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够了,这太蠢了。”

格雷正读得起兴(她似乎很享受揣摩几千年来通用语读音和用词演变上的乐趣),楚门却好像再也忍耐不住一样大声打断。

“嗯,我也差不多读完了正要翻页呢,好了,安心,我会救她的,小事一桩,只要找到我的剑——”她叠起报纸又放在桌上,想要安慰自己千年来的第一个新伙伴。

不过她没有成功。

“这也太蠢了!没道理!那飞碟现在根本就在天上,难不成还是内出血到昏厥的她远程驾驶的?凭什么在现在把她拉上绞架?要是因为龙的事一个月前那时候把她抓着我还真没话好说,可现在?!你这报纸的意思是什么?驻龙镇的死伤跟威胁本国领空的史前飞碟全都是这个叫克拉拉的新人死灵师搞出来的?扯淡也要有淡能扯啊!”

他来回踱步,双手想要捶打什么一样稍稍挥舞了一番便作罢。

“我的猜测是他们没有别的人好怪罪。你也知道的,那地方现在的活人可能连五十个都不剩。”格雷把报纸叠好,“而且,任何去过实地的人都知道那里肯定没有什么他们的‘先祖灵魂’好召出来做神判,对吧?”

“什么意思?”他问,脚步定住。

“我没搞错的话,这里的先祖灵魂必须和实际存在的地点共存。”格雷一边暗中希望自己四五千年前的过时知识没有真的过时一边考虑起这知识现在到底是存在了什么地方,“也就是说,在某家人家发生了凶杀案就召唤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的幽魂来对证,某个领主遇刺就召唤城堡里的上一任领主来判决;虽然我那会见到的只是单纯的招魂,没有什么别的花俏手段,但这例子应该还是对的吧?”

“呃,实话讲我不知道。”

“你没见过吗?”

“没,虽然我倒是差点就有机会见到。”楚门一脸理所当然地承认,“你难道以为我这一个月是杀了人坐了牢还是怎么着?”

“哎是吗?那抱歉,毕竟你的同伴都要上绞架了我还铁定以为你也——”

“停,打住,你非要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有一点,你现在脸色看起来跟个死人一样,要是对我生个气能活跃活跃气氛不是也不错吗?我知道的,你也就是那样的人,反正也不是真的多在意我到底要提哪壶吧?”

楚门杵在原地一时间没还嘴,格雷满意地移开话题,

“好了,想想看我刚才说的。明白的吧?你的死灵师朋友不太可能真的被什么先祖灵魂定过罪。”

“……因为驻龙镇那样子已经根本就不在地图上了。”

于是格雷为他至少脑子还在运作松了一口气。

“很好,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或者接受这点。那个先祖神殿应该是这地方除了王室之外的唯一一个正统行政机构,而且最近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摩擦不少——啊,先说清楚,这都是我这两天临时掌握的东西,别当真,我自己都分不清它们到底是真的还是刚才的小说一样的故事,自己本质上还是个四五千年前的死人,如果和你这一个月的见闻有冲突就以你为准。”

“啊,没,我觉得你说得八成都没错。”

“我觉得你‘觉得’得很敷衍,”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球朝上转动……也只是感觉到,“不过算了,我理解。”

眼前的青年首先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这是那个叫埃尔金的吸血鬼在将他交付自己时唯一略带严肃地提及的话题……话虽如此,格雷不觉得那个吸血鬼走前交待自己的其余注意事项和这点有关联。

那家伙到头来没搞明白自己是谁。

哎呀,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啥?理解什么?”

“哦没什么,而且你肯定也不愿意在这里听我自白打乱节奏。”她耸肩,“先把神殿的问题说完:我的想法是他们想要尽快立出代罪的家伙好安定民心,毕竟是把一座镇子抹平都远远不止的灾害事态。另外,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这里的人看来还挺喜欢聚众欣赏处决的,这之后还有一版带好几张画像的本月处决清单呢。”

“……啊,对,这个,我也大概听说过。”

“嗯。最后,回到为什么你被那个吸血鬼交给我的理由上:我想他应该活得够久,所以对神殿这些有的没的心知肚明,决定大发善心地让你不被这种可能卷入。”

“开什么玩笑,那克拉拉不也——”

“好,停,打住,你知道你的死灵师朋友当时是什么情况,你肯定知道,我赌你知道,所以最好不要这种地方多嘴埋汰别人。驻龙镇上一个活人都没有,她必须得到救治,就算那家什么什么的疗养院里真的有神殿的人在当场等着,他也肯定会设法把她送进去——说到这份上,你根本应该对他没有图方便或是有私心地用吸血鬼的灵能力把她变成什么别的东西感恩得五体投地才对。”

“……那‘对不起’?”

“啊不必,你有空倒是该找到他说声‘谢谢’,最好带个礼物什么的。吸血鬼是非常单纯的精类,这样就足够他认你作个几百年的朋友。”

“那我们得先见得着……我之前压根就不算认识他。”楚门倒是的确白了一眼,“不说这些没用的,克拉拉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说要救她,具体要怎么做?”

“哦?这么看来你看来是很关心她?我像是,哪怕是捅我那会你都没刚才那么激动。” 这可是怪事,格雷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挑动……还是只是感觉到而已。“两位是怎么着?到哪步了?你还真是运气好啊,她即使是画像看来也很漂亮——哦,还是说这年头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那倒是让人期待。”

“不、我们,呃……”

“好,这么不干脆就当我没问。和你没差,这种事到底是怎样我也无所谓知不知道。”那就是哪一步都没到,格雷想,“无论如何,报纸上说的安排如果没错,那距离她被运到首都示众处决还有二十几天,误差在我实在估计不出这地方现在运输国家级罪犯的速度,但也没必要,在那之前,我会找回我的剑,我会击落罪魁祸首,自然,我也会救她。”

格雷做出如此宣言,虽然心中全然不知道能不能达成。

倒不是说自己就有多介意这个问题。

另一方面,楚门沉默了一会,收敛了一番语调又开始发问:

“那、那,很好,我呃,很感激你能这么目的清晰,但你、不对,咱们现在唯一的线索是一本流行小说,而即使你脑子没坏说的事都是真的,你上一次喘气也是至少整整四千年前……另外,你真的确定你拿回什么圣剑之后就能做到你保证的事吗?我不是想怀疑你,但——好吧我直说了,我怀疑你,我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是的,我确定。”问题在于要到哪里去找到它,格雷想,“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仍然会以我的计划行事。你可以就这么跟着,也可以离开,我不会过分挽留。”

“不,我还没那么有志气,而且我这样子一个人连照顾自己都难。”楚门这次只是直接地作出否认,“我想至少听听你的计划——别告诉我真的只和你刚才读的那本小说有关就行。”

“的确有关,比如说找找写它的家伙是谁取材的时候又参考了什么……不过,嗯,我也知道,这不着边际。”

“所以你压根没有什么计划。”

“差不多,不过我很确信总会有的。”格雷并非虚张声势,她的确没把楚门的质问当回事,“才刚刚过去了一天不到,我们至少做到了没有当场反目成仇打起来,对吧?”

“哦,可不么,”楚门揶揄,“就算打起来你反正也会把我又一下揍晕过去。”

“实际上,对我的话,你也可以做到,”格雷笑起来,“用拳头就行。”

“我记得你自称是四五千年前的什么什么勇者。”

“啊啊,楚门你不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一具任何软组织都没有而且不依靠任何法术或者能力就自行苏醒的数千年前的骷髅究竟是靠什么凑在一起不散架的?”

楚门考虑了一会。

“……我不知道。”

“哈,对,没错!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格雷低头朝自己的肋骨投去视线,发自内心地觉得可笑……当然还是只是觉得,“明白吗?我可不是什么值得你依靠或者害怕的家伙,至少现在这样不是,既然如此除了乐观些难道还有别的做法?”

这下他大概是要盯着自己开一路玩笑了……或者更糟。格雷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突发奇想毫无保留地在这种刚刚开始的关头承认事实,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么一说完,大概就连眼前的这家伙也会找个空悄悄溜走。

说真的,自己为什么要活过来?

难不成预言就真的必须要实现?

不过,稍稍出乎她意料地,楚门稍一停滞便开始提案。

“我就这么一说,但咱们可以先试试,呃……招募队友伙伴之类的?”

“……啊?”

“就,你看,你不是说你是那个么,”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主意一样甚至略带兴奋地举手比划起来,“‘勇者’。”

“我知道自己现在生理意义上地说话不能过脑子但就算这样我还是知道你这句话之间没有逻辑。”

“不不不,有,完全有,有得很,信我。”他好像和数分钟前的自己立场倒转般肉眼可见地乐观起来,“而且我要是没搞错的话,咱们还有条龙搁着呢。”