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逢之后第一句话不是嘘寒问暖有点不合适,但我能先问你两个问题吗,楚门?”

“没,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好。”顺带一提该做什么表情好我也不知道,“你问吧。”

“那第一个:动起来的家畜尸体真的很可怕吗?”

我打消勉强挤个微笑出来的打算并低头看了看在克拉拉身旁倒地的原食材。

凸出的眼球和耷拉在嘴外的舌头都不能算是可怕。

通体露出的骨骼和肌腱也不能算是可怕。

没去干净又或者被刻意塞回肚子里的内脏倒是可能有点可怕,但比起可怕我其实更好奇这个世界的人吃不吃内脏。

综上所述,“应该不是很可怕。”虽然双足直立着动起来是另一回事,但这点还是不提为好。

“对吧?我也觉得不可怕,谁会觉得食材可怕?”克拉拉起身,整理了一番黑袍的下摆,随后朝尸体走去,“那个人怎么说也太歇斯底里了,我还在学校的时候用死灵术帮系主任批发课用尸体——就那么让一大堆死了的畜牲排队在街上走,也没见有谁被吓着的啊?”

她这么说着,又把还插在后脑勺下差不多一只手距离的法杖一把拔出。

“我觉得对转生来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呃,怎么说……某些常识可能不太一样。”

“是是,我知道,你们没见过,我其实专门在事前和她打过招呼——但是啊,楚门你就算被骷髅抱住头也没太大反应不是吗——我觉得她就是大惊小怪。”噗,的一声,尸体在脑后的法杖抽离后像是总算得到安息那样,颤动一下,然后彻底散了架,“本来是想借机交涉谈判的,看他们愿不愿意就这样放我们一马。谁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真是……”

说是那么说,但我在精神上的功能可能比克拉拉想的要不健全一些,所以就算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也惨叫不出来……算了先不提精神上的问题好了实在是有点羞耻。

“倒不能这么说——你看,咱们摆脱了追兵,各自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还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吧?”

她自然没有看出我实际上在想些什么,只是又点头,在草地上蹭了蹭杖子血肉模糊的末端,然后把它背回了背后,“哎哎,是这样,没有出……没有在列车上出人命就好——然后,呃,下一个问题。”

“啊,我听着呢。”

她低头看看克劳迪娅,又抬头看看我。

“……你是要被她举到什么时候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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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在列车上发生了一些非常丢脸的事,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吸血鬼幼女(已故)托举着跳下列车一头扎进了夜色中的荒野去和她肉体上的主人汇合了(精神上如何有待商榷),是的,没错,概括起来就是这样,至于丢脸的部分有多丢脸我懒得,不,耻于回忆。

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人遭遇不测这个语境下。心中爆发的焦虑和混乱完全失去了升华的价值,流出的眼泪也只剩下我本人软弱不堪的意志这一种隐含意义可言(简单来说就是我白矫情了)。再考虑到我根本不是美少女,最后更是最厚一层遮羞布也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可以说我此刻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名角色的失败。

但没关系,克拉拉还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是在做出了一件不知道是该形容为聪明绝顶还是愚蠢至极的事情之后好好地和我发牢骚,这样就没关系。

没错,一切都还和自己刚刚被她从棺材里挖出来的时候一样,这样就没关系。

起码我是很想这样拙劣地自我感动一下。

让我先确认一番现状允不允许我这么做。

“克拉拉,我能也问你两个问题吗。”

“不所以说你到底要在她头顶待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的,我其实是在把这个当作复健来着。”吸血鬼幼女(已故)总算结束了沉默,用从跳车后保持到现在的托举姿势把就这么在头顶抬着的我轻轻摇了两下当作展示。

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是想展示什么。

“……啊?”

“要解释的话,克拉拉姐姐,就是适量的体重和定向的重力都有帮助,所以托举楚门先生可以说是标准的复建运动,对恢复被你杀掉之后紊乱的肌肉控制有益。大体来说是这样。”

“……啊?”

我们不难看出克拉拉非常易于理解地进行了两次完全一致的回应。

“你看,我得尊重她的个人意见——总之那什么,我还有问题没问:克拉拉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不,说实话完全不知道。楚门你看得见周围有什么环形山脉之类的地方吗?我们应该是从那座山里出来的。”从困惑中回复的她这么说着望向除去平坦的草原外几乎空无一物的四周。

看来应该换个问法。

“别费力了,天这么黑看也没什么用,真的想知道的话只要沿着列车轨道往回走就行。”感觉换个问法这行为也相当有即视感,“我换个问法:你知道咱们离驻……呃,驻什么来着。”

“驻龙镇。”这种即视感说明我陷入的情境可能也会重复。

“啊,对,驻龙镇。你知道咱们现在离驻龙镇大概有多远吗。”

或者更糟糕。

“不知道呢……大概一百里(英制单位)上下,再具体我就说不好了,发车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完全没注意。”

“好,那你也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在什么地方了,对吗。”

“……我又不是本地人。”

“好,第二个问题:你有办法让我们尽快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吗。”

“……我又没学过向导术。”

看来是更糟糕,另外向导术是什么听起来不是一般方便的样子。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被困在了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野里,能够沿着铁轨走回去的唯一能够确信方位的城镇也有着在百里(英制单位)开外。”

“……差不多是这样。”克拉拉看起来是意识到了状况确实有够糟糕并开始低头沉思,“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

她的食指和拇指抵住嘴唇,视线低垂,如果现状并非如此那我可能会来两句她实在是举手投足都透着美少女三个字之类的溢美之词,但现状就是如此,这样一位气质忧郁的美少女(带圈字符)站在除了草什么都不生的平原上,身前站着一个托举着一名成年男性的已故幼女,一头死了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牛的整只食材趴在旁边,不客气地说再怎么拉远拉近调整焦距使用滤镜也救不了这场面,现状就是如此。

草(中日双语)。

“——唔,如果克拉拉姐姐能找到可以操纵的动物尸体一类的东西倒其实也没有太糟糕吧?”克劳迪娅非常及时地接下了话题,“我现在是没有能带着两位跑的体力就是了,但我们身边不就有一具现成的吗?把它重新启动然后骑上去如何?”

别说,这是个好主意。

但我质疑眼前这位能够想出用脚下的骷髅把我从绿化墙里拽出来这种办法的死灵师会在被自己聪明伶俐的仆从提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能搞出这种操作。

不如说,如果回顾这一天里所有的遭遇的话,绝大多数解决(或多或少)了的问题都是克拉拉用被人形容为邪道也不为过的死灵术应用手段达成的。

虽然在这个异世界也可能完全不算出格就是了。

“哦呀,克劳迪娅你原来还愿意帮我出主意吗?这还真是让人有点高兴。”

“不不没有的事我只是被克拉拉姐姐的守则逼着这么做而已啦,”即使如此克劳迪娅的语气依旧可谓阳光明媚,“请千万不要试图淡化自己杀人和洗脑的行径。”

“……这样吗。总、总之,”我听不出克拉拉到底有没有受到打击,但克劳迪娅的杀意倒是明显到快要让人想求她不要突然把自己一把丢出去,“这种办法当然很好,可惜的是我现在做不到……理由很简单,楚门你应该记得吧?我说过死灵师的法杖或者其他法器其实像是海绵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啊哈”还是“唉”。

“也就是说你法杖里预先存好的生命力用光了。”

“哎哎,完全没错。”克拉拉点头,“我本来准备了足够复活一头龙种的大量生命力,但克劳迪娅这样的精类吸血种在灵魂的静止质量这一标准上也相当惊人——我们都明白灵魂的静止质量和作为不死生物再启动时需要的生命力的多少有最基本的正比例关系。”

不,只有你明白。

“……所以,呃,反正就是那回事咯,就算有材料你现在也没有生命力去让它们动起来。”

“结果上就是如此,你要是对我说的东西不明白的话我其实可以多解释一下,这种学科基本常识还蛮有用的。”

“谢谢不用了我没什么求知欲请不要在这种地方开课。”

“是是说了些没人想听的东西真是非常抱歉。”于是她带着对毫无求知欲精神的同伴的失望白了我一眼,“总之,我现在没有生命力能用,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依靠器材重新自然积累到能够控制一只大型野兽尸体的量需要起码六次日落……等等,徒步沿着轨道走六天好像能直接走回去。”

是啊可不么。

“——前提是二位能坚持走六天。”克劳迪娅冷不防轻轻把我在半空掂了一下,“克拉拉姐姐有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我是不知道,不过身为这种转生者的楚门先生应该是没有。”

什么叫“这种转生者”?不要小看我,小姑娘,我来这里之前可是看过摇○露营整整三次的经验者,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对我根本没有威胁。

“有经验也不行,我现在除了这根杖子之外身上什么都不剩,这附近也不像是有水源和杂草之外的食物的样子,要坚持六天不太可行。”

可杂草也不是食物啊。

“你带下来的这玩意不算食物吗。”我指了指倒在一边的原食材,“反正你不是说咱们也没法把它当马骑么?”

“如果我们真的要徒步走的话那就不算,”克拉拉耸肩,“还是说你来负责拖着走?”

“克劳迪娅可以……”

“不行哦,等太阳升起来之后我就必须躲到地下去所以不行哦。”克劳迪娅立刻打断了我,“而且呢,到时候能不能正常地跟上两位都是问题,我现在可做不到不顾身体损耗长时间在地下行动——除非克拉拉姐姐命令我这么做。”

但你肯定没有坏到要让我这么做,已故吸血鬼幼女的脸上这么写着。

虽然我其实根本看不见所以只是在猜。

“哎哎,要是真的碍事的话我会这么命令你的,届时我可以尽量主导你的意识来减轻痛苦。”而克拉拉的脸上就明显什么都没写,“如果我出了事你自然无法存活,所以这没有办法也理所当然,希望你能理解。”

“……当、当然。”感觉得到克劳迪娅被守则压制住的杀意本日第二次地转变成了恐惧。

“——不过,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也不能真的沿着轨道往回走,那会让我们前几个小时混上列车的目的完全失去意义。”克拉拉继续说道,“可行的办法还是只有一个:尽量远离驻龙镇。”

“那就还是得沿着轨道继续往前了?”

“啊,也只能这样。虽然那些人可能会因为这点在下一站等我们,但走回头路也一样足够他们回去做一样的事,考虑到他们最后也不清楚我们的动机,二者的概率没什么差别。”言及此处,克拉拉无力地笑起来,“这种‘说到底根本没得选’的感觉好像不是今天第一次来着?”

“是这样没错,”我点头,“比起‘完全束手无策’总归是好了不少。”

“这么说倒是能让人乐观一点,”她挑挑眉毛,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朝着列车远去的方向迈开脚步,“那接下来就是痛苦的长途远足了,祈祷能在路上看到杂草之外的食物来源吧。”

所以说杂草根本就不是食物来源别说得好像我们接下来都得去吃一样好吗。

顺带一提,我们从隔天早上起就开始因为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饥饿感这么做了。

第二个顺带一提,这个世界的三叶草吃起来是甜的。

第三个顺带一提,克劳迪娅直到第二天日出才把我放下来。

第四个顺带一提,我们到最后也没沿着铁轨走到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