仅限于此了。

对于自己而言,这样花哨显眼的防具,即便在奇怪的地方有着近乎神奇的功效,然而如果要自己拿着这样的东西去战斗毫无疑问仅仅是个累赘。

金色圆盾就这样被抬起,在离开青色石柱的那一刻,围绕圆盾的朦胧金光就像是燃尽的篝火那样悄然隐去。

对于眼前的景象,逸隼并没有显出任何惊讶。

淡定的将圆盾塞入到黑色的布口袋当中。

扛在肩上,现在的自己应该变得相当显眼了。

不过不要紧,今晚的沙坎足够热闹,没有人会在意的。

即便有人注意到,在这样的夜里,扛着巨大布口袋的自己也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从墙壁上取下插着的火把,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随着那仅有光亮的远去,黑暗再度开始汇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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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好奇,你天天穿着盔甲跑路不觉得累么?”

“累呀,所以有时候换成夜行衣嘛。”

“……”

跟刘亦贤并肩从城墙上走下,卢秉杰发现自己一开口就问了个蠢问题。

“你这样穿不会觉得有损伯爵之女的美名么?”

“美名这种东西取决于做了什么,而不取决于穿了什么。”

“……”

不行,完全无法跟这个女子力为负数的家伙沟通。白瞎了那张可爱的脸。

明明柯琳跟蕾娜不时会换上非常华丽的侍女装,然而面前这丫头给自己的印象就像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把工作服套在身上的钢厂一线焊工。

试图跟她讨论穿着的自己真是个傻瓜。

所以还是谈点正事吧。

“说起来,派往王都的飞骑兵有返回吗?”

距离上一次提起,已经过去了4天多的样子。按照之前的预想,从那时算起,飞骑兵应该在4到5天之后返回沙坎才对。

“现在还没有消息。”

走在一旁的刘亦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尽管从时间上看现在联络的飞骑兵还没返还仍然属于正常情况,然而卢秉杰却并没有这么乐观。

“你跟谍报部的老大熟么?看你夜行衣有好多套的样子。”

“关系不好不坏吧。毕竟我也算是贵族的女儿。可能谍报部的名声在军营里是不大好,不过对于直接由国王分封的贵族还是比较客气的。”

“那个夜行衣是?”

“你应该亲眼见过,因为我是精灵的缘故,不怎么被半兽人待见,多备几套方便行动。逸隼对这点也是赞同的。”

轻描淡写的解释,夜行衣的用途跟卢秉杰之前所想的如出一辙。不过从高星那里已经了解过,黑发少女遭半兽人嫉恨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她是精灵这么简单。

“那个,可能在你听起来有些不着调,不过我觉得你最好提防逸隼一点会比较好。”

“放心,对于谍报部的应对我一向都很小心谨慎,毕竟他们背后可是王室。”

“不,你想的多半跟我想说的不是一类东西。”

感受到黑发少女投来不解的目光,卢秉杰努力思索该怎样在不提及那个棕发男性精灵的情况下将问题的严重性传达给她。

一般情况下报出血十字的名号应该就问题不大了,不过这对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子很有可能行不通。

自己跟蕾娜对那天的事情绝口不提,莱尔的离去现在显然还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然而如果‘血十字’这三个字凭空冒出,刘亦贤将会很容易联想到那天重伤的自己。进而通过闭口不提的自己跟蕾娜,推断跟她们主仆三人还有自己都有所交集的人。

等到时候发现莱尔离开,将会非常容易将那个男性精灵跟‘血十字’联系起来。

所以现在报出这三个字,就等于是破坏了同莱尔之间的约定。

同样的,也不能用从高星那里获知到的之前对于城头的布防来旁敲侧击。逸隼那个懒鬼居然只安排了罗科,高星,莱尔三名指挥,如果指出之前布置城头那个引导不死生物的刻印法阵的嫌疑人跟逸隼的安排有关,那范围范围也缩的太小了,刘亦贤不可能想不出莱尔有问题。

友军有时候太聪明也真是个麻烦……

自己紧锁眉头努力思索的模样,惹得刘亦贤歪过头盯着不放,翠绿的眼瞳不住的闪动,露出关切的神情。

“你看他对人总是非常凶,名声不好肯定有原因的。我老家有句话叫相由心生。所以…”

结果到头来编出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这样评价他还真让我意外呢。”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黑发少女因为太过惊讶眼睛睁的老大,小巧的嘴唇也微微开启。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举止不怎么雅观,连忙伸手掩住樱唇。

嗯,要是不穿的跟个铁罐头似的话,应该会是相当可爱的小动作吧。

在心里评价的同时,卢秉杰思前想后实在是找不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直觉吧。”

“明白了,”

对于自己的说辞,精灵少女似乎在擅自进行着理解。

“虽然不清楚是怎样的情况,不过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会多留心的。”

尽管搞不懂对方接受到什么程度,但没有白提这点还是让卢秉杰多少感到宽慰。

交谈之间,海因奇的宅邸再度出现在眼前。

“说起来你也帮高星治疗了啊。”

“那是当然,治疗你们两个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为什么安排安妮来看护我们啊?”

并非是自己对安妮有意见,而是代替自己的大兄弟诉苦。

“安妮非常具有责任心,而且医疗方面的手腕在沙坎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档。对于你们这两个重伤员毫无疑问是恰当的人选。”

刘亦贤毫不吝惜的夸赞起那名有着栗色短发的运动系少女。

“你夸起人来有一套啊。”

卢秉杰对眼前精灵少女的戴高帽功夫刮目相看。

“多谢称赞。不过最重要的是,我认为她偶尔需要休息。”

“休息?”

“没错,她平时的工作多的有些过分。根据我的了解,医疗组平时所用的所有药剂大都是由她一人在晚间独自配制的。”

“一个人?”

“没错,这是我亲眼所见。”

“……”

完全联系不起来。

那个提着铲子追着高星跑的女生?那个冲出门一个人跟十多个精灵吵架还吵赢了的女生?能够一个人日复一日大晚上关在房子里耐着性子配整个野战医院一天份的所有药剂?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反差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